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唇,问:“他在林府的名字可是裴远?”
如她所想,谢晚亭应了声是。
裴远舅舅在她记事时就在林府了,每次她去临安都是裴远舅舅去渡口迎她,待她特别好,甚至超过了亲舅舅对她的疼爱,她只以为外祖父认下裴远舅舅做义子,而裴远舅舅是知恩图报之人,才会待她极好的。
有一年,临安被倭寇围城,当时的兵马指挥受了重伤,舅舅是临安知府,带兵作战,城内只有徐知州在,他又是个不挡事的,外祖虽已致仕,却也是父皇亲封从二品加授奉国将军,胡须斑白带城内将士守城,当时也是个阴雨连绵的秋季,她身上起了高热,浑身如铁烙炙烫,临安城内的大夫都去了伤兵营,是裴远舅舅背着她跑去一家又一家小巷子里的药铺敲门,最后实在没有辙了,就背着她又去了伤军的营地,才让她得以救治。
事后,裴远舅舅还声称要把临安城里那日不肯开门的大夫都给教训一通,医者父母心,怎可如此胆小怕事,守在屋里不应声。
这般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母妃箱笼里藏着的书信,她手腕上这串佛珠,还有秦婷的话,裴远舅舅待她的好。
思及此,她又问:“大人可还查到了什么?”
谢晚亭回她:“我对舅舅并无过多印象,我娘还在的时候见过几面,后来舅母去世,他就不见了,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舅母?也就是秦婷的母亲。
她明白了,秦婷不是母妃的女儿,她口中所说的‘相同的血’指的是她们之间的关联是裴远舅舅。
谢晚亭见她面色冷白,没有血色,问她:“在忧心什么?”
你在忧心什么,或许我可以帮你。
楚楚摇了摇头,默了片刻才回他:“没什么。”
她只是在想谢晚亭的舅舅为何会在林府?
此时,七陌与秦杨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七陌一双眸子来回扫荡着,不住的轻叹:“秦杨,你怎么就这么有福气呢,这公主府着实景好也清静,怎就让你这厮摊上这好事了。”
秦杨瞥了他一眼,不满的说着:“那你来,我若再在这里待下去,怕是整个人都闲废了。”
“嘁……别不知足了。”
说到这里,七陌微微蹙眉,打趣道:“怕是你的清闲日子也没有了,主子后日就要出发去临安,咱们自是都得跟着去。”
秦杨面露喜色,乐道:“当真?大人不让我守着公主了?”
七陌向卿月院处望了眼,颇有意会的说:“想是公主也会去临安,此次大人来与公主所言之事便是与临安有关。”
秦杨也挑眉朝卿月院望去,随后不解的看向七陌:“大人不是都和公主办过和离书了,不过说个事怎还亲自来了。”
秦杨是故意问的。
七陌也故作哀叹了声,说:“这件事前天就查到了,主子今日重阳节才来与公主说,明摆着是来陪公主过重阳节的。”
公主就是灵泉里的水,他家主子这般冷若磐石的人也就水能倾覆了。
秦杨冲七陌‘嘁’了声,他还会揣度大人的心思了。
秦杨目光落在不远处相对而坐的一对男女身上,日光清冷,秋风微凉,古槐树下的两个身影着实令人赏心悦目,他怔怔的瞧了会:“要我说,若是公主先与大人结识了,哪还有陆家那厮的事,大人就是太恪守君子之道了,跟公主成婚了几月,直接要了公主,两人有了夫妻之实,公主还会与大人和离?”
他是想不明白公主这般的美人大人同床共枕几月是如何忍住不碰的,况且大人还喜欢。
七陌直接起身捂住了秦杨的嘴,瞪着他道:“小心让主子听到。”
主子与公主未有夫妻之实这事是他告诉秦杨的,他可不想挨骂。
卿月院里,楚楚问了谢晚亭好些问题后,又听谢晚亭说:“我后日会去临安,查一桩秘事。”
你若是也要去临安,可以一同前往,长途跋涉可以护你安好。
楚楚颔首应了声,只是回他:“大人一路顺遂。”
她是要去临安,却并无要和他同行的打算。
谢晚亭颔首,目光落在她发间的茱萸果上,点点朱红格外衬她,他嗓音温和,说道:“今日重阳,插上茱萸果,日后定无邪祟敢来侵扰公主。”
她从前常与他说她不信这些,可又时常给他讲那些灵异鬼怪之事,也不知是为了吓他还是吓她自己。
既然常把驱邪避祟符咒放在床榻小抽屉里,那便愿你今岁及以后再无邪祟敢来侵扰。
楚楚冲他浅笑,拿起一旁的青玉壶,拔去木塞,倒上两杯菊花酒,与他说着:“大人,重阳要饮菊花酒,此次之事你帮了我,我应该跟你道谢的。”
她又要道谢。
小公主似乎对道谢很有一番热情,极有兴致的将手中的杯盏递给他,说:“麻烦大人了。”
谢晚亭只是看了她一眼,接过她递来的杯盏,将酒饮尽。
秋日的天幕总是暗的格外早些,谢晚亭离开后,楚楚一人坐在那里,又独饮了几杯,本来与谢双音就一同饮了酒,这又饮了好些,没一会就觉着有些晕了。
清风拂面,打在脸上凉凉的,她抬眸去瞧,今日无月,她没得赏,晕沉沉的就阖上了眼。
翌日一早,她便让白苏紫芍去收拾随身物品,本还想回宫一趟,与母妃说一声的,可此时她对母妃的情绪太过复杂,无论是情念蛊亦或是她的身世,她一直想不明白母妃为何这样做,定不是她几句云淡风轻的言语能掩盖过去的。
她让公主府的护卫将信送到宫中,只说心情郁闷,想去临安散散心。
自陆慎与她说了那些话后,她心情确实挺郁闷的。
谢晚亭是明日出发,她决定后日再出发。
与他避开才好。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此次路程行的顺畅的话要半月有余,若是碰上阴雨天或是有事耽搁了会更久,她与秦杨说,只要十月十五之前赶到就行。
秦杨苦笑着应了声,从前他不是没从上京去过临安,骑死了三匹马,不过五日就赶到了,这次倒好,一月有余,怕是他要闭着眼睛赶路了。
她的马车向来宽敞,里面物品一应俱全,就如个小内室一般,虽说去临安是有事要去查明白,可沿途风景也是要赏的。
去岁就耽搁了去临安,她是想着一路悠闲的走,正好散散心,倒是对何时到达临安没太多在意。
马车刚出了上京,白苏就与她说着:“公主,有件事奴婢一直憋在心里没有与您说。”
楚楚边将一瓣柑橘放入口中边轻疑了声,“什么?”
“您与首辅大人大婚前夜,在陆府听到陆二公子说的那些话时晕倒了。”
楚楚颔首:“我知道啊,你不是说过了。”
白苏欲言又止了片刻,突然又犹豫着要不要与公主说,公主本来就有意躲着首辅大人,若再说了此事怕是更要躲着了,不过她还是说了出来:“当时首辅大人也在,是他将您抱去马车内的,而且回到宫中,贵妃娘娘给您喂了颗药。”
楚楚这才抬眸,怔了片刻,问:“母妃给我喂了颗药?”
白苏点头,“之前秋嬷嬷一直拿贵妃娘娘来压着不让我和紫芍与您说,奴婢就想着秋嬷嬷留在了上京,这才跟您说的。”
原来,情念蛊是在那个时候被母妃喂进体内的,谢晚亭与她说时,她还抱了一丝不是母妃所行之事的期望。
真的是母妃。
她点头,“嗯,我知道了。”
此次去临安,她将秋嬷嬷留在了公主府,负责入冬后在梨花街上施粥,让流落到上京街头里的老弱之人能有一口热汤饭吃。
也是因着她的一举一动秋嬷嬷总会传去给母妃言说,她知道秋嬷嬷待她是好的,可她此次所行之事是要瞒着母妃的。
不过,那日谢晚亭也在,这着实是她意外之外的,那也就是说,她在和他大婚前夕要跟陆慎私奔谢晚亭都亲眼瞧见了?
唉。
她与谢晚亭,还真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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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马车行至顺天府怀阳县时,前去探路的两名护卫回禀说怀阳县官驿前些日子被山石冲塌了,还在修缮,今夜只能在永平府留宿,秦杨加快了车程,到达永平府时已至戌时,秦杨瞧着公主面色泛白,极为沉闷,他窘迫的笑了声:“公主,属下觉着夜间行路不安全,才会加快了车程。”
白苏冲着秦杨冷哼了声,嗔道:“是让你加快车程,不是让你飞。”
秦杨轻咳了声,掩饰住心中不满,还真是公主身边的小丫头都敢骂他了,跟着大人的时候,金鳞卫里谁见着他不得恭敬的喊一声。
不过,适才他确实行的快了些,可,可那跟他们平日里的车程还是差得远着呢,已经在控制着了。
楚楚微仰头瞧了眼天色,又瞧了眼秦杨,嗓音有些无力,“不怪你,不过明日车程须得放慢些,既是你家大人让你跟着本公主,你就要听我的。”
谁不知道金鳞卫里的人都傲气,可再傲气她也是公主。
秦杨见她面色惨白却并无怒气,心中多了丝愧疚,笑应着,“公主您放心,从永平到临安,属下再不会赶这么快了。”
他是真心说的,这位永阳公主倒不是蛮横娇纵的性子,从在谢府第一次见她时,他就觉着永阳公主与上京里的小姐们不同,虽然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同。
总之能让大人心里想着的,定是好的。
在永平县歇了一宿,翌日一早倒是缓过来了,接下来的两日秦杨就如赶牛的老农晃晃悠悠的赶着马车,行至庆阳县官驿时,隔得老远秦杨就看到七陌那厮在官驿马厩里拿干草喂马呢,他冲着马车内笑声说着:“公主,大人也在这里呢。”
楚楚闻言透过窗牖去瞧,也瞧见了七陌。
怎么会呢,谢晚亭比她早出发了一日,而且她的车程已经快赶上蜗牛了,怎会还追赶上他了呢?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怕什么来什么。
进了官驿后,只有七陌,却不见谢晚亭,秦杨问着:“七陌,大人呢?你们怎会还在庆阳?”
七陌见到他们倒是意料之中的模样,只笑着向楚楚行礼:“见过公主。”
秦杨睨眼瞧着他,很是不满,“问你呢。”
七陌这才回他:“大人和世子去见庆阳县丞了,估摸着快回来了。”
楚楚倒是不知盛怀秉也在,她回到房间里,一连好几日行路,浑身都是不舒服的,沐浴后紫芍就端来了饭菜,官驿里的吃食自是比不得上京,她为着方便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不过所到之处官驿里给她准备的饭菜都是极为丰盛的,还是白苏发现的,其他宿在官驿里的人饭菜都极为清淡。
她也是知晓的,这几年国库并不充盈,父皇在各个能缩减的地方都下了令。
她拿起银著吃了口菠菜鸡蛋,随口问着:“首辅大人和怀秉哥哥可回来了?”
白苏回她:“回来了,适才奴婢去端饭菜时听七陌与秦杨说首辅大人还受了点伤呢。”
白苏话落,只见她家公主手中的银著放了下来,有些着急的问她:“受伤了,严重吗?”
“应是不重的,奴婢瞧着首辅大人精神着呢。”
她家公主听完她的话,顿了片刻,才又继续用着饭菜,还吩咐紫芍:“去箱笼里的小木匣里拿瓶伤药给他送过去。”
紫芍应声,取了伤药刚要出门去,盛怀秉突然出现在门前,眉目含笑的望进屋内,唤她:“永阳。”
楚楚眼眸含笑的冲他抬了抬手,“怀秉哥哥快进来,你可要一起用膳?”
盛怀秉踱步走进,瞅了眼她桌上的饭菜,眸中透着不满:“我用过了,不过,我可没你这么有口福,有肉有菜还有糕点。”
“嗯?怀秉哥哥你这话何意。”
盛怀秉坐下来,见她一副懵懵懂的模样,也无意去戳穿某人的心意,说:“无事,你这几日赶路可还好,我可记得你最是受不住颠簸的。”
她故作大气,“我哪有那么娇气,倒是你们,怎会还在庆阳?”
怎会还在庆阳,让她躲都躲不开。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我们前天夜里就到了庆阳,可是遇到了刺杀,有人要阻止我们去临安,我与首辅大人皆受了点伤,就在这里留了两日。”
楚楚瞧着他,不像是伤很重的模样,可还是说:“我这里有药,等下你拿去。”
盛怀秉应下,又继续说着:“其实,此次在这里逗留是遇上了一件非管不可的事,昨日有一女子从附近的山中跑来官驿,浑身是伤,让我们救她。”
“本是件小事,交给庆阳县丞处理就是,可那女子无意间说出庆阳县时常有女子被送往百里外的池州府,此事异常,就在这里逗留了。”
楚楚问:“那现在可查明了?”
盛怀秉颔首,“庆阳县丞已着手调查,那位女子声称是不想被家人送去池州所以才逃了出来,可我觉着她在扯谎。”
盛怀秉顿了顿,说出了此来的目的:“永阳,这官驿里只你是女子,你可去探问她一番,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楚楚倒没想到是让她做此事,她虽心里没底,可能帮他们她是极愿意的,答应道:“嗯,行。”
那女子名为阿娟,就住在官驿里,楚楚进她屋里的时候她神色故作淡然,可那双红肿着的眼睛却是掩饰不了的,楚楚与她相对而坐,温声问她:“阿娟姑娘,我是谢公子与盛公子的朋友,想跟你再问一下关于将良家女子送往池州之事。”
阿娟有些暗哑的声音回着她,“我已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他们,没其他的了。”
楚楚问她:“如今你已不会再被送去池州,为何还将眼睛哭肿了?”
阿娟垂下眼眸,躲避着楚楚的注视,“我只是被吓着了。”
楚楚上下瞧了她,她放在桌上蜷着的手掌粗糙不堪,根本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有的,想是干了许多农活,还上山打柴,而她在这里住了两日,父母都未来寻她,她若有所思,说:“你不要怕,那两位公子都是公正的官员,有何事你不方便与他们说就与我说,一定会给你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