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俏呆了,李茂也呆了。堂堂靖安王,如何需要区区一个小女子相帮?听起来,是荒唐了些,但也不敢多问,立马拱手作陪,说尽好话。
‘不不不,’俏俏摆摆手,自己可从未受过这么大的礼,有些不知所措,看向季恒,‘不知者不罪,不打紧的。’
如此一来,也让李茂一愣,心中微微叹息,生得如此花容月貌?怎么是个哑巴?
李茂一直躬身不起,也俏俏有些不知所措,偷偷拽了拽季恒的衣袖,用目光示意。她不会开口说话,总拿手比划,也恐叫人笑了去。
“就打算这样放过他?”季恒道,“倘若今日我不在场,他恐怕不只是伸伸手那样简单了。要我说,哪只手伸的,就剁哪只手,扔出去喂狗。”
这话分明是说给李茂听的,他被李夫人宠溺惯了,若不叫他吃点苦头,将来恐怕是要闯大祸的。
李茂的脸都绿了,低着头不敢吭声,眼角余光轻扫了俏俏一眼。这姑娘虽然不会开口说话,但瞧着是个心地善良的,应当会替自己开脱罢。
俏俏知道季恒心里有气,且言之有理,纵然想轻易放过也是不可能了。可自己又确实没惩罚过人,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
俏俏的眉头皱了又皱,很是为难。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来回奔走的宫女和太监们,灵机一动,‘他的手既然这般空闲,那就罚他抄仪礼罢!’
“每日将仪礼抄写一遍,为期三月。”
“啊?!”李茂一声讶异,缓缓抬头,抄书这种生不如死的惩罚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怎么?不愿意?”纵然有话想说与李茂,但还是忍住了,季恒淡声开口。
“不不不,小人甘愿领罚,小人再也不敢了。”李茂不敢再多说什么,比起剁手,抄写仪礼可要亲切多了,哪里还能讨价还价,赶忙应了。
“若有下回,可不是赔礼认错这么简单了。”
听到季恒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俏俏高兴地咧咧嘴,又点点头。
那李茂如蒙大赦,道了几句再不敢的话,撒开步子跑得飞快。
‘你不高兴?’她趁着四下无人,偷偷凑近。旁得不说,平日里少有的一本正经模样,整个人宛若冰山,冷得可怕。
‘是不是惩罚太轻了?’她又问。
季恒心中惦念着李茂的前程,多少有些严肃,在看到俏俏的手势时,立马转了笑脸,“他最不喜念书,你却叫他抄写礼仪,这惩罚不算轻。”
小姑娘点点头,表示认同。
“以前我说,练武这事不急于一时,看来是我考虑不周。学点防身的,总能备不时之需,”季恒少不得又语重心长道,“不过,切不可逞强,如真遇上了,不要同他周旋,想法子早些离开才是……”
俏俏虽然听着,但她的目光却早被案桌上的糕点吸引了。好不好吃另当别论,那娇俏的模样,谁见了不馋口水。
季恒说的话,她半句没听进去。想着这糕点里头该是什么馅,又是什么味。
“俏俏?”意识到对方走神,季恒不得不打住,小声唤她,“你……有在听我说么?”
耳旁突然安静了下来,俏俏忙回过神,做贼心虚地点了点头,‘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那方才,我都说了什么?”季恒显然不信,方才那迷糊的样子,他可看得仔细呢。
‘说了……’俏俏挠挠头,没用心听的东西,如何能记住,更别提一字不差地说出来。
“皇叔,我正四处找你呢,没想到你在这里。”那声音干净澄澈,去山风一般,款款而来。
俏俏抬眼,瞧见眼前来人,身穿湛蓝色竹叶波纹的圆领长袍,胸前绣着栩栩如生的白鹤,浅笑时露出洁白的贝齿。
这人生得好看,眉宇间同季恒有些许相似,只是举手投足间少了些稳重,走路亦是风风火火,贵气的脸庞上写满了青涩。
“今上不在上头坐着,怎么跑来这里?”季恒环顾四周,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到打扮得如此普通的皇帝。
“这赏花宴是母后的意思,今日自然是她的主场,我难得偷闲,过来看看皇叔,”季承彦看了眼身旁乖站在的俏俏,伸手偷偷拽了拽季恒的袖子,“皇叔还在生侄儿的气么?若不是那样做,皇叔又怎舍得回来见我?”
“没有的事,今上多虑了。”终归并非私底下,季恒一板一眼,很是讲究,并没有逾越君臣之礼。
“那皇叔能不能坐侄儿身边啊?”季承彦面露难色道,“说是赏花,恐怕母后又得在侄儿身上下主意。侄儿不想娶她们,若皇叔在,母后必定会顾忌你的颜面,不会太为难侄儿。”
季恒慢悠悠地收回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这不合规矩。今上成婚已久,如今膝下却无子嗣。太后担忧亦是情理之中。”
“皇叔,这里并未外人,你为何如此称呼?”季承彦的心里隐约有丝不安,这个皇叔自豫州回来之后,好像变了许多。比起从前,生份了些,神情也不算太自然,“还是说皇叔有心事?”
季恒知道多想无用,释怀地笑笑,“阿彦可想好了?若是皇叔去了,恐怕还要心急许多……”
“……”
俏俏听着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些没忍住,偷偷捂住嘴,抿着笑了笑。以为没被发现,却被季承彦盯了个正着,他从头到脚将俏俏打量了一脸,又看向季恒,“多日不见,竟不知皇叔府上添了位如此娇俏的丫鬟。”
听闻此言,俏俏羞得满脸通红,先前早铭记在心的仪礼,在此时忘得一干二净。一双手无处安放,左右不是,急得冒汗,又苦于不能说话,巴掌大的脸庞上写满了慌乱与惊恐。
“俏俏初来乍到,宫里规矩也都是现学的……”
话还没说完,早被季承彦打断,“无妨,无妨的。”
“只是皇叔身边从来都只有戚将军,侄儿一时好奇罢了。”能被季恒形影不离地带在身边的人,必然是十分信任的,谁曾想会是个姑娘,也从未听说过。
那宫里递送上来的画卷中,并未有模样相似之人。即便有错漏的,按照母后的心性,也该早就被送来过目了。想到这里,季承彦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宫里莺莺燕燕多了,难得见质朴无华的,琼花玉树般女子,恬静中带了几分清冷的疏远和胆怯。这叫他沉寂已久的心,突然窜起了一束火苗。
“不知这位姑娘是何方人士?”季承彦没忍住还是问了一句,只要她回答了,接下来的事,恐怕不会很难了。
“豫州,她得了失语症。阿彦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问我便好。”季恒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上前打了圆场。
“也没什么,她既得了此症,不知可有大夫看诊?宫中虽不能网罗天下名医,却也有医术高明的太医,倒是可以一试,不知皇叔可愿?”
初次见面如此殷勤。季恒不用细问,便可以判定,他这老毛病怕是又犯了。
正要说什么,却见不远处跑过来一太监,急匆匆道,“皇上,老奴可找着你了,太后娘娘的圣驾快到了……”
季承彦不喜欢这个母亲,甚至还有些惧怕,听到掌事太监这般说,也顾不得撩拨佳人,匆匆离去。
俏俏看了一眼季承彦的身影,绞尽脑汁的模样,让季恒心里微微有些说不上的滋味,“在看什么呢?”
‘皇上看起来要比我年长许多,而他又是你的侄儿,那你……’俏俏突然停住,照这般说,可算得上是个小老儿了……
但这模样,又确实稚嫩了些。
“看我做什么?”季恒问。
她摇摇头,一脸偷笑。
“皇兄确实年长我许多,可我……”季恒想了想,越觉得解释会欲盖弥彰,恐怕对方早先入为主,对认知也是根深蒂固,于是再未开口。
正在此时,太后的步撵已经到西苑外。随着太监的起口,众人纷纷行礼,依次落座等自不必说。
抬眼的那一刻,俏俏在太后的身旁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定眼细看,对方也很快发现了自己,追着目光而来。
那可不就是蛮横无理的羲和郡主么?
俏俏微微讶异,忙当做无事发生,低下头去。
太后絮絮叨叨,讲得话尤其晦涩难懂,偏偏在场的每一位,听得津津有味。俏俏从未到过这般场合,守着仪礼,不敢打半个小盹。
好容易熬到太后歇了嘴,俏俏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她有些尴尬地用手按了按肚子,看着桌案前摆着的各色吃食,偷偷咽了咽口水。
季恒早听到声响,也知她此刻必定十分难熬,便想到一招,“斟酒。”
“……”
俏俏恍神中,总觉得季恒说了什么,又没听清楚,只得慢慢走近,俯身下去,皱着眉头以示询问。
季恒把酒杯往她眼前一摆,俏俏才恍然大悟,不慌不乱地举起酒壶斟酒,那桌案的吃食离得近了,她也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肚子又叫。
季恒嘴角牵笑,大大方方地取过一枚糕点,看着无人注意,已案桌作挡,塞到俏俏的掌心。
小姑娘双眸瞬间铮亮,脸上写满了欢喜,冲季恒微微一笑,微微低头,以袖子作掩饰,放进了嘴里。
有了糕点垫肚子,饥肠辘辘的肚子平复了不少,俏俏晓得规矩,这里比不得王府,一举一动,得谨言慎行,再想吃的东西,能饱一饱眼福,已然知足。
说是赏花宴,倒不如说是各家挑选良配的好机会。这期间自然少不了美酒和舞曲助兴,在坐之中,有相互看对眼,不用旁人多说,眉眼之间便已敲定。
太后一来是想在众多的贵女中,挑选出合适的,以充实后宫,二来天策军暗地里虽被埋伏死伤惨重,但百姓们看到的,只是打了胜仗。
“今日众卿在都在,哀家斗胆,也做一回月老,”太后说着,便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季恒,慢声道,“靖安王此战得胜归来,若光是犒赏,哀家觉得远远不够。哀家一直记得先帝临终前的嘱托,靖安王一心国事,可身边总该有个能照料的人。哀家倒有一位合适的人选,若能凑成良缘,也能了结先帝遗愿……”
“哀家,有意想将羲和许给靖安王……”
这是要指婚呐!俏俏看了看季恒,那宴会上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能做到面无波澜,也实属难得。
“不知靖安王意下如何?”太后毕恭毕敬,舔着笑脸发问。
众人皆屏气敛息,坐看靖安王的反应,诺大的宴席上竟听不见半点声响。
有人想看这场明里暗里的纷争,谁才会是最后的赢家,有人因为正妃之位落入旁人之手,而倍感惋惜,也因为太后此番看似商讨,实则是命令的语气颇为不满。
“回太后,”季恒终于在众目睽睽中起身,“臣得先帝栽培与厚爱,自恨未能一一报答。婚事上,既是先帝的嘱托,本也不该推辞。但臣性凉薄,恐会冷落于佳人。与其如此,倒不如请太后为羲和郡主另择良缘,莫误前程。”
这话含沙影射,太后听后也有些语塞,但看在旁的羲和郡主,脸上神情却有些复杂,似笑非笑,叫人看不透她内心想的是什么。
“羲和,你的意思呢?”太后对季恒的回答,避之不答,反而将这个难题抛给了羲和郡主。本就是利益驱使,太后也不过是试探,若成了便好,不成,自己也不倒至于得罪了靖安王。
听上去温柔的一句话,俏俏却太后眼里的严厉,像一把尖刀,映着寒光。
作者有话说:
被文名给难到了,取什么都是不是那个味,呜呜呜
第26章
“回太后娘娘,”羲和郡主的神情,极不自然,目光在宴席上来回穿梭,却没有一回落在季恒身上,仿佛在等什么重要的人,“羲和自小……便十分仰慕殿下,若能成此姻缘,必当竭尽全力侍奉,以报太后娘娘的厚爱。”
“靖安王自谦了,人心皆为肉长,你一时排斥也是情理之中。可这恩爱夫妻啊,并非一朝一夕。哀家相信你,会好好对待羲和的。”
太后的意思,分明就是打算强行下旨赐婚,季恒说什么,其实并不重要。这宴席上坐着的,诸多是太后本家,自然向着,一声不吭。
俏俏虽然已看出什么,却不能再和从前那般,立马同季恒示意。
“且慢!”铜铃般悦耳的女声响起,平静的宴席间如一声惊雷,众人纷纷举目,萧珠儿面露微笑,不卑不亢道,“西洲萧珠儿见过太后娘娘。”
“我们西洲的人开口见胆,豪迈不羁。喜欢一个人,自然不会藏藏捏捏,定要痛痛快快说出来!一士难求,千金何惜?我萧珠儿看上靖安王了!”她的浓眉大眼里写满了坚定,这让原本安静的宴席,顿时成了一盅闷粥,议论纷纷自不必说。
一旁的萧哲坐在案桌前,抿着酒偷偷泛笑,一言不发。
太后也没想到,这半路会横杀一个人来。不过仰仗着靖安王,方才压制住西洲,这样的邦国,她亦是不敢怠慢得罪,心有不诚地夸赞道,“二公主性子豪迈,哀家自愧不如。只是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哀家已将羲和许配给靖安王,靖安王国事为先,总该没有强人之难的道理。”
言罢,还轻咳一声,用眼神同身旁的羲和示意。
羲和郡主见此情形,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将骨子的傲气,淋漓尽致地抛了出来,“二公主此言差矣,你们西洲的好男儿多了去了,为什么偏就看中我们大魏的?”
“你怕什么?”萧珠儿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既然你我二人都倾心于靖安王,可正妃之位只有一个,我做正妃,你不情愿,你做正妃我不乐意,那么就各凭本事!”
“那敢问二公主,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何况殿下还不曾开口,如何就轮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了。”羲和郡主心头一惊,对付一个太后已经勉为其难了,如今又多了个萧珠儿,可真真是苦恼。
“怎么?你们堂堂大魏,只允许公主和亲,却不允许比武招婿么?”萧珠儿不紧不慢道,“不知太后娘娘可有兴致听萧珠儿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