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你这是何苦呢,你给公主每三日一信,要给到什么时候?”
他们都知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七陌不满的说着,“大人已经死了,他的尸首都是我亲自埋下的,你和宁序也在,咱们都是真真瞧见了的。”
说完,七陌又瞧向秦杨,“适才你不也才去大人墓前同大人饮过酒。”
“公主不让把大人送回上京,她也不来瞧大人,可,大人死了就是死了。”
七陌说着,嗓音里已泛起沙哑。
云裳笑,一直笑,“七陌,只要公主愿意等着我的信,只要我云裳还活着,我就会每三日往上京送一封信,我这辈子就在宣州待着了。”
她还记得,那日小公主看着她和七陌身上的伤那泪珠子止都止不住,她知道,因着大人,也是因着她和七陌。
尊贵的小公主为她流了泪,哭的不行,还让她一定不能死。
她当时眼圈泛热,故作无赖的与她说,“公主,我死不了,喜酒我吃过,可你和大人要成两次亲,这样的喜酒我还没吃过,所有人都会没事。”
小公主哭的更厉害了。
她知道,在上京,公主定也是泪落个没完。
她的泪就像金豆子,太珍贵,不能落,那日,送信的人与她说,公主听到外面有动静慌乱的鞋子都没穿就跑出来,她知道,公主在等她的信。
自那之后,她从未让信晚送出去过一刻,一刻都不行。
——
云裳是错了的,楚楚自回到上京,从未落过一滴泪。
她倚在床榻上,深深打了个哈欠,说:“白苏,我困得紧,要睡下了。”
“公主,今夜除夕,要守岁的,辞去旧岁迎新岁,要守得,您若是困了,奴婢陪您去贵妃娘娘那里待会吧。”
她轻摇头,“还是不去了,前段时间父皇与母妃关系淡漠,父皇去了母妃殿中,一会还要离开去坤宁殿,我怎能去打扰呢。”
白苏紫芍见她闷,又找乐子说着:“公主,咱剪窗花吧,我和紫芍今日才跟林嬷嬷学来的,还能剪出小人来呢。”
楚楚知她们两个的心思,颔首应了,“行,你去把红纸剪刀取来吧。”
殿外寒风瑟瑟,她们剪了两个时辰的窗花,小公主初次剪窗花就选了最难剪得,足足两个时辰,剪坏了好多张纸,终于剪成了人像。
此时也已过了时辰,元宁二十三年在她手中锋利的剪刀下结束,今时,已是元宁二十四年。
元宁二十四年。
她所有的遗憾都留在了元宁二十三年,她愿意跟着时间的步伐走,将所有都留在元宁二十三年。
手中的人像被她提起,收进了床榻里侧的小木屉里,那里乖乖巧巧的躺了好几样物品,有那个泥塑人,有那对木貔貅。
还有这个她剪了两个时辰才剪成的人像。
至初一日,一上午她都在武台殿里待着,午时,去坤宁宫用了家宴。
盛砚与盛翊都在。
盛砚一如平常,待楚楚极为温和,给她夹菜,问候她许多。
从前,安远欺负她时,盛砚虽与安远都是皇后所出,却也会帮着楚楚,他是太子,向来谨慎独身,从不偏颇任何人。
自太子妃离世后,东宫里也只有一位良娣,盛砚常常处理公务昼夜不歇,前段时间还给累病了,朝中大臣皆上书武帝称太子仁德勤政。
楚楚听母妃说起过,皇后母家权势比不得奉阳候,当初奉阳侯是陪着武帝登基立下大功的老臣,太子便事事都想尽善尽美,以让父皇满意,让朝中众臣认可。
盛翊待楚楚虽也是笑脸相迎,却与从前不同了。
从前,他待楚楚很亲切,楚楚嫁给谢晚亭时,盛翊更是与她亲近,而此时别人或许察觉不到,楚楚是能清楚感觉到的,二皇兄心里怨她恨她。
自奉阳候被关进大理寺狱,谢家被抄家,楚楚在武帝面前是有意无意提过盛翊的,就算奉阳候将罪都揽了,父皇又如何能不疑二皇兄?
她就是要加重父皇对他的怀疑,就算宛妃娘娘与二皇兄已在尽全力去补救,她也要在父皇准备打消对他的怀疑时再度让父皇起疑心。
这样,他就会有所顾忌,不会派人去宣州。
若他还活着,二皇兄也不敢再去害他。
用了家宴,她就出了宫,去了城南杏花巷处的公主府,年前她留秋嬷嬷在这里,给上京里穷苦人家还有来上京乞讨的人施粥,今岁冬季冷的时节比往年长些,她已跟武帝言说,要用自己的岁银留在宫外继续施粥,到上元节再回宫。
她每日辰时在杏花巷拐角处施粥,第一日来吃粥的人少,煮的粥却多了,第二日减少了量,可来的人又多了。
直到第三日,才将将好。
她瞧着白苏紫芍忙个不停,她立在竹筐处将里面的大白馒头递给排队的人,常常一站就是一个时辰,她也不去歇着,也不嫌累。
正月初十日,白苏笑吟吟的从别处行来,“公主,梧桐巷里也有人在施粥,这个人公主还认识呢。”
楚楚瞧着她,“别装神秘了,谁也在施粥?”
“公主,是陆公子,适才陆公子见了我,还说待他忙完,要来这里帮我们呢。”
白苏说着,陆慎就向这边走来了。
“楚楚。”陆慎见着她,一直都唤她小名,也不与她行礼,当初在陆府时,正因着他唤她公主,与她说尊卑,将她彻底伤害了,所以,他还像从前那般直接唤她楚楚。
她应声,唤他:“陆慎。”
“你不是开了学堂,在教书吗?”
陆慎冲她轻笑,“如今年节,学堂休假,我就闲了下来,知道你在杏花巷施粥,我也想尽一份力。”
楚楚颔首,“今岁天寒,我在宫里闲着也无事。”
她是不想让自己闲着。
直到上元节前日,杏花巷上晨起依旧冒着袅袅白烟,泛起的白雾将小公主整个人罩在里面,她轻嗅着红豆粥的香甜气,今日粥里加了好些桂花蜜,待来吃粥的人都散去,白苏取来一只青玉碗给她盛了粥,她拿起汤勺没一会就用完了。
待要回公主府时,陆慎从杏花巷东街处行来,手中还提了个油纸袋,是她爱吃的肉干,只是,她许久未吃过了。
陆慎将油纸袋递给一旁的白苏,笑瞧着楚楚,“楚楚,今儿天好,可要去街上走走,今日上元节,我陪你去挑灯笼,听学堂里的孩童说长安街新开了家‘剪纸灯笼’,可着你的意做出来。”
楚楚敛了敛神,垂眸思忖片刻,又瞧向他,“不了,这些日子施粥挺疲累的,我想早些歇下。”
她是打算着今夜上元节,去云缈院里待着的。
陆慎自是知晓宣州之事,他来此也只是怕她难过,越是灯火通明热闹的节日她越会难过。
他说:“楚楚,既然你累了就早点歇着,我等下去买来灯笼给你送过来,你定会喜欢的。”
楚楚轻笑:“陆慎,不必了。”
这几日她都不再唤他陆慎哥哥。
她话少了许多,生硬而冰冷,没有缘由,只是疏离。
“好,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楚楚应声,回了公主府,白苏跟在她身旁,她还以为有陆公子陪着公主会开心些,可公主不但不开心,反而面色更难看了。
今日上元节,公主定是思念首辅大人了。
这些日子,公主没提起过,她们自也是不敢提。
可首辅大人已经不在了,公主总要走出来的,陆公子从前待公主极好,现在待公主的心意也昭然可见。
公主却连话都不愿再多说一句,将陆公子拒的彻彻底底的。
夜色将至,昭昭明月,白苏紫芍将竹篾灯挂满了云缈院里的古榕树,亮堂堂的,像一只只小精灵随风颤动着,古檀木桌上茶壶里泛着的热气轻盈婀娜的飘来飘去,楚楚躺在摇摇床上,白苏给她拿了狐皮毯搭在身上,让她安静的在那怔神。
莹亮的眸子瞧着天上圆月,似与月争光,许是瞧的眼酸了,微红的眼皮颤了下,冻得发凉的脸颊上划过一丝温热,她下意识用指腹去触。
是水。
温热的水。
一月又三日,她从宣州回来一月有余了,她让自己不去想他,不去提他,身边也没有人提,云裳每隔三日的书信上也没有提,可她还是忍不住想他。
想的心抽抽的疼。
抑制不住的疼。
她未提过他的名字,就连在心里默念都没有,可,“谢晚亭,我想你了。”
楚楚想你了。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所以,你一定还活着,云裳说——她还在找你,我一直在等,在等你。”
“我的生辰都过了,也不知你说要带我去的地方是哪,你那时若告诉了我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想你的时候去瞧瞧,在那里等你回来。”
“我的玉貔貅你还没还我,你答应要给我做的竹笛也还没做。”
“我那么相信你,原来你是个大骗子——”
“可你那般矜贵自傲的一个人怎么能是骗子呢——。”
“我就在云缈院里等着你回来,一年不够,就两年,两年不够就十年,我会一直等着你。”
等你回来教我骑马、射箭、陪我下棋,只要与你在一起,怎么都可以。
“谢晚亭,你定是不舍我难过的,所以,你要快些回来。”
许是今夜的月色太过温柔,她躺在那里一点都不想动弹,自顾自的呢喃着,似有说不尽的话语。
她觉着身上有些寒意了还是不愿动,也不想喊白苏紫芍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脚步声,沉重有力,不是白苏紫芍,她怔了瞬,沉稳的脚步声离得她越来越近,她慌忙起身,差点没从摇摇床上摔下去。
作者有话说:
她唤他陆慎。
自从他说,以后只能唤瞻之哥哥——
下章某人要回来了。
第68章 他与她(一)
她望着离她只有一寸距离的男人,凝了他许久,将他上上下下瞧了个遍,一遍还不够,又瞧一遍,她嗓音喃喃的唤他,带着一丝畏惧,畏惧这个男人又像从前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突然又消失不见。
可现在她不在床榻上,她在云缈院里的摇摇床上,她没有睡下,所以,是他回来了。
定是他回来了。
她就说,他不会死的,他不会骗她的。
“谢晚亭。”
男人也唤她,“楚楚。”
她问他:“你回来了,何时回来的?”
“楚楚,我回来了,回来见你了。”
她掀去身上的狐狸毯子,从摇摇床上下来,就要上前去抱他,可就在她要触到他时,男人向后退了一步,让她扑了个空。
她不解的看着他:“谢晚亭,我想抱抱你,让我抱抱你。”
男人嗓音依旧清润,“楚楚,不可以,你不可以抱我。”
她眸中泛光,不解的瞧着他,她想抱抱他,感受他的体温,感受他是真的回来了,可他却躲开了。
他说:“楚楚,我陪你下棋吧。”
她啜泣着晃了晃脑袋,黛眉蹙着,“不,谢晚亭,不,我只想好好瞧瞧你,我太想你了,我想瞧瞧你。”
见男人怔神,她抬步上前还是去抱了他。
可她扑了空,身子轻颤,从摇摇床上惊醒过来。
是梦。
又是梦。
她抚去脸颊上温热的泪液,自责的低喃,“我不该抱你的,不该抱的,我应让你多陪我一会,是我太贪心了。”
她慌乱的下了摇摇床,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内室,躺在床榻上,让自己睡去。
谢晚亭,我这就睡下,你要再来我梦里。”
我想见你,就算是梦,也可以。
——
正月寥寥而过,前几日皆是艳阳天,天气回暖,就连院中的地上都冒出了绿芽,随处可见的杨柳也都泛了绿,可一场冷风吹进上京,又突然落了雪。
听宫里的嬷嬷无意说起城外十里处的清河村有人因着倒春寒夜里给冻死了,楚楚就让她宫里的人去到宫中贵人女官处,凡是有不要的被褥棉衣都给搬来了月星殿,足足十个箱笼才装下。
这些宫里的物件向来都是顶好的,就算是贵人们闲置不要的,拿出去也是主贵的物件,楚楚最近更是不让自己闲着,让白苏紫芍陪着就出了城。
因着雪天路滑,赶车的护卫行得慢了些,又绕开了不平整的路,将要到晌午才到清河村,那些村民虽不知来的是什么人,可也能瞧出是贵人,那些被褥只是打开箱笼就能闻见香气,棉衣上更是有好闻的花香,上面的刺绣哪是寻常人家里能有的。
老人孩童领了后都合不拢嘴,不受冻了不说,还得了好物件,感激言谢之声连绵不绝,被褥与棉衣都发给清河村的村民后,小公主身上也覆满了雪,红如冬梅的绒帽都染成了雪白,她瞧了眼灰蒙蒙的天,再不回上京怕是就要回不去了。
她提起裙据就要上马车,身后突然有人唤她,“姑娘,姑娘——”
楚楚侧首去瞧,是一位年近不惑之年的妇人,略显肥胖的身子在雪地里急促的行着,也不怕摔着,嗓音中透着急切。
待到行的近了些,妇人急促的面容上才透出丝笑意,“姑娘,您是上京里来的贵人,可能帮忙给带封信进京。”
楚楚瞧了眼白苏,示意她接过妇人手中递来的书信。
妇人冬日粗糙的手递上前来,粗哑的声音又说着,“是送到上京城南杏花巷处的公主府,有劳贵人帮忙,贵人心善的很。”
公主府。
楚楚怔了下,乌黑的眸子瞧着妇人,“大婶,你找公主何事?”
妇人轻叹了声,面上露出忧虑,“我这粗人哪能寻公主殿下有事,连公主殿下什么模样都没瞧见过呢,是我家那口子,昨日去砍柴回家的路上救了一个男人,他昏迷前硬撑着拿我家儿子的笔墨写了信,说是帮他送去上京城南杏花巷的公主府。”
她怔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