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胆子大的上前指责崔进空口无凭,造谣生事。然而崔进是个脾气倔的,当即就将头顶的乌纱帽摘了下来,用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明察,还众贡生一个公道!
崔进所弹劾的两位考官皆是任职于翰林院,是言阁老的门生,他又是此次会试的主考官,此事虽明面上同言阁老并无半分关系,可朝堂众人的眼睛还是纷纷望向了站在前排内阁首辅言阅。
整场闹剧中内阁次辅曾玉堂一言未发,他仔细打量着这群人时,眼神无意间同龙椅上的皇帝相碰。
师生二人对这熟悉地情景心照不宣,李昌烨并没有发怒,而是神色如常的下令派三法司共同彻查此事,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明真相。
科举舞弊的消息一经传来,一时间整个京城流言四起,那些落榜的学子群起而奋之,纷纷聚集起来向朝廷讨要说法。
即便是朝廷派人下去安抚,也阻挡不了贡生恼羞成怒,他们不顾劝阻将事情越闹越大,甚至“同维持秩序的衙役起了冲突,很快场面乱作一团,更是发生了踩踏事件,造成好几名年纪小身体弱的人受伤。
锦衣卫指挥使徐青芜从北镇抚司出来办事时,恰巧看见这一幕。虽说这些事不归锦衣卫官,可他从这似曾相识的混乱的场面中敏锐的觉察到了微妙之处。
他揉了揉脖颈,没由的感到头疼。
还未等到他将此事告知李昌烨,有学生混乱之中撞到禁卫军的长刀之上,当场血溅三尺。
这一撞,撞破了其余学生的理智,众人纷纷奋起攻之,无奈禁卫军只好将闹事的学生先行关押拘禁。
中了榜的贡生和负责本次科举考试的翰林官员,正在接受三法司的追个调查,落榜的学生因为闹事被关押,整个京城陷入一片诡异的气氛当中。
得知消息的李昌烨气怒交加,因丈田令受阻碍一事,前任内阁首辅钟勉于朝堂之上撞柱而亡,以死明志。
后又因他登基后为了稳固根基,排除异己,将许多依附谢氏和言氏的官员加以打击,如此种种就已经让许许多多的文臣和读书人对他不满。
他登上皇位后的第一次会试,又出了这样的事情,稍有差池,只怕要让天下读书人彻底对他这个皇帝失望,对朝廷寒了心。
天子震怒,于次日早朝之上命令三法司尽快彻查此事。
彼时谢延卿看着翰林院中来来往往进出的三法司官员,以及被带走一直没能回来的同僚,隐隐嗅到了时机。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交易
酉时三刻, 谢延卿孤身一人在翰林院中,将这个月文华殿众皇室学子的课业详情记录完善后,准备收拾东西前去内阁寻言阁老。
此番担任科举主考官的十几名翰林官员, 尽数被三法司带去调查, 一时间偌大的翰林院变得格外冷清。
因着先前永州粮草案一事,此番他并没有被选为主考官员,而是同礼部官员一起负责会试的试卷封存整理等琐事。
他这个文华殿侍讲学士是言阁老举荐的, 今日是五月十五, 又是谢延卿应当向言阁老做汇报, 呈递文章的时候。
皇帝年轻,尚未有子嗣,又爱护一众年纪小的弟弟妹妹,故而对他们的学业方面看得格外重要,他与言阁老对此也都不敢马虎。
谢延卿到时, 言阁老站在廊下,面色平静辨不出悲喜, 正望着院中的百年银杏树出神。
这段时间朝野上下大小事接踵而至,言阁老同一众门生官员吃住在宫里已经一月有余, 此时这些人悉数被三法司带去问话,偌大的院子没了前几日忙碌的景象。
听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身待看清来人后, 面上的神情有了一丝缓和。
“延卿来了。”
谢延卿走到他面前作揖道:“翰林院今日人手周转不开,这么晚过来打扰您,是延卿的不是。”
“无妨, 这几天三法司带着人进进出出, 的确耽搁了不少事情。”言阁老指了指殿内的方向, 说:“进屋坐, 我这儿有皇上近日新赏赐的好茶,正好你来了我叫人沏上一壶。”
谢延卿点点头,小步跟随着言阁老进了屋内。
待言阁老坐定后,谢延卿将手上的文册递到他面前,说:“这是上个月文华殿众皇室子弟的学业详情,还请您过目。”
“你办事我最是放心不过的...”言阁老伸手接过那厚厚的文册,看也没看便放置在桌案上,随即微笑着又说:“前段时间因着陈束办的蠢事将你牵扯其中,使得你没法担任科举考官,原本我还有些过意不去,但见今日之形势未尝又不是一件幸事。”
谢延卿谦和的笑了笑,避重就轻道:“陈束顽劣成性,不听您的规劝才有今日之祸,阁老您对他也已经仁至义尽。”
闻言,言阁老看向前方半晌没说话,他两鬓略微有些斑白,这段时间又忙于国事,在烛光的照耀下整个人显得比平常苍老了几分,但毕竟是百年世家的掌舵人,即使坐在那里依旧面色坚毅,气度非凡。
谢延卿端起茶盏轻尝了一下,入口清香雅致,正如言阁老所说是难得的好茶。
“近日我听内子提起,京郊祭祀那天是你救了小女一命。”
谢延卿缓缓将茶盏自嘴边放下,开口道:“当日有人趁着夜色行刺,宫人内侍乱作一团,臣也是从宴席上回来时,恰巧遇见了往南边营帐逃跑的言姑娘。”
言阁老目不斜视:“还好她是遇见了你,我家女儿自幼养在闺中没经历过什么磨难,遇见这种事势必是要受到惊吓,这不从京郊回来后就一直病着。”
闻言,谢延卿握茶盏的手顿了顿,犹豫着问道:“言姑娘...是从京郊回来以后就生病了吗?”
言阁老扭过头目光审视地看向他:“她什么时候病了,你不知道吗?”
“臣......”
谢延卿正欲开口,院外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
二人同时抬头望过去,借着点点月色,见一软轿停在大门外。
言阁老站起身,走到廊下朗声道:“何人来访。”
“咱家给言阁老请安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福安应声下轿,缓步走到院中央向言阁老行礼。
言阅道:“是福掌印啊,这么晚过来,是陛下有何指示吗?”
福掌印抬起头看向他说:“咱家今日来访,并非受陛下指示,是咱家自个有事同阁老您商议。”
言阁老看向站在石阶下的福掌印,见他排场十足,出个门也要七八个小太监跟随在身侧。
传言说此人六岁时便净了身入宫成了名小太监,建兴年间因为无意中打碎了贵妃的玉如意,差点被处死。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死里逃生,跑到了当时还是一个皇子的先皇隆德帝身边去,伺候隆德帝的饮食起居。
隆德帝登基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福安也成为了钟鼓司的主管,再到后来力压一众内书堂出身的太监成为司礼监掌印,手握天下大权。
当时的隆德帝为了牵制内阁和各大世家,将司礼监扶植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而这福安便一度成了顶峰权力的拥有者。
他掌管司礼监的这些年,培养出的亲信无数,满宫里的太监女使皆唤他一声老祖宗,内廷司一众人手调动,也需得得到他点头才能顺利通行。
虽说新帝登基后,大刀阔斧的对司礼监进行改革,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时至今日福安仍旧是能在内廷乃是朝野中插得上话的人。
言阅一向看不起阉党一派,也不屑与之来往,因而不明白这老太监今日过来找他有何事。
福掌印也没生气,他环顾院内四周笑着说:“这么晚了,阁老您不请咱家进去坐坐吗?”
言阅看向他,神色肃然道:“既是掌印亲自登门拜访,哪有不让进门的道理,请吧。”
福安跟在言阁老身后走进正堂内,身后跟随的小太监识趣的留在门外候着。
进屋后,言阅自顾自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不斜视道:“不知福掌印此番过来是有何事要说?”
福安看向一旁站着的谢延卿,目光闪烁,显得有些犹豫。
正当谢延卿想寻个借口离开时,听见言阁老说:“延卿是我的门生,也是小女未来的夫婿,不算外人,福掌印有话但说无妨。”
闻言,候在一侧的谢延卿微微有些愣神。
福安见此也不再拘谨,躬身站在言阁老面前笑叹道:“奴婢这个时候过来自然是因着科举一事,陛下命奴婢将此番入选的贡生名单交给内阁过目,奴婢斗胆记住了几个,派人过去查了查,这些贡生虽家世出身大不相同,但大多都是来自南方襄城一带。”
与言阁老独处时,他自称奴婢,可见将自己的身份放得极低。
言阁老手上的动作一顿,“你想说什么?”
“奴婢想说的是,既然是奴婢能查出来的,三法司也一样能。这事儿既然拖了这么久都没被发觉,想来是阁老您众位门生的功劳,尤其是都察院的何光中何大人在这之中鼎力相助。”
福安手指在书案上敲了几下,又说:“可是阁老您不想一想,虽说放了榜后有惹得一些落榜学生不满,可这事都都已经过去了,究竟是什么人能越过何大人将诉状送到左都御史崔大人面前,还制造了这样大的暴|乱?”
言阁老端着茶盏,缓慢的饮了一口,他神色如常,像是分毫都没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就像福安所说的,这种事他都想想得到,自己身处其中又怎会不明白。
只不过如今他在朝中树敌过多,一时间无法分辨的出幕后之人是谁,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既然福掌印深夜拜访,必然是已经有了对策...”言阁老抬眼看向他,笑意不达眼底道:“你想说什么?或者...你是想要让我做什么?”
福安赔笑道:“阁老您也知道咱们这位新帝不比先帝那般念旧情,这几年无论是世家官员还是司礼监中人都没少受陛下针对,那永宁侯府谢家...不就是教训吗?”
言阁老看向院外,淡淡开口道:“伴君如伴虎,这是人之常情。”
“阁老教训的是,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处往低处流。可这水能屈身于低处,人心若是高了...就没那么容易下来了。”
福安看着堂内摆放的上等的青花瓷器,一字一句道:“永宁侯把持朝政这些年,无非是仗着祖上同太|祖皇帝打江山时立下的汗马功劳,妹妹是先帝发妻,庶长兄威远将军又执掌着战无不胜的谢家军。可他们都已经死啦,人死了生前的功名也就跟着散了,谁会一直记着顾着她们的面子啊!”
“但阁老您和他们不一样,这朝廷到了今日是离不开您的。您知人善用,如今放眼整个朝廷,内阁、翰林院、六部六科哪里没有您的门生?国库需要靠用您的人去周转银子、边关需要用您的人去打仗、皇上的一切行事都绕不开您呐!”
说着他走到谢延卿面前笑着说道:“您说咱家说的对吧,谢大人?”
谢延卿站在原地,礼貌的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没有接话。
福掌印笑了笑:“奴婢六岁那年因为家穷,净了身做了太监。可进了宫才发现,这皇城里的日子不比外头太平,奴婢就是奴婢,奴婢的命本就是不值钱的。那时候奴婢才明白一件事,这世间只有权力最得人心,有了权力才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言阅神色肃然,毫不意外的问道:“所以,你是想同我达成什么交易?”
福安转过身,“同聪明人办事总是格外容易些...今时不同往日,奴婢如今已经不受新帝待见,而阁老您位极人臣,正是树大招风之时。”
“今日之事显然就是有人为了对付您而有意为之,奴婢不才,任职司礼监掌印这些年手上也积攒了不少人脉,倘若您愿意屈身提携奴婢一二,奴婢愿尽心尽力,日后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都听从您的差遣。”
作者有话说:
左都御史:简单理解就是都察院最大的官,其次是右御史。
第31章 羡云
言云衿被迫闷在房间里这几日, 接收外面的消息也变得困难起来,每日都是派白竹在外面打听好后回来将给她听。
白竹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拿着一个小本子一笔一画事无巨细的记录着, 奈何她没读过多久的书, 写的那些个鬼画符也只有自己看得懂。
这日晚膳后,白竹兴高采烈地拉着她回了寝殿,言云衿一脸疑惑地坐在床上, 将烛火拿的离自己近了些, 以为今日有大事发生, 一直盯着白竹手上的小本子看。
只见白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像是在确定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言云衿见状,笑着问道:“你在干嘛呢,出去当贼了不成?”
白竹凑近她耳边,笑着说道:“姑娘, 你猜我今日碰见谁了?”
言云衿摆弄着手中的小本子,翻来覆去的看了看, “还能有谁,你盯梢被谢延卿发现了?”
“真不愧是我家姑娘, 果然冰雪聪明!”
“快快快,你别恭维我了,你见到他了?他有没有同你说什么, 有没有提到我?”
白竹点点头道:“那自然是有的,我今日从翰林院门前经过时,谢大人正好在院中晾晒一些旧书册, 兴许是这几天总见在门前经过, 就出来问我是不是姑娘你叫我过来了。嗯, 我还在纳闷, 谢大人是怎么认识我的。”
言云衿撇撇嘴,心想前世她出嫁后,白竹作为贴身丫鬟也跟着她住到了羡云苑,朝夕相对了那么久化成灰他都能认得你!
“然后呢,然后呢,你说什么了?”言云衿连忙催促到。
“我说我们姑娘病着,太后娘娘不许她出门,又着实想念谢大人想的紧,就让我每日替她来看看您。”
......
言云衿一脸茫然的看着她,“你真就这么说的?”
白竹有些摸不清头脑,皱眉道:“对啊,不然呢,这不就是姑娘你交代我的吗?”
言云衿双手捂着逐渐发红的脸,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真是丢人丢大了!
“哦对了姑娘,谢大人还叫我帮忙给您带了东西呢!”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一个包裹精致的小盒子。
言云衿最先拆开那封书信,她以为今日不见谢延卿应当是有话要对她说,结果打开之后却是轻飘飘的一张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