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逃出去,又怎会再想回来。”
话已至此,郑煊不便多说什么,只道:“娘娘知晓自己做的事便好。”
“本宫一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苏母雪被风吹得瑟缩了一下,鼻尖泛起一抹红。
“是吗?”郑煊道,“在微臣看来,娘娘还是不够知晓,倘若真知晓,那年也不会轻易——”入皇家别苑。
后面的话郑煊没说。
苏暮雪似是没听到他说的,只问:“郑太医本宫想出去走走。”
郑煊没再说什么,指腹按在她放着帕巾的腕上,垂眸细细诊起脉来,他诊的很仔细,似是生怕遗漏了什么。
少倾后,他抬手,“娘娘身体如何想必自己也知晓,望娘娘珍惜。”
“好了。”苏暮雪放下衣袖,唇角带笑,“郑太医这副样子要吓坏本宫身边的人了。”
郑煊站起,把东西都收进药箱里,躬身作揖:“臣告退。”
临出殿门前,他道:“娘娘只可在庭院里小憩,不可走远。”
苏暮雪轻笑出声:“好。”
郑煊走好久后,后方传来脚步声,有人唤住他,“郑太医等等。”
郑煊顿住,转身,认出是皇后身边那个穿紫色衣衫的宫女,“有事?”
“这是娘娘亲手娘的果子酒,娘娘让奴婢给郑太医送来。”明玉道。
郑煊伸手接过,“谢娘娘。”
抬眸他朝远方看了眼,巍峨的宫殿门泛起细碎的光晕,远处树影婆娑,他似乎看到了那张含笑的脸。
郑煊收回眸光,转身离开。
午膳后,苏暮雪睡了一个时辰,便被前来伺候更衣的老嬷嬷吵醒,细问下才知晓,是萧安辰派她们前来的。
他对她,还真是一点都不放心。
苏暮雪怀里抱着阿白,看都没看她们一眼,任她们跪在眼前,有些人怕是忘了,在这云风国她可是皇后。
她素来不屑于争抢,但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欺负,之前不与计较,是她不想,今日她倒要看看,谁还敢欺辱她。
“娘娘时辰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可好。”其中一个耐不住,笑着说道。
“急什么。”苏暮雪指尖落在阿白身上,轻轻抚摸,“本宫还乏着,等等再说。”
“等?”老嬷嬷道,“再等下去,奴婢怕陛下会生气。”
都把萧安辰给搬出来了,苏暮雪冷笑,“怎么,本宫身子不适也不能等,陛下是这么说的吗?”
“这……”几人相视一眼,不敢再说什么。
苏暮雪侧眸道:“明玉,阿黑呢?”
明玉示意宫女把阿黑抱来,“娘娘在这。”
阿黑比刚来时胖了很多,性子也柔顺了很多,见到苏暮雪后,喵叫两声。
苏暮雪把阿白放下,抱起阿黑,又道:“三公主喜欢猫,你一会儿把阿白给三公主送去,就说是我孝敬太后的。”
“是。”明玉抱起阿白出了殿门。
苏暮雪倚着榻子,抱着阿黑喂食,跪在地上的一行人膝盖都跪酸了,额头上生出细密的汗珠。
“娘娘……”
“娘娘没叫你们回话,都闭嘴。”明霞怒斥道。
苏暮雪喂阿黑吃完了一块糕点,又看着它喝完水,这才有心思同她们讲话,“几位嬷嬷起来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几个老嬷嬷相互搀扶着站起,多年不曾跪这么久,膝盖都要废了,动一下疼的要命。
也正因为是这样,之后一个个老实得不行,废话一句都不敢说。
三个时辰后,宫门口停着各府的轿子,大臣们纷纷进宫,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暗下去,整个皇宫灯火通明,谈笑声,乐曲声,树影婆娑,细品的话,还能闻到沁人的花香。
大臣们相互问好,依次坐下。
郑煊坐在最后方,眸光若有似无瞟向殿门口方向,指尖微缩,不知在想什么。
少倾,有声音传来,恭迎:“陛下,皇后。”
大殿众人纷纷屈膝叩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暮雪同萧安辰一起走进殿内,拖曳的朝服拉出一道冗长的痕迹,今日的苏暮雪美的让人不敢直视。
肌如凝脂,面若桃花,唇红齿白,身形纤细,仪态端庄大方,好看的让人唏嘘。
但没人敢造次。
唯有一人面色不善,那就是王嫣然,凭什么苏暮雪能和陛下一同入殿,她却不行,明明最受宠的是她。
王嫣然很不甘心,进殿后,便一直找寻机会坐到萧安辰身侧。
没成想,机会来了。
她借着给苏暮雪说生辰祝词的时候,说道:“陛下,臣妾也想陪在陛下身侧。”
萧安辰心情好,衣袖甩动间说道:“上来吧。”
之后画面成了,萧安辰坐在中间,苏暮雪和王嫣然一人一侧,王嫣然受不得冷落,一直在找萧安辰说话。
反观,苏暮雪只是静静在喝着东西。
宫宴一半时,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有刺客。”
苏暮雪只见眼前有剑光闪过,下一瞬她便发现,方才还在身侧的男人,此时正紧紧护着王嫣然,满心满眼都是她,不断安抚:“别怕,朕在。”
这幕极致讽刺,当年他也曾这样护过她,告诉她,他在,一直都在。
原来——
喜欢真的有期限。
苏暮雪嗤笑,喝了今晚的第一杯生辰酒,她在心里祝他们白头到老,祝自己终于认清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不爱她的男人,她要之,何用。
酒樽摔在地上,苏暮雪趁乱离开,她提着群裾朝正曦宫走去,龙灯虚晃,风声瑟瑟,似是在为她送行。
原本,原本她没想这么快的,她想再等等,再看看,也许也许是她误会了,也许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可惜——
她的梦碎了,他不爱她。
或许从来没爱过吧。
既然如此,这个皇后不要也罢。
明玉紧紧跟着,“娘娘小心。”
苏暮雪侧眸看着她,说着众人听不懂的话,“明玉,你可想好了?”
明玉重重点头:“奴婢想好了。”誓死追随。
“常嬷嬷和明霞呢?”苏暮雪问道。
“按娘娘吩咐已经出宫。”明玉压低声音回。
“好,很好。”那她便可以了无牵挂的走了。
当夜,禁卫军正在搜查刺客时,有人来报,正曦宫不知何故走水,火势已蔓延至东西两殿。
彼时,萧安辰正在云兰宫陪着王嫣然,灼光缥缈,他莫名觉得心不安,好像是要发生什么。
王嫣然哆嗦着靠响萧安辰,“陛下,陛下臣妾害怕。”
说着,又朝他靠近了一些。
她想的很好,今夜无论如何一定要留下萧安辰,她一定要成功侍寝,待到来年生下皇子,取代苏暮雪成为云风过的皇后。
不知不觉,她嘴角溢出笑。
“陛下,能抱抱臣妾吗,臣妾好怕。”王嫣然很不明白,她长得哪里不如苏暮雪,为何萧安辰抱都不抱她一下。
萧安辰还未说什么,周嵩急匆匆来报,“陛陛下不好了。”
萧安辰冷声道:“何事?”
周嵩:“正曦宫走水。”
“砰。”萧安辰衣袖挥倒了茶盏,定定道,“去正曦宫。”
一路上风声瑟瑟,像是在为谁鸣奏,漆黑的夜空火光冲天,染亮了整个皇宫,看得人心颤。
周围都是呼喊声,“快救火快救火。”
萧安辰赶到正曦宫,看着滔天的大火,下轿辇时腿都是颤的,周嵩一把扶住他,“陛下小心。”
萧安辰推开周嵩,看着滔天的火光,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苏暮雪,你不能,朕不允!
第30章
那日的记忆实在太过吓人, 即便过去多日,宫人们私下谈及都会忍不住打寒颤。
那一幕怕是死了都不会忘。
年轻帝王站在滔天大火前执起要进去,周嵩跪地拦住, 声音焦灼:“陛下,不可, 火势太猛, 陛下靠近会伤到龙体。”
萧安辰黑眸里缀着无边的火焰, 似乎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 脑中一直有道声音在盘旋:苏暮雪, 朕不允!苏暮雪, 朕不允!
苏暮雪, 你敢——
他抬脚踹倒挡在身前的周嵩, 迈着凌乱的步子朝前奔去,后方禁卫军跑过来,把他团团围住, 齐齐跪地道:“陛下, 不可啊,不可啊。”
他仰天长啸:“都给朕滚!滚——”
这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火势正猛时,倏然起了风,起初只是小风后来变成大风,枝叶乱晃发出惊天的咆哮声,灰尘腾空而起, 扰的人目不能视。
原本刚刚压下些许的火焰, 在强风的侵袭下, 骤然变大, 火舌似是吞云吐雾般, 没多久便把正曦宫主殿吞噬掉。
呼救的声音, 泼水的声音,房梁倒塌的声音不间断传来,主殿的窗子没了,门没了……
萧安辰看着眼前的一切,黑眸好似滴出了血,他想起了那道婀娜多姿的身影,想起她唤他阿辰时浅笑嫣然的样子。
想起她挡在他身前护卫他的情景。
想起那年月下她红着脸亲吻他的那幕。
情定时,她细密的长睫上淌着潮湿的水汽,问他:“是否会爱护她一生?”
他压抑着点头,“是。”
她伸出胳膊勾住他的脖颈,主动把自己交给了他,完完全全的托付。
恍惚间,萧安辰又想起她曾说过的那些话。
她说:“十五年来,我从未做过离经叛道之事,为了你做了一次又何妨。不就是皇家别苑吗,即便那里有豺狼虎豹,我亦追随。”
她说:“阿雪这一生便是为了阿辰,挡刀也罢,筹谋也好,只要你想,我必会去做。”
她说:“我自幼无母,爹爹又常年在军中,聚少离多,幸福少之又少,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也可以这样幸福。”
她说:“我向来无所图,唯有心愿一二,与君长相厮守,生的一儿半女,你为天下百姓谋幸福,我为君谋幸福,幼年你失去的,我都会补给你。”
她说:“都道帝王无情,但我相信阿辰不是这样的人,若有一日,阿辰不再喜欢我,那么,看在我多年生死相随的份上,坦然告知,能让我留下的从来都不是这后位,只是你。”
那晚她酒醉说了很多,断断续续,又是哭又是笑。
萧安辰突然想不起,他说了什么?
他好像说:“……你醉了。”
是啊,他把她说的那些酒后真言,当成了酒后胡说,看不见她的泪眼婆娑,听不到她的句句肺腑。
他认定,她是为了后位才会做到如此地步。
生死相随,怎么可能。
谋幸福,怎么会。
不要后位,无稽之谈。
“轰——”前方传来轰然倒塌声,主殿一半倾斜下来,萧安辰回过神,疯一样朝前跑过去。
他不管她是为了后位还是为了其他,他不允许她死,他就不能死。
前方护卫死死拉住萧安辰,盛怒中的帝王拔刀相见,声音如鬼魅:“再不让开,朕让你们血溅当场!”
“都给朕滚!”
禁卫军一脸为难,王放走上前,屈膝跪地:“陛下,火势太猛,臣臣刚已经命人进殿找寻,无……无生还之人。”
“噌。”沁着光的剑抵在王放的侧颈上,萧安辰目光如炬道,“你再说一次。”
“火火势太猛,臣臣刚命人靠近,呼唤数次无人应。”王放吞咽下口水,“娘娘怕怕是凶多吉少。”
“咚。”王放被萧安辰一脚踹倒在地,“这是第一次朕先饶你不死,若是再让朕听到凶多吉少这四个字,你必死!”
萧安辰握着剑,大步朝前走去,四周无人再敢上前劝阻一次。
蓦地,周嵩的声音在后方传来,“太后驾到。”
紧接着太后威严的声音响起,“陛下这是打算弃江山和哀家都不顾了吗,嗯?”
萧安辰未停。
太后:“既然这样,那不如哀家和陛下一同上路。”
说话间太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柄短刀,抵在胸口,“陛下若是再敢上前一步,这刀便刺进哀家身体里。”
“太后息怒。”又是乌泱泱一行人跪地。
尚未离宫的大臣们也赶了过来,“陛下,陛下保重龙体啊。”
“轰——”主殿再次倒塌,火花星子在空中飞扬,但凡距离主殿进的禁卫军,一个个被烘烤的不像样子。
在外面的人都如此,可想而知,殿内的人能好到哪去,怕是……
萧安辰在太后威逼在三的情况下,停住了步子,黑眸直勾勾睨着滔天火海,一动不动,像是被定格住。
从天黑到天明,又从天明到天黑,再从天黑到天明,整整三日,他分毫未动,看着火燃起看着火灭掉,看着整个正曦宫烧成废墟。
第三天傍晚,原本应下雪的帝京,突然下起了雨,狂风暴雨,像是要把谁撕裂般。
下了一天一夜,第五日天放晴,禁卫军开始查找,可惜,一无所获。
有人说,火势太猛,房子都被烧没了,人怎么可能还在。
有人说,人烧焦的尸体即便在,被大雨一浇恐怕也顺着地上的雨水流淌的到处都是了,骨头木头,要好生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