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楚的房间就在他的附近,从他这里,恰巧能看见云楚房间的窗子。
此刻,夜风侵袭,冷意无孔不入。
云楚房内一片黑暗,俨然是已经吹熄了灯。
可窗户还在大敞着,被风吹的发出吱呀的响声。
人都睡着了,居然把窗户忘了,这般吹一夜,明日还不感染风寒。
赫巡犹豫片刻,心道左右四下无人,自己翻出去替她关个窗也没什么。
可等他翻身到云楚窗前,里面白色的纱帘被风吹的一荡又一荡,房内已然是一片冷意。
他将手放在木窗之上,一个新的念头诞生。
她睡觉那么不老实,会不会踢开被子。
踢了被子,她还会感染风寒,那自己这个窗岂不是白关了?
稀疏的明星分散在夜空,今夜少见的是一轮圆月,月色静静流淌,四下寂静无比。
向来杀伐果断的年轻太子又开始犹豫——既然翻都翻了,要不再大发慈悲的进去帮她盖下被子?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东宫
赫巡站在房内, 两根手指轻轻一勾,木窗便悄悄关上。
关上的窗同时也隔绝了窗外洒下的月光, 房内一片漆黑, 赫巡放轻了脚步,行至床边。
垂眸看去,被子只盖了她半边身子, 大抵是因为冷,少女缩的像一只小狗。
赫巡心道自己果真猜对了, 便抬起手就想帮云楚把被子盖上。
然而当白皙骨感的手指才堪堪捏住一个被角时, 赫巡的动作就顿了下来。
在他预料中本应该沉睡的少女忽而睁开了眼睛, 在黑暗中与他四目相对。
赫巡:“……”
云楚一下坐起身来,音调提高,警惕的说了一句:“谁?”
赫巡当即就想说一句我不是赫巡。
一时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走的话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思, 他可做不出这种事来。可留在这就更奇怪了, 他要怎么和云楚解释自己只是过来给她盖个被子。
气氛凝滞, 就在赫巡犹豫间, 云楚已经飞快的爬到床边,点燃了床头的灯火。
昏黄的烛光顷刻间盈满了整个房间,少女娇小的身体还有雪白的肌肤在火光下展露出来,与此同时渐渐显出轮廓的,还有赫巡俊美的脸。
云楚端着小小的烛台,在这深夜里与莫名其妙出现的赫巡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赫巡想解释, 可不管怎么解释似乎都显得苍白, 大半夜不睡觉去干夜探闺房这种事, 实在有辱门风。
云楚跪坐在床上, 被子早已从她肩头滑落,衣襟不整,乌发浓密,盈盈双眸氤氲雾气,露出一片匀称白皙的锁骨与胸口。
实在是白的晃眼,白中透着粉,赫巡在看见的第一瞬间便下意识的想要移开目光,可这片颜色实在是太过抓眼,他的目光不受控制的在上面多停了几瞬。
就这几瞬,已经足够云楚捕捉到他的目光,小脸蹭的一下变得通红,她慌忙整理好自己的衣裳,目光控诉:“你你……你干嘛呀!”
赫巡移开目光,遮掩性的清了清嗓子:“孤…只是来看看你没有没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
云楚看赫巡的目光充满狐疑,简直要把“你是不是有病”几个字写在脸上,她道:“什么呀,我不房里我还能在哪?”
赫巡也觉得自己这个理由太过牵强,他试图引开话题,尴尬道:“今晚休息的如何?”
云楚看赫巡的目光实在一言难尽。
要不时刻记着他是太子,云楚早就冲他翻白眼了,大半夜翻进人的屋子,把她给弄醒之后还要问一句休息的好不好。
她将油灯放在矮柜上,道:“那你现在看到了,可以回去了吧。”
赫巡抿了抿唇,仍旧站在云楚床前,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云楚也坐着不动,静静的垂着眸。
好在这样的沉默并没有维持太久,赫巡放缓了声调,道:“我今日所言…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云楚垂在身侧的手悄无声息的捏住了被角,静静的摩挲,这是她兴奋时的反应,眼中闪过几丝隐晦的得意,再抬眼时已仅剩下埋怨与可怜。
她冲赫巡眨了眨眼睛,道:“怎么能不放心上呢,你可是太子呀。”
赫巡一哽,道:“孤今日只是提醒你。”
云楚道:“你们皇室中人,连提醒人都那么凶的呀?”
赫巡不知自己凶哪了,但眼下他不占理,就不与云楚计较那么多了:“是你听岔了。”
顿了一顿,他又道:“你不要想那么多。”
云楚跪坐的腿有些麻,她换了个姿势,然后继续道:“我才没有想多。”
“不就是你让我改称呼,还不准随意碰你吗?”
“我叫你叫的舌头都长茧子了,你浑身哪没我被我碰过呀,这会到时知道让我别碰你了。”
“别胡说。”
云楚见赫巡那脸色,便想着有什么好矫情的啊这个臭男人,本来就是该搂的都搂过了。
赫巡道:“不会砍你的头的,孤也不是那般恩将仇报的人,”
赫巡本来以为他这样说云楚应该就满意了,不生气了,可云楚只是赌气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将被子扯过来,盖在自己的头上,坐着缩成小小一团,道:“哦。”
赫巡已经习惯了云楚在他旁边开开心心,喋喋不休的样子,这一下午的疏离有礼已经让他觉得非常不适,结果都言及此了,好像还是没什么变化。
“你…还生气?”
云楚瞥了赫巡一眼,心道算了,也不能对这个大少爷要求太高,她哼了一声别开脸不再看他。
然后终于如赫巡所愿,小嘴不停张合跟赫巡念叨:“我哪里敢生殿下的气呢?”
“我只是害怕自己才从一个火坑出来,就跳进了另一个火坑罢了。反正我从小就孤苦伶仃的,也没有人关心我,我都习惯了,我只是救了你而已,你也不真的是我哥哥,我哪能真的要求你对我负责任呢。”
“你……”
赫巡还未说完便被云楚打断,她道:“其实我就算是死了也没有关系,又没有人会替我难过,你要是想砍我的头,那你动手好了嘛。只是我也没有死过,有点害怕,你下手的时候记得动作快一点,不要让我疼。”
“你这样想的…是不是有点多了?”
云楚说着说着就眼泪汪汪,双手搭在膝上看着赫巡。
这个女人怕不是水做的。
赫巡攥紧了拳头,复又松开。
她不过是一个从小生活在乡野边陲的小姑娘,她能懂什么利益争夺人心险恶?自己这样带她出来本就让她没有安全感了,今日又同他说了那样重的话,是自己考虑欠佳。
反正屋里只有他她两人,道个歉就权当是哄人了。
便忍辱负重道:“……是孤错了,你别再乱想了。”
此时的云楚还不知道让当朝太子放下身段来跟她道歉,哄她开心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仅仅只得意于自己又让赫巡对她的底线往下降低了一些而已。
赫巡见云楚仍旧是一脸受伤,索性又走近了几步坐在了床边,道:
“孤今日其实只是想告诉你,宫内凶险,想让一个人无缘无故的消失实在太容易了,你这般与孤亲近许是会遭到一些人的注意。”
“在京中被人注意可不是一件好事,万一孤一时疏漏没有护住你……”
赫巡的话倒是给云楚提了个醒,京城的人可不会都像云秋月一样是个蠢货,但不管如何,她现在连京城都没去到,现在思虑这些也太早了。
云楚摇了摇头,道:“没关系的,我不会去惹别人的,我就老老实实待在你旁边就好了。”
待在他旁边才更容易出事。赫巡思及此,又道:“不如去到京城,你不必随我回东宫,我将你安置好,你且安安稳稳的住着,这样旁人也不会注意到你。”
那可不行,不进东宫她还怎么当太子妃,当不上太子妃那她进京可就没有意义了,云楚闻言连忙抓住了赫巡的手臂。
“你去哪我就去哪!”
“当真?”
云楚点了点头,道:“你要是不让我跟你一起,那我来这还有什么意思。”
赫巡也并未想太多,他只觉得是云楚是刚离家才如此,到时她在东宫住几天,知晓宫中的无趣,便会主动请求离开。
云楚可不能让赫巡总想着送他离开,便转移话题道:“你看看你,你早这样说不就好了,那你要是跟我道歉,我还能不原谅你呀?”
他晃了晃赫巡的手臂,道:“那我听你的话,下回有旁人的话,我就收敛一些。”
赫巡点头道:“可以。”
“那没人的时候我就不必再顾忌那些对吗?”
赫巡总觉得这样的说法有几分奇怪,仿佛他们俩的关系是多见不得人一般。
但眼下容不得他多想,很快就答应了云楚。
云楚又开心起来,她还贴心的想要把自己的被子分给赫巡,却被赫巡冷漠拒绝。
“三更半夜,你与孤共盖同一被子成何体统。”
又是体统,他翻窗进来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体统,再说了三更半夜不正是培养感情的好时机吗。
反正他们迟早都是要睡同一个被窝的。
“随便你盖不盖。”云楚反正也困了,她盖着被子直愣愣的躺下,打了个哈欠道:“我要睡觉啦,你走的时候吹一下灯哦。”
*
赶路总是乏味无比的,但云楚似乎对什么都充满了兴趣,看见自己觉得好看的好玩的还非要拉着赫巡一起看,一路上都充满热情,对谁都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模样,使得这队伍里的人多多少少都对她有几分好感。
她累的时候就靠着赫巡睡一会,醒了之后就会挑来帷幔看车窗外,碰见巍峨高山的时候,总是会兴冲冲的指着外面,然后扭头看赫巡:“阿巡哥哥你看!”
赫巡抬眼看她。
少女的长发披散,为了方便仅用红色的发带将两边的头发编成了小辫,扭头冲他笑时风掠进马车,吹起了她的长发,唇红齿白,发带飘扬。
云楚继续问:“是不是很好看!”
赫巡看着她的脸,嗓音很低,嗯了一声。
云楚不满意,道:“又敷衍我。”
赫巡没有回答,但他在想,这是他最不敷衍的一次。
近两个月的时间就在这样的朝夕相处中须臾而过,明明是在舟车劳顿的路上,可奇怪的事,云楚反倒比之前还要胖了一些。
之前在云府时,府中人对她在吃喝方面并不是特别苛刻,只是云秋月讨厌她,所以总是过来找茬,以至于送来云楚这的饭菜总是会发现奇奇怪怪的东西。
所以她总是吃几口就不吃了。
但这一路,她不必再担心这个问题,吃得好睡得也好,看着竟还比之前漂亮了些。
从前的云楚美则美矣,却总有种孱弱之感,明明比云秋月高,可站在云秋月面前时总是显得弱小,这也就是为什么云秋月看起来会比她更端庄更像嫡女的缘由。
她原本性子就温柔可爱,这般养好了身子越发的惹人喜欢。
就连宋则安都会偶尔同云楚说几句话,还会在听见她说树上的花好漂亮以后,顺手给她摘下来送给她。
越靠近京城,云楚就越发能够察觉这天子脚下和湫山的不同来,尤其是京城,就连建筑都不知比湫山要精美多少倍,这儿的店面商铺,酒肆客栈也更加华美,没有随处可见的乞丐与野狗,就连穿麻布的百姓都很少见。
云楚下意识的以为抵达京城会像他们之前抵达其他城市一样,赫巡会随她一起到一个地方休息,然后在第二日进宫面圣。
可事实却与云楚想的全然不同,甚至才刚到京城,她就与赫巡分道扬镳了。
雪安带着她先行回东宫,而赫巡则直接驶入太史街进宫觐见。
抵达东宫时,云楚从马车上走下来,她跟在雪安旁边,由雪安领着她十分低调的从北门进了东宫。
这儿虽说不是正门,可云楚站在北门之外,脚下是白玉台阶,眼前足有几丈高的朱围墙,恢宏的建筑富丽堂皇,绵延数十里,所见之人,皆锦衣华服,秩序井然,而这不过冰山一角。
她伸手挑开帷幔,以图可以更好的去观察这她从未见识过的雄伟景象。
直到雪安提醒:“云姑娘?”
云楚这才回神,跟上雪安的脚步。
这样的台阶云楚都有些舍不得踩,总觉得要给踩坏了,她看着面前这长长的仿佛看不见尽头的直道,问:“雪安公公,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东宫呢?”
雪安道:“云姑娘,我们已经到了?”
云楚愕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来时路,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一个很土很没见识的问题,不过好在雪安并未笑她,而是道:“云姑娘,您的住处在花影阁,很近的,待会就到了。”
云楚哦了一声,可这个待会儿硬是走了一刻钟也没走到。
宫女太监成群,行走时都排着长队,目不斜视,有的瞧见雪安时还会恭敬的叫一声公公。
云楚身上穿的已经不是她的破衣服了,赫巡一路给她置办了不少衣裳首饰,她全都来者不拒的接受了。
原本云楚以为,她来到这儿肯定会有许多人偷看她,议论她,她也做好了准备,让自己看着光鲜亮丽,可现在至少她目光所及没有一个人偷看她,好像并不在意她。
但云楚又隐约这并非是“不在意”,而是等级森严,秩序井然,她们行礼的姿势标准又严谨,就连说话都控制在一个音调内,和湫山一点也不一样。
穿过长长的廊庑,走过汀步,总算是到了雪安所说的花影阁。
不知是不是云楚的错觉,这在云楚原本构想中本该是一个小院的地方竟然比半个云府还大,周边种着许许多多云楚叫不上名字的花草,簇拥着这座精致的院落。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在提醒云楚,她之前的生活是多么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