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条件里,赫巡要求她坦诚一些,有什么错。
赫巡说她不信他,其实也不尽然,她对赫巡从来就没有什么信或是不信的概念,因为她跟赫巡从来都没有统一在一起过。
赫巡爱她,以相爱为前提,要求她坦诚一点。
而她以利用为前提,满口谎话,还想要赫巡永远被她蒙蔽。
真要论对错,是她错了。
妄图走向高位是人之常情,但没有谁是活该被利用的。她的确对不起赫巡。
可错归错,她初心如此,不会更改。
别说她并不喜欢赫巡,就算她对赫巡有男女之谊,这一点也不会变,她与赫巡的目的从来都不同,她不会因为情爱脱妥协,与赫巡在这一层面的对立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的。
但是好在,关于她想要的荣光与赫巡想要的是可以共生的。
云楚脑中胡乱的想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雪安才从云楚身后走过来,弓着身子道:“云姑娘,外头冷,您还是早些回房里歇着吧。”
云楚连忙问:“赫巡呢?”
雪安对于云楚直呼殿下名讳已经习惯,他道:“殿下已经无碍,姑娘只管放心,您还是先回去吧。”
云楚道:“我想去看看他……”
雪安道:“姑娘不如明日再来吧,殿下此时身体虚弱,见不得风,这般总是开门关门的怕是不好。”
云楚有些失落,然后嗯了一声,也不想总是坐在这里惹得赫巡担心,便站起身来,道:“那我可先走了啊,他若是好些了,你可要跟我说啊。”
云楚离开以后,雪安才回到房间,房内血腥味扑面而来,木盆内清理伤口的水已然换了三盆却依旧是血红一片。
因为血液流失的过多,赫巡的脸色看着有些苍白,额上泛有细汗,他赤着上身坐在椅子上,太医正在往伤口上上药。
“走了吗?”
雪安点了点头,道:“回禀殿下,已经走了。”
赫巡嗯了一声,他因为早年上过沙场,所以身上的旧的伤痕很多,但大多数都是已经淡的看不清痕迹,唯有今日所添恐怕一辈子都淡不下来。
雪安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赫巡贵为东宫之主,日后可是要继承大统的,说句不好听的,殿下的命比云姑娘,比他们所有人的命都重要多了。
然而此次幸运的是,伤口未曾发炎感染,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当然,主子的选择不是他这个做奴才的可以置喙的,但他还是觉得心中复杂。
殿下喜欢云楚姑娘他知道,可云姑娘对殿下的爱却虚无缥缈,他日日跟在这两人身旁,自然能看出这并非一场对等的感情,云姑娘宛如一只颜色艳丽的鸟,人人都爱她鲜艳的羽毛,她可以暂时依偎在殿下的掌心,但是殿下并不是她的天空。
可是这个道理,殿下不明白。
雪安进去以后,云楚才慢吞吞的转过身去,然后低声念叨一句,“真是笨蛋。”
什么怕她吓着,她见过的血腥场面可比这多多了,赫巡也太小看她了。
回到花影阁以后,云楚沐浴,换衣,意春递过来下地温热的姜茶,道:“姑娘,暖暖胃吧。”
云楚接过,只见澄黄的茶水飘着几片姜片和红枣,她端着茶水的手臂并不稳当,因为心有余悸,这会竟还在微微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经历这种刺杀。
茶水因为她手的动作而微微晃荡,今天白天的场景再次在她眼前浮现。
的确是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劲,赫巡身边围的人虽然多,但那些人大多大多似乎都没有对赫巡下死手,只是在拖住他罢了。
将赫巡引到远一点的地方时,才对她下手。
可为什么这些人的目标会是她呢?
她在京城可算不得抛头露面,同旁人结仇的可能性不大,况且这样大规模的刺杀,可不是谁都能组织的起来的。更何况,赫巡在她身边的时候这些人都敢动手,可见其胆量之大。
撇除一些利益纠葛,如果真要算个人仇恨,这京城里最想杀了她的人肯定是明珠。
云楚直觉这次刺杀跟明珠脱不了关系,可她又隐隐觉得奇怪,仅凭明珠,真的有能力撑起这种连太子都敢伤害的刺杀呢?
若是明家暗中协助倒有可能,可明家应当不至于这般吧。
云楚啪的一声把瓷盏放下。
不管怎样,心中对明珠的厌恶终于达到了顶峰,心里的恶劣又开始翻涌,这次所幸是有赫巡,倘若是她一个人,说不定就魂归西天了。
原本她对明家并不是很重视,明珠在她眼里也是个“迟早要对付但不是现在”的角色,但经此一事,就算明珠被送到了什么尼姑庵,云楚也觉得自己无法容忍她再继续存活。
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云楚就去了赫巡寝宫,恰逢雪安从里面出来,她连忙拦住雪安,房门没关,云楚探头往里面看去,然后轻声问他:“殿下如何了?”
雪安道:“姑娘放心,殿下已经好多了。”
云楚这才试探着道:“那我能否进去看看他……”
雪安面色有些为难,但紧接着赫巡的声音便从里面传了出来:“进来吧。”
时隔一夜,云楚再次看见了赫巡。
他身上着一件薄衫,外头松松垮垮的罩一件墨色长袍,正坐在窗前,敛声大概是刚刚同他汇报完东西,在云楚进来时同其擦肩而过。
再见赫巡,云楚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措辞了半天,才问了一句:“…你怎么不去床上躺着?”
……
给自己一巴掌吧,问的什么东西。
她又着急补充道:“我是说…趴着也行。”
赫巡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喜怒,淡淡回答道:“这样好一点。”
云楚点了点头,然后又往赫巡面前挪了几步,瞥见他有些苍白的唇色,心中又开始难过的冒泡。
嗫嚅半天,她又低声道:“对不起……”
隔了一会儿,赫巡才道:“…这话是真话吗?”
云楚道:“是的。”
她低着头,示弱一般将自己一部分真心袒露:“我是说的真的,这次真的没有骗你,我知道我不应该骗你那么多。”
“我跟你发脾气也是因为我觉得……”
“觉得什么?”
“我觉得你肯定不喜欢我了。”
第73章 绮梦
云楚想, 她这次真的没有说谎。
但她不知道赫巡还会不会相信她。
云楚耷拉着脑袋,再也没了上回在马车里待他那般好像这辈子都不愿意跟他说话的气势。
赫巡其实并没有想用自己的伤来携裹云楚什么, 在得知云楚的真实面目以后, 他确实在短暂的时间内无法接受。
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欺骗,更是因为她是这样自私狭隘的人。
赫巡静静看着面前站着的少女。
她实在是太具有欺骗性,比如现在, 这样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很容易就让人觉得不管她做什么都是无辜的, 可是这样的外表之下, 却翻滚着一切恶劣的东西, 赫巡最不喜这样虚伪恶毒之人,更遑论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喜善避恶是人的天性,亦不关乎什么对错, 满口谎话, 毫无怜悯之心的人, 不管是因为什么, 都是错的。
可她也很弱小, 好像轻易就能把她摧毁,那根细弱的脖颈一折就断,她在这个世上存在的痕迹也能轻易抹杀。
“你这般确实不讨人喜欢。”
云楚闻言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但换作以前,她觉得自己可能又要对赫巡无理取闹,因为她不甘愿让赫巡揭她的丑。
不用赫巡说,她自己是知道的, 只有同类才会吸引同类, 如赫巡这般, 即便他再怎么容忍她, 心中也不会喜欢她这样的人。
她担忧也并不是杞人忧天,赫巡兴许会因为爱她而为她妥协,接受这样伪善的她,但他不会真正的喜欢这样的她。
此刻听闻赫巡亲口说出,云楚其实并不如同想象中难以接受。
大抵是因为自己琢磨明白了的缘故,赫巡因为什么喜欢她根本就不重要,她选择跟赫巡在一起,也并不是因为自己爱他,这是从一开始就无比清晰的东西。
想明白以后,也就显得之前的自己追求赫巡对她的完美印象而种种无理取闹的行为,可笑了许多。
紧接着,她又道了一句:“可我就是这样子的人,如果我能试着改变的话,我就不会在你面前伪装了。”
赫巡并未回答,因为他必须得承认,当初云楚吸引他的,正是她精心编织的甜美外衣。
赫巡招了招手,道:“过来。”
云楚闻言,慢吞吞的移动脚步,然后站在赫巡面前,她下意识想伸手抱他,可是又想起他身上的伤,遂而只能作罢,低着头站在他的面前。
赫巡缓缓抬手,想要去拉住她的手,云楚看见赫巡的动作,连忙伸手主动握住了他的手,道:“你别动!”
赫巡的伤倒没有到那种动一下都不行的地步,少女的掌心里带着细汗,连拉他的手的力道都不敢用大。
她其实并没有变。
只是从前被隐藏起来的一部分恶劣,被他发现了而已。
与其说那些和善,温柔,可爱,是她的精心伪装,不如说那些也是她性格一面,谁说这些品质无法与阴暗共存。正如这世上没有纯白之人一样,也无纯黑之人。
赫巡垂眸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释怀了。
关于云楚是个怎样的人,并不重要。
不管当初吸引他的是什么,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得是眼前这个少女。
不然世上女子千千万,温柔婉约有之,柔美可爱有之,她们不必伪装,她们生来如此,他怎么偏偏对云楚心动。
赫巡摩挲着云楚的手背,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继而低声开口道:“但都没关系。”
云楚心下一紧,对上赫巡的目光。
透过窗棂投射进来的日光照在赫巡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生了一双深情眼,哪怕是面无表情的盯着谁的时候,都会叫人觉得这其中翻涌着无法言之于口的情感。
他的声音静静钻入云楚的耳朵,这是第一次,她意识到,她的心脏在因为赫巡,而不受控制的飞快跳动。
“虽然你不那么讨人喜欢了,但孤还是很喜欢你。”
也很爱你。
也正是与此同时,云楚意识到了她对赫巡的真正残忍之处。
从来不是什么救命之恩,更不是这什么伪善的外衣,而是那一句“我是真的喜欢你。”
从头到尾,她的目标都明确无比,她为什么会勾.引赫巡,为什么会大费周章从湫山来到京城,从来不是因为赫巡本身,而是赫巡所代表的身份地位。
赫巡在她眼里,只是太子而非赫巡。
她从一开始就不曾对此愧疚,如今在赫巡身边待的久了,反倒开始模糊自己的目的。
这不应该。
云楚缓缓蹲下身子,半跪在地上,然后将自己的脸颊放在赫巡的膝上,长发垂散在地,轻声道:“…对不起。”
赫巡笑了笑,指尖划过少女温软的脸,道:“别再说这种话了。”
云楚没有回答,亲昵的蹭赫巡的腿。
就算赫巡已经知道她并不是个好人,但他一定不会知道,她远比他想象中要卑鄙。
正如现在,她想跟赫巡说,虽然救命之恩是假的,善良可爱是假的,但我爱你是真的。
她说不出口,因为连我爱你都是假的。
但这不重要。
就让这场名唤荣华与利益的爱情绮梦,永远笼罩在他身上吧。
*
赫巡正值年轻,加之他的身体本就比同龄人要好一些,所以伤口恢复的很快,连续换了三天的药以后,伤口已经有要结痂的趋势。
药也从一天一换转为三天一换,自从云楚在赫巡面前卸下伪装以后,她人其实并没有怎么变化,只是同赫巡说话时随意了不少,不必再顾忌这个又顾忌那个。
好在这次春狩赫巡是提前回来,消息封锁以后,除却东宫的人,也没个人知道赫巡遇刺受伤。
云楚很不满意,她心中气愤,缠着赫巡道:“那你的伤就这样白受了?”
恰逢这时敛声进来,云楚识趣的退到一旁,她琢磨了好几日,越发肯定这件事明珠一定知情。
兴许明珠还有一个帮手,但她不知道是谁,因着对明珠的偏见,她已经暂且将仇都记在了明珠头上。
等到赫巡同敛声说完话,赫巡才把云楚拉到怀里,低声道:“此事并不简单。”
那些人的确是狩月楼的人,但问题在于,狩月楼从来不会公然与朝廷作对,云楚作为他的枕边人,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她的存在本身就关乎朝堂势力分均。
哪怕是一掷千金,对她下手狩月楼也得琢磨一二,更遑论是他还在云楚身边时,这些人居然就敢动手。
查到明珠并不难,难得是明珠之后,有人在借势推波助澜,借刀杀人。毕竟仅凭明珠,很难真的对云楚造成什么伤害。
云楚早先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她没有赫巡那么冷静,背后的人暂时查不到,但这并不妨碍她把怒火撒在明珠身上。
“不会白受的。”
“那就这样放过明珠?”
赫巡沉吟片刻,道:“明珠如今在那,她成不了什么气候。”
云楚哼了一声,道:“那也不能放过她,哥哥,杀了她吧。”
她想起明珠的特殊身份,又出谋划策道:“你要是不方便出面的话让我来吧,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当尼姑太便宜她了。”
赫巡这几天已经差不多习惯了云楚偶尔会露出凶恶的一面,但他竟诡异的觉得,她坏的很可爱。
“不是,孤只是觉得没必要因她废神。”
明珠此次也是被利用,处理明珠什么时候都可以,重要的是除明珠外,还有谁想要对云楚下手。
云楚哦了一声,心里却下了决心,她不管还有谁,总之得先给明珠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