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当做没听见。”
崔翕闻声音骤然响起时,余君药微微一怔,下意识抬头看他,问:“什么?”
崔翕闻亦在低头看她,他轻声:
“我希望你不要当做没听见我说的那句喜欢你——很抱歉,没能在一个正确的场合说出来,尽管它本身并不是一句谬误。如果现在你暂时还没有喜欢的人,我希望你能给予我追求你的权利。”
“假使一段时间后,你能喜欢上我,那这对于我们现有的婚姻和双方家庭来说,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如果你还是没能喜欢上我,那无论是恢复到刚结婚之初的关系,还是说你想要离婚,我都尊重你的选择,绝不会死缠烂打。”
“当然,这都只是我个人的意愿。你只需要遵循自己的想法,倘若你无法接受,甚至希望立刻离开这里,我都不会强求,爷爷奶奶那里由我来解释——只是我私心里,并不希望事情的走向是这样。”
他瞧见小余大夫专心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他们之间隔着不短的距离,他大可以再上前一步,但崔翕闻顿了顿,选择后退:
“我先去书房,你慢慢考虑,不用着急做决定。”
余君药脑子一团乱,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崔翕闻左手摁上门把手,临走前又说:
“洗澡的时候记得给伤口防水。右侧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有药箱。”
余君药直到关门声响起,才重新抬起头,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她仍然无比笃定,自己并不喜欢崔翕闻,只是刚刚他的这番话,又有些难以拒绝。
她和崔翕闻已经领证,在双方家人面前演了不少戏,如果要再发展情感关系,他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余君药走到衣帽间,带过来的行李箱仍然铺在地上,里面的衣服也几乎都没有拿出来,只要想,可以随时阖上离开。
余君药在原地停驻许久,弯腰,从里面拿了一件新的睡衣。
/
从去国外上学开始,崔翕闻几乎就没再使用过老宅的书房了。
随手开了一盏台灯,浏览遍整个好友列表,发现这时候能联系的居然还是只有沈清泽。
他发了个标点过去。
沈清泽有着消息秒回的优秀习惯:
【?】
【安慰完我们受到惊吓的余医生啦?她没事吧。】
崔翕闻面无表情地提了提嘴角:
【你余医生应该没功夫想那点破事了。】
他三言两语,简单说了自己是怎么自作多情,怎么轻而易举地把那那句“我是喜欢你”说出了口,又怎么得到了一句“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我对你没什么想法啊。”的回复。
沈清泽:
【刚刚动了一下脚趾,你猜怎么着?发现脚趾已经到美国了!】
【那我请问一下你和余医生现在是怎么个相处情况?】
有求于人,崔翕闻暂时不好计较什么,又如实说了刚刚和余君药说的那番话。
【余医生一定觉得你是个多嘴的八婆。】
【还“你只需要遵循自己的想法”呢,真是怕她跑得不够快。】
【大错特错!我告诉你,没有人吃你这一套。】
崔翕闻皱眉,快速打字:
【那我应该怎么说?】
【告白的时候,应该强势一点,展示你的雄性荷尔蒙,告诉她,你非她不可,这样余医生才有可能心跳加快啊!】
【但是后面追人的时候呢,你又要适当在不经意间展示自己的脆弱,让余医生知道,你并不是没有软肋。总之,花样要换着来,要灵活多变。】
崔翕闻盯着“脆弱”两字看了许久,决定不耻下问:
【怎么展示?】
沈清泽觉得自己简直赛诸葛,很快发来消息:
【有办法啊!我记得叔叔阿姨忌日是不是快到了,大年二十九,后天,对吧?】
崔翕闻:
【?】
【什么意思?让我用这事到她那里卖惨?】
沈清泽并不是那么没有下限的:
【你要是介意,我再帮你想想别的办法。】
崔翕闻抬头,看向四周。
十五岁时他们举家搬入叠南山庄,在这里,母亲为他准备了第一间像成年人该有的书房。
有沉重的木质通顶书柜、深色地毯、仿古台灯,和开阔的会客区,和对面父亲那间别无二致。
父亲只用了那间书房一年。
他重新垂下眼眸,神色藏进灯后阴影里:
【不是,只是时间过去太久,我早没什么感觉。】
沈清泽:
【那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在余医生面前怎么表现的。】
【到时候落下几滴眼泪,她不就可劲儿地过来安慰你,抱抱你了?】
崔翕闻若有所思,指节轻轻敲击手机屏幕。
还想再说点什么,聊天框陡然弹出余君药的消息。
他稳了稳呼吸,才慢慢点开:
【如果你确定是喜欢我,那你试试吧。】
【但要保持安全距离。】
【我先睡了,灯没关。】
崔翕闻反复欣赏三遍,确定这次没会错意,终于忍不住扬起嘴角,只截图第一条消息,发给沈清泽:
【不好意思,拿到入场许可证了。】
【你根本不懂小余大夫。】
沈清泽:
【...嗯嗯恭喜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余医生直接同意跟你在一起了呢。】
崔翕闻此时心情好,并不在意,还说:
【不过卖惨那个方法,我考虑一下。】
/
的确是离除夕越来越近了,余升允堂暂停了在钱芦镇的门诊,将到年初六才重新开始。
余君药照例早起为爷爷施针时,却看到客厅茶几上摆了两束白色的菊花。
她面上不显。
后面到崔雪语丧眉耷眼地过来,余君药忍不住笑,问她怎么了。
“别提了,今早挨了你老公一顿批评。”
崔老爷子和老太太都不在,余君药便小声问:“他以后不让你去酒吧了嘛?”
“那倒不是,他说有可靠的人陪着就行。他批评的是,我跟顾巧姐让你落单了。对不起,嫂嫂,虽然我讨厌你老公批评我,但是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余君药说没关系:“昨天也算是个防不胜防的意外,以后你和别的小伙伴出去玩的时候记得结伴就行。”
崔雪语认真点头。
她又想起那两束菊花,问崔雪语是什么情况。
“因为明天就是伯父伯母忌日了,奶奶可能过会儿会跟你说。”
余君药一愣,她知道崔翕闻父母已经不在,但也仅仅只是知道,并不了解具体情况,仍然是要请教崔雪语。
崔雪语有些怅然:“伯父伯母人很好的,真的没想到会因为交通事故英年早逝。对面是酒驾,虽然判了刑,但也换不回他们生命。”
余君药下意识地开始想,该怎么安慰崔翕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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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如崔雪语所料,崔老太太简单跟余君药讲了崔翕闻父母的事。
崔翕闻十六岁那年的春节前夕,崔父崔母在回家路上与一辆逆向行驶的酒驾车辆相撞,对方只是轻伤,而这边包括司机在内无人生还。
老太太说起这些时神色平静,只有眼神略带哀戚。
余君药听完亦不好受,在本该团圆的这一天,两位老人陡然要承受丧子之痛,十六岁的崔翕闻失去了双亲。
小余大夫有着太强的共情能力,主动说:“奶奶,明天我跟着你们一起去墓园吧。”
倒不是因为崔翕闻,她只是觉得自己这么做,能让两位老人好受些。
崔老夫人眼眶隐隐发红,说好孩子,没关系,马上就要过年,去墓园并不好,你能与翕闻结婚,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极大慰藉。
余君药便没有再强求。
今日她上午去中医院,出年前最后一次门诊。下午结束工作后,崔翕闻仍然像往常一样来接她下班。
坐上副驾,崔翕闻先开口:
“小余大夫,今天晚饭去外面吃?”
余君药下意识问:“怎么突然想起要在外面吃饭?”
崔翕闻那句“这不是要追求你么”刚到嘴边,就看到小余大夫竟突然放柔了神色。
她轻声细语道:
“那就去外面吃吧,我请你。”
崔翕闻稍稍转了转脑子,就大约猜到,余君药应该是知道了他父母忌日将至的事。
他利落地闭上嘴,脑子里再一次想起沈清泽出的那个馊主意。
——沈清泽这人,好像确实有几分小聪明。
崔翕闻不动声色地又瞧了瞧今日格外温和的小余大夫,缓缓踩下油门。
他清楚余君药偏爱中餐,因此带她去的是一家以做新中式餐点闻名的花园餐厅。
餐厅位置与装修比上次带余自由吃蟹的那家私厨还更回环曲折,穷奢极欲。入口处悬挂的那幅山水泼墨画,据说是张大千的真迹。
待余君药落座,瞧见菜单上并未标注菜品价格,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微笑着放下菜单,只说把选择交给崔翕闻。
崔翕闻并不推托,似是在专心挑选:“那就这道银汤泉水羊——”
余君药微微蹙眉,她吃不来羊肉,因为并不习惯那股特殊的气味。
正准备出声,却瞧见崔翕闻面色伤怀:“我母亲最爱吃羊肉,在世时常跟我说冬季应该多吃些,还亲手为我煲过好几次汤。”
余君药一怔,到嘴边的话突然改了口:
“是啊,羊肉滋补,冬季吃最好不过,那就点吧。”
崔翕闻换了坐姿,用手像是不经意地挡住下半张脸,才若无其事说:“不过听说这家的羊肉做的有些普通,还是换别的吧。”
“......”
余君药微笑,说随你。
最后崔翕闻点的几道菜都还是偏清甜口,符合余君药喜好。只有一道鸡汁东星斑,做得味道有些过咸,掩盖了几分鲜美滋味。
她吃着觉得满意,却又有一些不太专心,生怕崔翕闻又突然说起哪道菜与他父母有什么渊源。
不过他倒是没有再提起,只斯斯文文地用餐,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余君药看在眼里,只在心中想,崔翕闻胃口比平时小了一半多,果然是在为父母而伤情。
在少年时期因这样的原因失去父母,他应该也很难走出来吧。
善良的小余大夫,忍不住心软几分。
饭必,她起身准备去买单,心中祈祷价格不要太夸张。
崔翕闻却拉着她包上的金属链条,带她往外走:
“沈清泽家里的餐厅,不用付钱。”
余君药啊了一声,说会不会不太好。
崔翕闻:“不用担心。”
大不了等这次沈清泽立了功,他再犒赏一番就是。
回到叠南山庄,老夫妻见到两人一起回来很是欣慰,仍催促他们早些休息。
/
夜深。
不知是否是因为是因为今晚那道鸡汁东星斑的缘故,余君药半夜醒了一次,感觉到有些口渴。
她习惯性拿起手机,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
起身喝了一口床头柜上的水,余君药意外发现是仍旧是温的。
此时她尚未多想,正准备重新躺下,却听到了崔翕闻轻声问她:
“怎么醒了?”
她微微一愣,重新给手机亮屏。
崔翕闻坐在他的地铺上,背不像平日挺得那样直,面色亦似乎是有些落寞。
余君药柔声问:“你睡不着吗?”
睡得挺好的,就是有点饿。
恰好也只是被渴醒,刚去倒完水、顺手还给余君药换了一杯热水的崔翕闻:
“...嗯,有些失眠。”
余君药微微叹息,主动起身下了床,亮了一盏小台灯:
“我可以坐过来吗?”
崔翕闻瞧见小余大夫的长发柔顺地洒在肩上,被沈清泽称为“喜马拉雅山上的一捧雪”的那双眼睛,此时大有几分冰雪消融的意味。
因为从睡眠中醒来,她的领口微微松散,只露出很小一片锁骨。
锁骨主人浑然未觉。
他哑声:“可以。”
余君药侧身坐下。
没想到铺了地毯和一层被子之后,地面仍如此坚硬。
想到崔翕闻已经这么默不作声地睡了十余天,余君药恻隐之心更添几分。
崔翕闻悄无声息地上前坐了点,好离余君药再近些。
余君药并未发觉,认真组织词句:
“是因为叔叔阿姨所以失眠吗?”
崔翕闻垂眸,像是深陷回忆:
“...嗯。”
小小一盏台灯的光线昏暗极了,又隔了一段距离,只能照间崔翕闻睫毛微微颤动。
“不要太难过,叔叔阿姨知道你现在这么优秀,把爷爷奶奶照顾的这样好,会很欣慰的。”余君药柔声道。
这么优秀。
崔翕闻只觉得在小余大夫面前,这只手好像必须焊在嘴上才比较稳妥。
余君药见他抬手遮脸,只以为是崔翕闻担心自己流露出悲伤情绪,仍继续安慰。
“他们也一定知道你的心意,更希望你能继续好好生活。”
小余大夫一定不知道,她此时微微偏头,便毫无保留地露出了另一侧的颈线,流畅又窈窕。
“那我现在,能抱一下你吗?”
崔翕闻重新低下头,脸上神情背进光影里。
余君药“啊”了一声,有些迟疑。
崔翕闻已经上前,伸手环住了她。
他抱得并不紧,手也安分地虚在空中,恪守君子之礼,甚至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床羽绒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