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臣——木白苏【完结】
时间:2023-01-31 16:32:16

  他抬步踏入,直往江稚鱼所居偏殿而去。
  风雨催人愁思,江稚鱼坐在窗前望着桌上那盏忽明忽灭的烛灯出神,想起今夜突生的种种,前一刻尚矜贵无比的储副,霎时沦落为囚徒,这皇宫之中,白云苍狗,旦暮之间,万事成空罢了。
  一阵急促敲门声传进,打断了她飘忽的思绪。
  她一壁疑惑何人会雨夜来此,一壁缓缓走过去推开了门。
  见到门外之人,她顿时心中一空,入目,唯有一个衣冠全湿,颓然不已的身影。
  “王爷……”她轻轻开口,欲询问他何故如此,又何故来此。
  但不知为何,对上他那双被雨打湿的眸子时,所有话语顿时被封在喉咙里,怎样都说不出。
  她侧身让简是之入内,为他斟满热茶,又拿来帕子为他擦拭面上雨水。
  简是之只是默然任由她踮起脚为自己擦拭额头水珠,少顷,他忽而抬手抓住江稚鱼手腕,哑着声音道:“和我走。”
  江稚鱼猝然抬眸,对上他柔软温润的眼眸时,她心中忽而一烫,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什么,只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简是之带着江稚鱼出了东宫,回齐王宫后沐浴更衣,换了寻常百姓的粗制衣衫,等他整装好出现在江稚鱼眼前时,江稚鱼忽而觉得,少了那些繁杂的珠玉配饰,除了耀眼的绫罗锦缎,这般的朴素穿着,倒像是更衬他。
  冠冕权杖皆是封固,他那般无拘无束之人,合该逍遥自在些。
  待到陛下墨敕传至宫门,雨势也渐渐趋小,简是之与江稚鱼驾马一前一后出了禁宫。
  等到他们穿越街市,房屋在身后渐渐远去,入目唯有树丛时,江稚鱼才霎时反应过来,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简是之速度不减,迎着呼啸风声,答她:“江宁。”
  江宁?!从上京去江宁??
  江稚鱼看他神情不像在玩笑,顿觉呼吸一窒,不确定道:“是去,南边的江宁?”
  简是之微微勾唇暗笑:“不然还有哪个江宁。”
  江稚鱼只觉双眼一黑,直欲从马背上昏倒过去,她现在只想给当时什么都不问就答应他的自己一个巴掌。
  “到江宁,要多久?”江稚鱼弱弱问道,甚至并不想知道他的回答。
  “快的话,十数日罢。”少年清列的话音裹在风里传入江稚鱼耳中,让她顿生绝望。
  那岂不是说,他们两人两马,要一路风尘奔波十数日?
  江稚鱼暗暗生气,当时要她入宫做官时,可没说还有宦游的活计要找上她啊!!
  正暗自嘀咕间,简是之忽而一掌拍上她骑的马,两人顿时提升了速度,于细雨夜里纵马飞驰。
 
 
第28章 、荒野客栈
  两人一路奔行, 间或休息时,江稚鱼已得知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他们弃官道而择了近路, 一路上鲜少有行人,只间断几家驿站茶铺供往来行人歇脚。
  江稚鱼与简是之算是风餐露宿地行了三四日,江稚鱼只觉她奔劳得着实辛苦, 吃睡不好,衣裳腰间都宽了两指,她暗自下定决心, 待到回宫, 定要朝简是之讨回公道。
  两人并排而行, 又到了一夜暮至时,天色昏黄, 余晖尽下后有一弦白月攀上枝头, 他们继续默然赶路, 再行些时候,却忽见宽阔土路的尽头竟赫然出现一座三层楼屋,四周并无其他房屋建筑, 只这一座孤零零立在那里,尤甚突兀。
  ”过去瞧瞧。”两人紧夹马腹,朝那楼屋而去。
  二人到了地方甫一下马, 便有一店小二迎了上来, 面上堆满了笑, 顺手牵过简是之的马, 盈盈道:“二位客官, 是要住店?”
  江稚鱼抬眼瞧向匾额, 这才知晓此处为一家客栈。
  整座楼屋从外看去碧瓦朱甍, 飞阁流丹,于这般荒芜地带独独而存,似遗失在荒漠中的一颗珠玉般夺目耀眼,引人神往。
  他们已然在驿站的硬木板上睡了几日了,江稚鱼看了看简是之,其内意味不言而喻。
  简是之当即大步迈入客栈,边道:“要两间最好的客房。”
  “好嘞!”店小二连忙应下。
  店小二吩咐了另一人将二人的马牵到马厩,随后便引着两人入内,翻看书册查看剩余客房,不多时,便将两把钥匙分别交入了二人手中。
  “二位客官,你们的客房在三层,请随我来。”店小二笑吟吟对二人道。
  “你先去吧,我随处转转。”简是之瞧着江稚鱼温声说道。
  江稚鱼点点头,她知晓简是之的意思,这般富丽辉煌的客栈孤存于荒郊野岭,着实有些可疑,他们二人若要在此留宿一晚,多存些心思总是好的。
  店小二引着江稚鱼拾阶而上,转到三楼,将她带至房间门口后便转身而去。
  江稚鱼在房门口四处望了望,此处视野好,能将这一整座楼阁的内里尽收眼底,江稚鱼粗粗环顾一周,只觉与外壁的华美相较,内里奢华更甚。
  丹楹刻桷,雕梁绣柱,屋顶雕刻有龙凤盘旋,龙口中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光亮将四角燃着的灯光都掩盖了去,就连她方才踏之而上的阶梯竟也镶珠嵌玉,不沾一丝纤尘。
  她心生奇怪,但望见楼下宾客如云,或闲谈仰笑或大快朵颐,面上未有一丝不悦神色,反倒是都舒适尽兴得很,她便又居高临下瞧了一会儿,见实在没什么异样后,便用钥匙打开门入了屋内。
  甫一踏入,便有一股缥缈香气袭来,是宁神香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茉莉清香,最能抚平人心中愁思,江稚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几日的疲惫顿时涌上心头,她转过一木制海棠刺绣镏金屏风,便见有一汤池,水中混杂着无数海棠花瓣,其上水雾袅袅,氤氲满室,四周红烛错落放置,烛火摇曳间,竟衬得此间如仙境般朦胧幻梦,似与外间分属于两个不同天地。
  江稚鱼再一顾看,就见那汤池的旁边有一个木制架子,其上铜壶、浮石、澡豆等应有尽有。
  江稚鱼当即双眸一亮,俯身搅了一下那香汤,发觉水温正正合适,她当即冁然一笑,面露欢欣,这样的汤池对于一个四五日未沐浴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赐珍宝。
  还管他什么奇不奇怪,危不危险,江稚鱼此刻只想着,若是能舒舒服服泡在这汤池里,做鬼也能笑醒。
  她也不再迟疑,先出到外间给门上好锁,又遮上屏风,接着便来到汤池前,伸手解开腰间衿带,行云流水般除去身上衣物,踏入汤池之中。
  甫一触到海棠香汤时,这几日的疲惫瞬时驱散。
  她倚在池壁上,合眼放空,满室静默,只余缓缓汤水流过她白皙如瓷的肌肤。
  她就这般享受着岁月静好,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处突然出现一些不知名的响动,她霎时睁开眼,定神侧耳听着。
  就听见门锁“咔嗒”一声被从外打开,旋即便有橐橐脚步声由远及近,大步朝屏风处而来。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高声呵问道:“谁?”
  那脚步明显一顿,随即传来一道她无比熟悉的声音:“江大人?你怎么在这?”
  来的人,是简是之。
  江稚鱼刚欲稍稍松出一口气,那滞住的脚步声却又动了起来,一边传来他更近的话音:“你在里间做什么?”
  江稚鱼刚欲出言止住他,却已来不及,她听到了他拉开屏风的声音。
  她的心跳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一时慌乱间心上一计,她抬手扯下木架上挂着的浴衣,朝烛火处一挥,那星星火光瞬时熄灭,四下里涌入一片深深黑暗。
  在简是之进入的前一刻,江稚鱼起身,将浴衣快速裹在了身上,她崩紧的心弦这才稍稍松下些。
  “你怎么不点灯呀?”简是之甫一进入内间,便被浓浓黑暗包裹,亦瞧不清江稚鱼到底在鼓捣些什么。
  江稚鱼却根本不答他的话,想起他直直闯进就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问道:“你是如何进来我房间的?”
  简是之猛然一愣,答道:“自然是用店小二给的钥匙进来的,还有……这是我的房间啊……”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她的钥匙能打开这房间的门,他的也能……
  那便是,那店小二为他们开了同一间客房。
  “我……唔……”江稚鱼刚欲出声言明此事,却不知何时简是之已立于她身侧,不待她多说便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嘘。”简是之轻轻示意她噤声。
  四周顿时沉寂下来,两人都清楚听到了门外不时响起的一阵阵窸窣之音,虽听得并不真切,却也能猜出外面定然有人有所动作。
  “你不要出声,我去看看。”简是之贴在江稚鱼耳边对她道。
  “好。”江稚鱼低低应声。
  简是之松开手,却于黑暗之中不甚踩在了江稚鱼浴衣的衣角之上,他迈出一步,江稚鱼本就急急穿上且不甚贴身的浴衣旋即滑下肩头,顺着滑嫩的肌肤一路落下……
  她脑中霎时空白一片,顿时怔在原地,幸而周遭漆黑一片,简是之虽感受到异样回转过头,却并未瞧见她此刻的样子。
  可几乎是同时,窗外声音渐渐嘈杂,接着便有点点光亮自远处亮起,紧接着那光越发明亮耀目,顺着窗牗倾洒进来。
  简是之的目光被窗外声音吸引,转过头去朝外眺望,待屋内有了依稀亮光时,他欲转回目光,却一下不知被什么东西蒙了眼眸……
  昏聩灯光映进屋内,在黑暗中渐渐衬出江稚鱼雪白的肌肤,突出的锁骨,以及胸前的起伏与不堪一握的腰身……
  她霎时心惊,待简是之转回眼眸前捡起地上滑落的浴衣就蒙在了他的头上,旋即扯下木架上自己的衣物匆匆换上。
  简是之实在不明所以,怔愣半晌,待他将头上浴衣扯下时,江稚鱼已然重新穿戴好。
  此时屋外已经灯火通明,耀如白昼,屋内也被照得透亮,简是之看了看自己手中握着的浴衣,又看了看江稚鱼身后的汤池,眸光微动,忽而邪邪一笑,两步走至她面前,一瞬不瞬紧盯着她,目光中浮出些许玩味,压下嗓音道:“芝芝,你是饮酒了吗?怎的脸烧得这般红?”
  听得他这般逗弄言语,又想到自己方才□□站在他面前,江稚鱼顿时羞赧不堪,脸侧的羞红直攀上耳尖,她的心突突跳着,胡乱逃避着他满含暧昧的眼眸。
  足被他瞧着自己盯了良久,江稚鱼才定了定神,极力压下狂乱的心跳,出手推开他,道:“外面那般热闹,你快去瞧瞧是出了什么事……”
  或许是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江稚鱼的身上,经她提醒后,简是之这才听到外面接连不断的嘈杂之音。
  他唇角又弯了弯,一把扯过江稚鱼的手腕,朗声道:“一道去。”
  江稚鱼本渐渐平息的心跳,在触到他滚烫的掌心时,又不可抑制地乱了节奏。
  二人推门而出,却被映入眼帘之景顿时惊得说不出话。
  屋顶升挂起上百只赤红灯笼,夹杂着各色琉璃灯盏,将这三层楼阁照得堪比白日般清晰,再往下看,却发现,一层正中摆放着的桌椅不知何时已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方大大的戏台,其上有一行舞女,着露脐短衣束腿裤,随着戏台一旁乐师奏出的婉转琴音,尽情舒展自己曼妙的身姿,而楼上楼下皆挤满了频频拊掌叫好的宾客。
  如此景象,当真是她见过最繁闹的客栈了。
  “哎,让让……”江稚鱼正感慨间,忽有一位丽人莲步款款缓行而来,路过她身侧时娇声开口。
  江稚鱼立时侧身让路,那佳人款款走过时余下缠绵盘旋的氤氲香气,江稚鱼望着她的背影,观她内里只着一件浅紫色单衣,外面并未加衫,而是只以一薄纱搭配,如此更衬出她的盈盈身段,她发髻两侧的珠钗亦随着步伐发出清脆之音,江稚鱼看着甚觉美人倾城美好,却不禁蹙起额头,因为那倾城美人此刻,正搀着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有说有笑地入了客房……
 
 
第29章 、满堂花醉
  江稚鱼心生奇怪, 又细细往下顾看,却见满堂花醉三千客, 皆是男男女女, 出双入对,言笑晏晏,莲步款款。
  终于在看到第五个左拥右抱的男子后, 江稚鱼察觉到不对劲,她抓来一旁正端着食盘匆匆而过的小厮,问道:“这里, 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小厮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也未停下脚步, 随口答道:“平康坊。”
  江稚鱼当即眸色沉了沉,望着楼下的景象, 似是已参透其内玄机, 便也未再出言。
  简是之却一头雾水, 那小厮话说得不明不白,平康坊是什么坊?
  他便问江稚鱼:“平康坊是什么地方?”
  江稚鱼沉吟片刻,低低开口:“就是青楼。”
  平康坊是古时长安城里有名的烟柳之地, 观这楼内楼外装饰,倒像是仿照而成。
  青楼??!
  简是之惊了一跳,立即垂目望向那些所谓的宾客, 起初没觉不妥, 如今一看, 果真个个神情暧昧, 前后簇拥。
  简是之万万没想到, 他们二人不过是半路投宿一家客栈, 这客栈竟于深夜摇身一变, 成了青楼!
  如此暗暗细忖,那方才他们于内间听到的响动,想来便是屋外挂灯装扮之声。
  简是之侧眼瞧向江稚鱼,却发觉与自己的惊讶相反,她倒是镇定得很,一派很见过世面的宠辱不惊模样。
  他又凑近了些,垂下眼眸打量她的神色,唇角便不自觉淡淡弯起,轻快道:“江大人倒是很懂行,怕不是……常客?”
  江稚鱼陡然回眸,正对上他满含调笑的眼眸,知晓他又在胡乱玩笑,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欲出言辩解,却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
  因为她确实去过。
  不过绝不是简是之想的那样,彼时年少春衫薄,每每诗词酒会后便总有同侪拉她来这般繁闹之地庆祝,但是她去的都是上等青楼,也便是艺馆,只听听琴,品品茗而已,像眼下这种真正的青楼,她亦是头一次来。
  江稚鱼吃了哑巴亏,任由简是之出言逗弄自己,她也不理,只将目光淡淡投向一层正中的那方戏台上,三五歌舞已过,现下又新换上几位丽人,与先前那些粉黛不同,这几位穿着奇异,且以纱巾遮面,不似中原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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