你可以不发光——落樱沾墨
时间:2023-01-12 17:12:30

  纪北杨安安静静的吃菜,直到家宴结束。
  纪北杨坐在漆黑的房间里,窗外,草坪上有人生起了篝火,欢笑声隐隐传进来。
  聚会仍旧在继续,但是不会有人特意来叫他。
  纪北杨站起来,走到卫生间,将晚饭全部吐了出来。
  抽搐的胃部火辣辣的疼,纪北杨脸色苍白,从柜子里取出一把药,就着水龙头里的水咽了下去。
  他用冷水洗了脸,坐在卫生间的地板上,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流进衬衣领口。
  纪家真的很冷,他闭了闭眼,按住抽疼的胃。
  不管什么时候,他好像总是吃不下纪家的饭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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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要抱一下吗
  纪北杨在第二天早晨七点离开纪家。
  他走的时候, 大多数人都没有起床,管家带着纪北杨穿过寂静的小院,走过雾蒙蒙的草坪, 黑色豪车静静停在不远处。
  没有人来送他,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在安静的早晨离开纪家, 一如多年来他每一次离开这里一样。
  司机为纪北杨打开车门,“少爷, 早上好。”
  纪北杨上了车, 在车窗即将关上的时候, 站在一旁的管家忽然向前走了几步,轻声唤道:“少爷。”
  纪北杨转头看他, 管家五十多岁,在纪家工作了二十年, 几乎是看着纪北杨长大成人, 管家低声说:“少爷,保重身体。”
  纪北杨微微颔首。
  管家目送他离去,黑色轿车驶进白茫茫的薄雾中。
  城市逐渐清醒,车里静悄悄的,在接近城市边缘的时候,纪北杨说:“去云瀚。”
  司机愣了一下,从后视镜里望着纪北杨,说:“少爷, 您脸色不好, 我先送您去何医生那里吧?”
  纪北杨漠然说:“去云瀚。”
  司机犹豫了一下, 掉转车头, 拐上了高速公路。
  在路上, 司机频频从后视镜里看纪北杨,许久以后,忍不住说:“少爷,如果您不舒服,要记得去看医生,您一个人在外面,要多注意身体。”
  司机也有个儿子,和纪北杨差不多一样大,他给纪家做了很久的工作,见纪北杨的时间比见儿子的时间还多,他看纪北杨时,总会想到在外面打工的儿子。
  纪北杨安安静静的望着窗外,听司机絮絮叨叨的说今天冬天会冷的多。
  司机叮嘱纪北杨的时候,比叮嘱亲儿子的话还要多,虽然纪北杨有很多很多的钱,司机看他时,总忍不住要对他说很多话。
  到了云瀚国际野生动物园,司机下来给纪北杨打开车门,阳光将森林公园的连绵山脉渡上金边,司机望着他孤身走进明亮的天光中。
  纪北杨去了野生动物园,韩晋很快就收到了那边的电话,韩晋一边接电话一边处理邮件,说知道了,望着办公室外章可溪抱着文件走过去,韩晋唇角勾起笑容,对电话里的人说:“纪先生打算住几天就让他去住,你们多上点心就行。”
  挂了电话,韩晋心里轻快了一些,没有纪北杨的时候,他在章可溪面前就是韩总,当韩总要比当韩先生好的多,起码他说什么,章可溪就只有听话的份。
  章可溪来送文件,替王充找韩晋签字。
  自从在蒙古火锅店吃完饭以后,韩晋就很想找章可溪的毛病。
  但他又一直找不到机会,因为章可溪基本不犯新手错误,韩晋不能没事找事,所以郁闷了好久。
  韩晋看了文件的内容,在章可溪指定的地方签字,签完以后,说:“章可溪,纪总会在云瀚住几日。”
  章可溪抱着文件,一副严肃专注、理智精明的样子,说:“好的。”
  然后等着他说下文的样子。
  韩晋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幼稚,看章可溪没有依仗,会莫名其妙的得意。
  章可溪用一种大人看小孩的表情,很纵容的望着韩晋,成熟稳重的说:“韩总,如果您觉得我有必要知道纪总行程的话,以后我会按时到您办公室了解并记录。”
  韩晋:“……”
  他头有点疼。
  被章可溪气的。
  谁让她了解纪北杨的行程了!
  韩晋按着额角,说:“你出去。”
  章可溪努力忍住想要上扬,抱着文件回办公室了。
  章可溪哼着歌打开笔记本电脑,抿了一口咖啡,看韩晋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很好笑。
  笑完又觉得有点愧疚,因为韩晋虽然私下里和她有点矛盾,但身为领导,他公私分明,从没有因为章可溪捉弄了他,就故意在工作上为难苛刻挑刺章可溪。
  章可溪想到凌润创投,正是有这样的领导,公司环境才格外和睦团结,积极开放。
  韩晋接到云瀚国际野生动物园经理的电话,是在第三天的上午。
  他正在和风控部开一个重要的会,听了电话,表情倏地冷了下来,说:“为什么现在才说!你们等着,我马上过去。”
  接着,韩晋对一旁的秘书耳语几句后,拿着手机和车钥匙匆匆离开了公司。
  韩晋在地下车库系上安全带的时候,想起章可溪,犹豫了几秒钟之后,他给章可溪打了个电话。
  章可溪接到电话,给王充说了一声,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公司的地下车库。
  “上车”,韩晋说。
  章可溪拉开副驾的门,坐好以后,车子很快离开地库,驶上地面。
  章可溪望着韩晋冷峻的表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韩晋瞥她一眼,说:“纪总出了点事儿,所以你跟我去一趟云瀚。”
  章可溪说:“我能帮上忙吗?”
  韩晋的眉宇之间隐隐有些烦躁,说:“不知道。”
  章可溪没再说什么,握着手机,转头望着窗外,她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来担心纪北杨的样子,韩晋用余光扫视,心想章可溪大概真的是不喜欢纪北杨的。
  在通过一个路口时,章可溪突然说:“韩总,前面停一下,让我开车吧。”
  “你?”韩晋没见过章可溪开车。
  章可溪说:“让我来吧,你速度太慢了。”
  韩晋语滞,他第一次听有人说他车技不好,但在操纵机械这件事上,男性应该比女性天生有优势。
  将信将疑的将车停靠在路边,韩晋和章可溪换了位置,坐好以后他拿出手机拨通野生动物园负责人的电话,打算和对方再沟通一下纪北杨的情况,电话刚刚接通,韩晋说了一个‘喂’字,然后,其余的话音就全被拋进了疾驰的风中了。
  韩晋用力攥着安全带,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开了一半的车窗灌进的风将他的发型和智商全部吹走了,他在激烈的推背感中惊恐的瞪大眼睛,望着章可溪将车子开上高速公路,然后流利的超车。
  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被压缩在了二十分钟,而且全程没有超速、违规变道等任何违法行为,直到云瀚国际野生动物园的巨幅弧形广告牌出现在眼前时,韩晋还有些惊恐不定。
  韩晋的车能出入动物园,门口的保安为他们抬杆,章可溪熟门熟路的一路冲到从大型动物草原区,将车停下来,她下了车,没等韩晋,大步跑向木屋的方向。
  非洲象毛毛的栖息地有一大片是游客禁入区,有大片大片畜牧草坪,当木屋依稀出现的时候,章可溪看到了毛毛庞大稳重的身躯,也看到了站在它身旁,衣着单薄的纪北杨。
  章可溪远远望着,渐渐停下了脚步,她耳旁还能听到激烈的心跳声,却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敢走过去。
  灰蓝色的天空下,那一片泛黄的生态草原区寂静无声,只有一幢孤零零的屋门突兀的立在天和草的衔接处,非洲象灰褐色的身躯像坚实可靠的巨人,沉稳的伫立着,无声的陪伴着,沉重的孤独着,承载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艰涩。
  气温十度以下的季节里,寒风吹透了纪北杨身上的衬衫,他好像感觉不到冷,握着非洲象送进他手中干草,再一点一点喂给毛毛。
  韩晋大步走过来,身边跟着两个穿西服经理模样的人,路过章可溪的时候,她听到他们说:“前两日送进去的东西,什么也没有碰过。”
  章可溪跟在他们后面,渐渐靠近纪北杨,她脚步沉重的走着,仿佛要走进一场弥天大雾中,准备窥见某个埋藏在枯骨里的秘密。
  韩晋走到纪北杨身旁,露出笑容,语气轻快的说:“北杨,为什么不吃饭呢?”
  纪北杨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他。
  纪北杨有一种不是故意忽略的冷漠,而是他听不见、看不到、说不出,他像是将自己困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觉,没有视觉,没有触觉,没有痛觉,也没有本体觉。
  韩晋在年少的时候见过这样的纪北杨,他好看的像一副静止的画,从哪个角度欣赏都毫无瑕疵,但他不看、不应、不语、不指、不亲、不随,缺乏一切正常人有的反应和情绪。
  韩晋见过病状最严重的纪北杨,也见过在药物和干预治疗下逐渐好转的纪北杨,也是因为纪北杨,他开始了解自闭症谱系障碍。
  超出大部分人所料的是,自闭症谱系障碍并非是心理和精神上的疾病,而是有明确神经生物学异常基础的、以社会交往障碍为核心表现的发育行为疾病。
  干预和治疗可以显著地改善自闭症谱系障碍,几乎所有自闭症孩子都可以通过科学的干预获得不同程度的好转。
  韩晋也坚信医生的努力,可这么多年过去,纪北杨究竟好了吗?看到现在的纪北杨,韩晋会想,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好。
  韩晋没有得到回复,于是开始打电话,章可溪听到他打电话的人被他称为‘何医生’。
  在何医生的指挥下,韩晋走进木屋里,一边拿着手机,一边单手翻找柜子里的药,又让其他人帮忙寻找几种药名和拿水。
  他们在木屋的翻箱倒柜,于是草坪上就只有慢悠悠吃草的非洲象,纪北杨和她。
  章可溪轻声叫他:“纪先生?”
  没有应答。
  章可溪听到木屋里的韩晋念着药的名字,哗啦啦的药片被倒在桌面,她不知道为什么纪先生不理会她,也不知道韩晋为什么如临大敌,更不知道为什么不吃饭就要吃大把大把的药。
  章可溪走到纪北杨面前,她微微歪头凝视纪北杨的脸庞,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漠然,是那种藏在内心深处无力挣扎泥足深陷的冷漠。
  章可溪的心微微一抽,她低头看他的手,听着木屋中传来说话声、药片滚动声、饮水机流水声,和踩在木板的脚步声,章可溪的心跳渐渐加快,加快,加快,她突然伸手抓住纪北杨的手,然后用尽全力跑了起来。
  站在门边接水的人目瞪口呆的望着跑远的两个人,说:“韩、韩总。”
  韩晋在核对纪北杨等一会儿要服用的药的名字和剂量,随口应道:“什么事?”
  “纪先生被人抓走了!”
  韩晋低着头说:“什么被抓走了?”
  “纪先生。”
  韩晋愣了一下,快速走出木屋,看见章可溪拉着纪北杨的手,越跑越远。
  韩晋:“......”
  现在是玩的时候吗!
  韩晋气的给章可溪打电话,幸好的是章可溪接了。
  她气喘吁吁,说:“不就是吃饭嘛,我带他去吃饭!”
  韩晋在电话里咬牙切齿的说:“章可溪,你把纪北杨给我带回来,不,你告诉我你们在哪里,我派人去接你,他和正常人不一样,他根本不会听你的!”
  直到看不见生态草原区,章可溪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说:“韩总,给我个机会,让我试试。”
  韩晋厉声说:“不要自以为是!章可溪,你不了解他,不要以为你能说服他,他现在根本听不到你说话,他有病,他需要的是药,不是你!”
  章可溪觉得有点难过,因为她认可‘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句话,正如韩晋所说,她根本不知道纪北杨的有病到底代表了什么。
  她很讨厌自以为是的人,用自己的无知去挑战别人已知领域的事物,而她现在做的这件事恰好就是她很讨厌的那一类行为。
  她也知道这样很鲁莽,也很蠢,她刚刚心里生出来的不想让纪北杨吃一把又一把药的念头,突然沉重而愧疚。
  他们停在有一片树林的区域,周围没有人,章可溪微微喘着气,转过身,垂着头看握在一起的手,纪北杨的手很冷很冷,章可溪一边用自己的手去捂纪北杨的手,一边说:“我好像犯错了,我只是想——唉,我在干什么,我太蠢了,我们还是回去吧,我——”
  章可溪说着,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头,纪北杨回应她了,章可溪露出笑容,抬起眼,正要说什么,忽然看见一条鲜红的舌头从她头顶一扫而过。
  章可溪仰起头,看见头顶惊悚的挂着一颗很大很大的脑袋,两只黑溜溜的眼睛,从天上俯视着她。
  “哇!!!鬼啊!!!这是什么!!!”章可溪一跃而起,跳到纪北杨身上,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把头埋进男人怀里,瑟瑟发抖,惊恐不已。
  大白天见鬼了!!!
  好大的脑袋!!!
  在天上挂着!!!
  章可溪吓惨了。
  过了一会儿,章可溪听见有人低声说:“......长颈鹿。”
  “什、什么?”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眼睛往上翻,看到了一条热乎乎的红舌头,以及舌头后面豹纹状的长脖子。
  纪北杨温声说:“章可溪,是长颈鹿。”
  章可溪快跳出来的心艰难的咽了回去,她不敢松开纪北杨,颤着声说:“我问一个白痴的问题,咱就是说,长颈鹿啃头皮吗?”
  纪北杨沉默片刻,说:“不啃的。”
  章可溪紧紧搂着纪北杨的腰,说:“那它为什么一直在我头上,就这样伸着舌头转啊转啊转啊。”
  纪北杨默然须臾,抬起手,从章可溪的发丝间取下来一片树叶,说:“它想吃这片树叶。”
  章可溪看见纪北杨举起手将树叶喂过了长颈鹿,长颈鹿吃到了想吃的树叶,晃悠悠的迈着大长腿去一边了。
  “还真是哎。”章可溪说:“它也太倔强了,没差点把我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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