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自嘲地笑了笑,低声说:“你以为我想这样。”
年轻缱绻的恋人,哪个不希望花前月下,甜言蜜语的厮守着,可她谈个恋爱却还要瞻前顾后,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耽搁了沈柏舟的前途,到时候惹沈家父母不喜。
她不是不会浪漫的人,而是不敢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这个方面。
以她目前的处境,如何浪漫得起。
沈柏舟不懂。
因为他一直躺在蜜罐里享受着父母的关爱长大,不曾遭遇过贫困。他理解不了明月口中贫穷落后的高岗村,究竟穷到何种程度。
如果他来了,看到现在的高岗,他会是什么反应?
逃跑吗?
还准备带着她一起逃跑吗?
沈柏舟不懂这些,但他却心疼明月。
听到明月语气不对,他自责地承认错误,“我是因为太想你才会胡说,你别生气,我好好考,还不行吗?”
“真的?你保证。”明月说。
“我保证,我发誓,我发誓今年一定考上教育厅的公务员,我一定要把你从山沟沟里救出来!”沈柏舟信誓旦旦地说。
“好。我等着你。”明月说。
两人聊了一些闲话,明月想起董晓东的事,就对沈柏舟说:“你抽空帮我找些军考的复习资料吧,我有用。”
沈柏舟诧异地问:“军考资料?谁要考军校?”
“是转信台的一个士兵,他想参加明年的军考,想让我辅导一下文化课。”明月解释。
沈柏舟有些不乐意,“谁都想用你,你能受得了吗?还要教课。”
明月笑着说:“那我还用人家电话呢。那我以后不打了,也就不用教他了。”
“那……那好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许和他单独待在一起。”沈柏舟有些吃味,他心心念念的爱人他都见不着,一个军用转信台的士兵却能天天见。
“嗤――”明月笑出声,嗔怪地说:“人家比我小好几岁呢,小弟弟,好不好。连这也要吃醋。”
“那我还不是太爱你了。”沈柏舟说。
“行行行,我答应你还不行。”明月回头看了看关山。
反正她每次来转信台这两人都在,就不存在单独授课的问题了。
沈柏舟得意的笑了笑,问道:“你把地址给我,回头我找好资料给你寄过去。”
明月一听呆住。
地址?
高岗村?
第48章 说什么都好
明月说了句稍等,然后用手按住话筒,转头问关山:“镇上能收寄包裹吗?”
关山从进到值勤机房后就开始擦拭一台叫不出的名字的机器,这都过去半天了,他依旧还在对着那台黑乎乎的设备做着机械运动。
听到明月的话,他摇摇头,说:“包裹到不了镇上,要去县里的邮局取。”
明月原本就没抱太大希望,也就谈不上失望。
她思忖了几秒钟,转头拿起话筒,对沈柏舟说:“你寄到我同学那儿吧,就是宋瑾瑜,上学时住我隔壁屋的女孩,你也认识的。你就寄给她吧,她在川木县中学,能收寄包裹。”
沈柏舟说好。
明月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把里面存的宋瑾瑜的手机号和地址给沈柏舟念了一遍,沈柏舟记在手机便笺里,说找到资料就给她寄过来。
两人说了几句,明月挂断电话。
她转头又问关山:“我能再打一个电话吗?”
关山的手一顿,抬起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她,“你只管打,不用问我。”
明月哦了一声,重新拨了一串号码。
单调的铃声,响了大概五六声,对方接起,“喂?”
明月赶紧自报家门:“宋瑾瑜,是我,明月。”
宋瑾瑜愣了几秒,忽然拔高音量叫:“明月!是你吗?明月!”
“是我。”
“老天爷,你失踪了是咋的,我打你多少遍电话都无法接通,等你打过来又等了一个多月。你手机坏了?红山镇没电话吗?还是……”宋瑾瑜倒豆子一样问了一大堆问题。
“我很好,就是这边的小学条件很差,没有电,没有通讯信号,我的手机成了摆设。”明月解释说。
“哦,是这样啊。那你现在在哪儿?红山镇?”宋瑾瑜只记得明月被分到川木县最贫困的红山镇去支教。
明月不禁苦笑。
如果高岗小学在镇上就好了,最起码,镇上还有电,有澡堂。
“不是,我在高岗村。”她轻轻带过。
宋瑾瑜不知道高岗村在哪儿,但是听明月的语气也能猜到那里肯定不怎么样。
她晓得明月心气高,不想多说就是忌讳她提起,加上之前分配的时候她的确亏欠了明月,所以宋瑾瑜巧妙的转换话题,主动问明月:“你明天休息不,来县里玩吧,我带你转转。”
明月说:“先不了,改天再去。”
“那好吧,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好做准备。”宋瑾瑜说。
明月嗯了一声,就把沈柏舟邮寄包裹的事跟她说了一下,“镇上接不到包裹,所以只能寄到你那儿,给你添麻烦了。”
这边宋瑾瑜心跳如擂,兀自还在消化沈柏舟三个字给她带来的震撼。她做梦也想不到单恋三年的学长竟要给她寄包裹,虽然这包裹是明月的,可她一想到快递单上摆在一处的收件人和寄件人的名字,她就莫名的兴奋起来。
“宋瑾瑜?”半晌没等到回音,明月试探着叫了一声。
宋瑾瑜蓦地回神,紧张地回答说:“哦……我知道了,你给……给你家沈王子说我的地址和电话了吗?”
“说过了。”
“那就好……就好……”
“那我挂电话了,谢谢,宋瑾瑜,再见。”
“再见。”
宋瑾瑜挂了手机,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抱着手机屏幕,啪啪啪亲了几口,开心的想飞起来。
“沈王子,我的沈王子,这是真的吗?”
明月挂了电话,却没放回话筒。
她的眼睛盯着数字按键,看了好一阵子,才把话筒挂回去。
转过身,她对关山说:“我好了。”
关山把抹布放在一边,瞥了她一眼,“你可以继续,我反正也没事。”
明月摇摇头,“不用了,打好了。”
关山等她出去,关门闭锁。
“现在就回去?”关山问她。
她点头,“回吧,不早了。我和董晓东说句话。”
关山就指着大门处,“我在那边等你。”
“我自己能回去,不用……”明月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关山抬手阻止她,“不安全。”
明月张张嘴,没再坚持。
她进屋和趴在饭桌上看政治书的董晓东告辞,叮嘱他这周先把书从头到尾过一遍,然后就离开了转信台。
今夜的高岗,有风。
快到立冬节气了,山里的气温接近零度,尽管明月穿得厚,可带着寒气的冷风仍然让她打了个寒颤。
不知怎么了,越是冷,她的脑子里越是回想起刚才在转信台院子里发生的一幕。
其实当时光线昏暗,她也没看到什么,就觉得眼前明晃晃的一片,等意识到不对,恰好董晓东出来,两人撞上才会那么夸张。
她朝前方英挺的背影瞄了瞄,脸忽然就红了。
胡乱找个话题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关山,你父母做什么的?”
前方身影一顿,又继续向前,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我只有养父。”
明月的嘴唇张开又合上,他,没有父母?
“我是个弃婴,被生我的人丢在村口,是现在的养父把我捡了回去,把我养大,送我去军营。”关山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动,内容也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可就是这种无所谓的冷漠让明月感觉伤心。
原来,他们竟然有相似的地方。
明月同情地望着他的背影,语声低沉地说:“我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我的父亲……不提也罢,总之现在和我没什么关系。关山,我们真有些像啊,都是没人心疼的孤儿。”
关山回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你和我不同。”
“有什么不同?难道就是因为我比你多了一个名义上的父亲?可你也有养父啊,你养父待你,比我父亲对我……”明月着急争辩,不小心吸了口冷风,噎在喉咙里,憋得她顿住脚步。
关山察觉,转过身,看着神情痛苦的明月,走上前,帮她拍打着脊背,“这也要争个高低,累不累。”
明月咳了几声,抬起通红的眼睛瞪着关山,说:“我实话实说,不是争高低。”
他的眼睛里漾起笑纹,仔细看,里面还夹杂着一丝怜惜。
他的手落下去,轻声说:“好,只要你高兴,你说什么都好。”
第49章 真心
细心的明月发现他走路时上身僵硬,而且迷彩服后背上还有洞,就问他怎么了。
关山抻了下肩膀,笑着说可能是下午去断崖维修线路的时候挂到了。
断崖明月只听说过,没有去过。听说是高岗村最高的地方,而且……还很晦气。
明月没再深究。
月光下的高岗,清冷旷远,远处的大山犹如一头头蛰伏的巨兽,窥伺着烟火点点的人间。
冷风袭来,明月打了个寒噤,她拢住外套的前襟,轻轻地叹了口气。
“关山。”
这段路渐开阔,与她并排同行的关山偏头看着她,“嗯?”
“我好像教不好这些学生了。我理解不了他们,他们也理解不了我。不论是课上还是课下,我和他们都像是隔着一层膜,彼此看得见对方,却始终无法沟通。”明月愤愤然揪下路边一根长歪的杂草,“关山你说,我是个很差劲的老师吗?他们为什么都不喜欢我?”
关山看着情绪低落的明月,想了想,说道:“正是因为你的优秀才让人觉得无法亲近。山里的孩子自卑心重,敏感,他们不是不喜欢你,而是不敢去喜欢你。你方才的形容非常贴切,你和孩子们就像是隔着一层薄膜,无法沟通和交流,但是明……明老师你有没有想过,你既然认识到这个问题,为什么不主动去戳破这层膜呢?”
戳破?
主动?
明月内心泛起复杂的滋味,她细细品咂着关山的话,话里的每一个字,关山是说,她不够主动吗?
可她也做了很多事呀,譬如和郭校长一起背孩子过河,譬如下厨为孩子们包饺子改善生活,譬如试着去理解那些把吃肉当做辛苦差事的孩子。
她做了很多之前连想也不敢想的事,她还不够主动吗?
看到明月眉宇间的困惑,关山微笑,开解说:“人与人相处,最重要的是什么?我认为是心。”
他把手掌压在胸口,又放下,继续说:“的确,你不像刚来时那么排斥孩子们了,你也会主动做些实事,试图与孩子们亲近。可这些远远不够,真的不够……你觉得、你做的和孩子们看到的、感受到的,并不一定对等。因为真心,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和热爱,掺不得一点虚假,孩子们的世界干净,纯粹,他们眼睛里的人是透明的,好与不好,自有他们的一套评判标准。当然,我说这些并没有贬低你的意思,相反,我因为理解你,所以,一直站在你这一边。我想告诉你的是,换其他的人,不会比你做的更好。但是,明老师,你对孩子们感到失望的同时,我建议你问问这里……看它能不能帮你找到答案。”
他再次把手压向胸口,眼眸里的光芒映着月华,竟出奇的通透。
明月不觉一怔。
她迅速收回目光,抿着嘴唇细细思索关山的话,两人就并排默默走着,很快就到了学校的路口。
“我回去了,关山,谢谢你送我。”明月抬头说。
关山点点头,微笑说:“明天的事明日急,晚上别想太多。”
明月感动地看他,冲他挥挥手,转身走了。
关山没动,一直等那抹纤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他才蹙起眉头,用手撑了一下闷痛麻木的腰部。
明月回到学校,看到伙房亮着灯,就过去敲了敲门。
“郭校长,我回来了。”
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
郭校长披着件外套从里面出来。
“明老师,你见到关山了?”
“见到了,他刚送我回来。怎么了?”伙房里的光透出来,明月发现郭校长脸色很差,神情也不大对劲。
郭校长看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犹豫了片刻,才说:“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明月的心一沉,以为郭校长的病不好了。
“您又咯血了?我去叫关山――”
明月转身就要走,却被郭校长大声叫住,“不是……不是我!”
明月诧异地望着他,“到底什么事啊,您快说啊!”
“我下午没上课是有原因的。”郭校长把掉在肩头的衣服朝上拽了拽,忽然提起下午的事。
明月一愣,想起她代课的事。
自打她来到学校,郭校长就没缺过课,哪怕病得再重,他也会按时给学生们上课,从不缺席。像今天下午的事,的确有些蹊跷。
她之前还以为他和宋华婶在一起。
看样子,应该不是……
“我把宋华送到村头,正准备返回,却听到村口的小树林里有人喊救命。我和宋华就跑过去救人,进了树林,发现一个人眼睛上蒙着块黑布,被人扒光了绑在树杈上,摇摇欲坠。听见有人过来,他扯开喉咙喊……喊……”郭校长说到这儿突然顿住,他的嘴角高高扬起,鼻子上的皱纹缩成一团,眼里溢出快意的光芒,“哈哈哈,树上的人,竟是,竟是宋老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