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楚不依不饶:“那以前是以前,现在催你的人也变多了,谁知道你会不会改变主意啊。”
赫巡干脆道:“不会。”
也是直达此刻,赫巡才忽然意识到,他从头到尾没有给过云楚一句承诺。
赫巡从来都不是一个只会嘴上说说的人,他大多数情况下会选择做给别人看而非说的天花乱坠,包括对待云楚。
云楚并不知道,从赫巡把她从湫山带到京城的那一刻起,少年就已经默默承担起了对她的责任。
况且那时他知道云楚喜欢他,所以如果他想彻底杜绝云楚的想法,他是不会把人带来东宫的。
当窗纸被她大胆挑开的那个夜晚,或许在她这里,他们还只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暧昧关系,可在赫巡那里,她就已经成了妻子不二人选。
这些云楚都不知道,她孤身一人来到京城,所能仰仗的也不过就是他而已,或许他说出来的从来都不是承诺,而是给予她的安全感。
思及此,赫巡才道:“如果不娶你,也不会娶别人。”
这是他目前能给予云楚的,他必定能做到的承诺。
娶为妻,纳为妾。
云楚觉得自己心跳莫名快了起来,和意春一样,她从来没有奢望赫巡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意图娶她为妻,这实在太过遥不可及,可她又觉得赫巡不像是那种花言巧语的人。
她压下心中的兴奋,告诉自己不管怎么,好歹是摸出了一些赫巡的意思。
她道:“可你以后会遇见更多的人,她们一定比我漂亮,比我温柔,比我更会讨你欢心。那个时候你还会这样这样跟我说吗?”
赫巡笑了出来,道:“怎么那么不自信,孤在你眼里就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的人?”
云楚从这话音里勉强抠出了一层令她觉得愉悦的信息,她倏然抬头,得意道:“见一个爱一个,你爱我啊?”
赫巡:“……”
赫巡觉得云楚多少有点病,他捏着云楚的腰,无奈道:“你站在这不冷吗?”
云楚觉得赫巡是害羞了,她大发慈悲的不揭穿他,看在他今天晚上跟她说了点好听的份上,暂且不跟他计较。
犹豫着道:“那我们下去吧,难得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有空陪我玩,在这楼顶可怎么玩?”
回程之路比开始要快的多,云楚的确有些冷了,她一路都缩在赫巡怀里。
等到两人回去的时候已然到了亥时三刻,宫门已然下匙,见了赫巡才复又打开,东宫宫门外,敛声在那守着赫巡回来,赫巡抱着云楚下马,随手把缰绳递给敛声道:“无事就先退下吧。”
敛声其实有点事,但看见待在赫巡身边紧紧拉着赫巡的衣角的云楚,又觉得自己这件事明天说好像也行,便道:“是,属下告退。”
赫巡将云楚送到花影阁外,道:“你早些歇息,孤便先回去了。”
云楚拉着赫巡衣角仍然没松,她觉得自己平日见到赫巡的时间太少了,有些不满意:“你平时都睡那么早吗?”
那自然不是。
“你…还有何事?”
云楚指了指自己的住处,道:“去坐一坐,你的手好凉,可以喝杯热茶呀。”
赫巡并不太想去,天色已晚,他这么晚去不太合适,况且他今日休沐早,落了一堆政务。
他淡淡道:“还是……”
但紧接着云楚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好久没有玩游戏了,哥哥你不想我吗?”
“……”
刚一进来,意春便为两人端上了热茶还有点心,碧绿的茶水在瓷盏里轻波漾起,意春在一片沉默中识趣的退了出去。
赫巡重新将瓷盏搁在桌面,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做昏君的潜质。
他对云楚勾了勾手,道:“过来。”
云楚才刚洗过手,十指纤细,葱白的指尖上还沾着水。
抬起手时,晶莹的水滴顺着手腕滑进衣袖,它会顺着她柔白的玉臂一直往下,到难以窥见的地方。
她行至桌安前,用匀称修长的手指端起赫巡方才抿过一口的茶水,然后用红唇覆住他方才碰过的地方,茶水入唇。
赫巡喉结滚动,想也不想便忽而抬手,拉着云楚的手臂,将人扣在自己怀里。
茶水洒了两人一身。
云楚皱着秀眉,唇上仍有水滴,她将瓷盏重新放回桌面,凶他:“你干嘛啊。”
赫巡道:“跟你玩游戏。”
言罢,他便低头,飞快的卷过了云楚唇上的水滴。
顷刻间又分离,云楚不自在的抿了抿唇,一时间竟然有几分赧然,对上赫巡晦暗的目光。
不消片刻,赫巡便再次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一开始尚且还算温柔,后面便直接将云楚抱起,怼在了桌面上压着亲。她手习惯性的抓着赫巡的衣领,但这次赫巡却握住了她的手,一会十指交扣,一会来回摩挲把玩,这动作急切又充满轻色,不过是玩个手罢了,云楚竟不自觉的脸红了。
窗门紧闭,房内青烟袅袅,升腾而上。而屋外,深夜攀升的寒气压不住房内的沸腾躁动,月亮孤零零的挂在夜幕上,被厚重的黑云蛮横的压了半边身子。
隔了许久,云楚再次遇见了那熟悉的感觉。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与其隔着衣服打了个照面,故而她与赫巡都对此番情景已有几分熟悉。
赫巡静静呼出一口气,然后忽而起身,压着声音道:“孤明日再来。”
上一回也是如此,云楚支起身子,露出的肌肤欺霜赛雪,泪盈于睫,她轻轻捏住了他的衣角,手指细嫩。
“要不……”
赫巡想也不想就道:“不可。”
云楚的手攀附而上,在他耳边道:“我是说……”
而后面半句,隐在了晃荡的烛火里,印着青涩的年轻男女在探寻新的方式时,脸庞展露的绯红。
*
东宫内灯火已然熄了大半,四周皆寂静无比,簇拥着花影阁的各类花草在夜间悄无声息的释放芬芳,然后消散月夜中。
近一个时辰后,原本紧闭的木窗从里面被打开,带着芳香的月色流淌进房内。
云楚坐在美人榻上,手腕无力的垂下,掌心通红,长发散乱,水波粼粼的双眸中带着泪水,精致的脸庞看着满是埋怨。
赫巡亲自端来木盆,拿起云楚纤细的手,将其浸在水中,仔细揉洗。
云楚的手实在是使不上丝毫的力气,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哽咽的控诉:“我再也…再也不跟你玩了!”
赫巡半蹲着耐心的继续替云楚洗手,多少有些心虚,他吻了吻云楚的指尖,低声哄她:“辛苦了楚楚。”
云楚听他这样说,莫名又唤起了自己不好的回忆。
她其实只是看着柔弱罢了,手腕比之普通女子还要有力一些。
他们都是第一次尝试,赫巡明显要比她兴奋的多,但他的兴奋并没有体现在他的嘴上,第一回 结束时,云楚还觉得尚可。
以至于当赫巡在她耳边诱哄:“楚楚,再来一回。”时,她才那么轻易的答应。
她想打打赫巡,可却实在没什么力气,只得在嘴上骂他:“你个骗子!”
赫巡心情非常愉悦,他道:“骗你什么了?”
云楚吭哧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索性哼了一声,别开脸不跟他说话。
赫巡寻来帕子为她擦干净手指,然后将人抱在怀里,非常不走心的道:“孤错了,不会有下回了。”
云楚侧眸看向他,问:“真的吗?”
赫巡点点头,亲了亲少女柔软的侧脸,骗她道:“真的。”
云楚心道这还差不多,她再也不要干这种事了。
她往赫巡怀里蹭了蹭,道:“你说的哦。”
*
翌日清晨,园内月季粉嫩的花瓣上滴下积攒了一夜的露水,落在松软的泥土上。
明府府门大敞,明誉乘一辆黑色马车回到府内,他今日休沐,退朝后直接回了府。
犹如以往,高挺的眉骨之下,是一双淡漠的眼,他仍着朝服,阔步走过汀步长廊,回到书房之内。
明珠直到今天才算是消停一会。
前几日她一直在缠着他,要么是除掉沈袖,要么就是除掉云楚,总归是惹到她的都必须要付出代价。
云楚是赫巡身边的人,被看的严严实实,并不好下手,又因为阮枝待云楚这奇怪的态度,也使得明誉并未像之前一样将云楚列为清理目标。
这几日明珠一直缠在阮枝身边,几乎一刻不停的告诉阮枝,云楚是个多么又蠢又坏的人,甚至还威胁过阮枝几句,恰如什么若是再那般待云楚,她就绝食等。
阮枝待明珠向来纵容,根本受不住她这般连番轰炸。
明誉每每想起便觉得心中烦躁,却又不能不管,索性坐在平头案边,随手拿起了昨日刚批发下来的折子。
这几日圣上身体欠佳,暂由太子处理国政,所以这些折子也都是赫巡批注,然后交于内阁再发下来的。
算来是几日前的,所言还是宁州水灾一事。
甫一翻开,朱红批注便映入眼帘。
他熟练的扫过其中关键,却在看完正欲阖上时,在一个并不起眼的位置看见几笔有些突兀的红色小字。
起头处,在他的名字上面。
仅仅贴着他的,写了两个字。
“臣明”
看的出来,是仿着他下面的臣明誉奏写的。
明誉将奏折摊平,目光静静落在那两个小字上。
不是赫巡的字,但这字体叫他看着很是眼熟。
这是他母亲的字。
一个字,字形永远如此,不同的人写便是不同的风格,每个人几乎都风格迥异,抬笔落笔皆有自己的习惯,这是自幼形成的,难以改变的东西。
她母亲的字很有她自己的特点,字体工整娟秀,笔锋却利落无比,在转折时会习惯性的的尾部一勾,同大多数人的书写手法都不太一样。
同这两个小字手法如出一辙,细细看过去,也只有几分不明显的差异。
明誉脸色越发难看。
如若没有记错,赫巡批改这份奏折时,恰是他入东宫求见那一天。
乘墨阁内,除了他与赫巡,还有第三人,是个女子,待在赫巡身前的案桌下。
不仅如此,她还能在臣子奏折上胡乱涂画,放眼整个东宫,也只有一人能够做到。
云楚。
可云楚的字,为什么会与他母亲的字如此相像,就连写作习惯都如出一辙?
恰逢此刻,小厮进来道:“公子,小姐让您过去。”
明誉并未做出反应,目光仍旧紧紧的盯着这两个不起眼的小字。
为什么?
又是巧合吗?
见明誉不理,小厮便又继续催促:“公子,小姐说……”
明誉霍然起身,带落了桌上的一片物品,他拿着奏折直奔阮枝住所。
一路面沉如水。
明珠果真还在阮枝这里。
阮枝正半躺在软榻上,微闭着双眸,似乎不大舒服。
确切来说这几日都是如此,她一受刺激就会头疼,几天前那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却似乎仍旧叫她心有余悸。
场面是怎样变得混乱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可云楚在她耳畔那句“阿娘”似乎成了她的梦魇。
她好像听过这个称呼,可却想不起来任何东西,每每一闭眼,这句称呼似乎都会在她耳边重复。
明珠还在乞求:“娘亲,好不好嘛……”
阮枝无可奈何道:“你为何总是这般针对云楚。”
“都是因为她啊,是她在殿下面前说我不好,才叫殿下赏赐当众那般待我。”
“可你同我说,我又有什么办法?”
明珠道:“娘亲,你…你跟爹爹说说嘛。”
她实在是一天也忍不了了,这次沈袖这样待她都只是觉得愤怒罢了,可云楚却让她觉得有几分危机感。
她知道云楚只是一个长的与阮枝有几分相似的人,威胁不了她的地位,可她仍然不想叫这样的人待在京城,况且上次赫巡当众踩她的面子,叫她颜面尽失,她哪里还能容得下云楚。
如今只恨没能早点让明誉把云楚给解决掉。
她晃了晃阮枝的胳膊:“只要爹爹出手,云楚肯定在京城待不下去的。”
正是此刻,明誉忽然从外院匆匆走进来,房门没关,明誉在门口请了个安便走了进来。
阮枝睁开眼睛,道:“阿誉怎么过来了?”
明誉手里还拿着奏折,明珠也在此刻看向了她。
明誉目光从明珠脸上扫过,然后落在了阮枝的脸上。
只一瞬,就叫他想起了云楚的脸。
“母亲,儿子过来只是想……”
洞开的支摘窗外,徐徐清风吹进来,将平头案上的纸笔吹的沙沙作响。
洁白的白鹿纸被吹起一角,上面是阮枝今早才誊录的《长门赋》。
明誉捏紧奏折,答案已不必再问。
他终于到此刻,才开始正视云楚此人。
但凡云楚出现在几年前,他都不会如此松懈。
因为阮枝一句毫无根据的女儿,他这几年里,几乎调查了近四百个女子。
说来轻巧,可在全国各地搜索符合条件的女子难度可想而知,相似的相貌并非是必须条件,必须是生活经历与阮枝遭遇相符,一开始搜寻只是在发现阮枝的翊川之地,但大多都失望而归,极个别符合条件的也不乏捏造谎言骗取荣华富贵的人。
后来索性连带着一起搜索与阮枝容貌相似的人,光是带回府里让阮枝自己相处,辨认的都有近百个。
数年过去,一次又一次的竭力调查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罢了。
他对妹妹的渴求,也从一开始的欣喜与充满希望渐渐变成了之后的否认其存在。
近两年里他会偶尔暗中帮明珠处理一些与阮枝相貌相似的人,次次明珠都以为他帮她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