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爻顺注意到了周氏的小动作,眼神从姜笙身上挪开。
继室所出,不是这一个。
随后,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姜葶身上。
所有人都跪着,垂着头,看不怎么出年纪。
张爻顺便往姜葶的方向走去。
姜家人俱是一惊,柳姨娘更是吓得抖如筛子。
姜葶似有所感,将唇咬的发了白,袖中的手紧紧攥着簪子。
“抬起头。”
姜葶余光瞥见一双华靴停在她的身旁,整个人便是一抖,许是因为怕极了,手中的簪子应声而落。
一片寂静中,簪子落地的声音格外清脆。
张爻顺盯着那根尖锐的银簪,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边勾起一抹讥笑。
以为他是什么人,就这小身板他还瞧不上。
他本想训斥几声,但瞧着眼前姑娘抖如筛糠的纤细身子,他皱了皱眉。
这种胆量,当不会是齐家的血脉。
不过,万一呢。
毕竟齐家的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没学到几分风骨也在情理之中。
张爻顺弯腰捡起银簪,半蹲着递过去:“你在府中行几?”
姜葶早在簪子落地时就已经吓得落了泪,她想捡回来又不敢,可是她身上又没有旁的利器,若真到了那种时候,寻死都不成!
然她没想到他竟将簪子捡起来递给她,只犹豫了一瞬,姜葶便飞快的抓过簪子。
与此同时,张爻顺眼睁睁看着地上陆续溅起几滴水珠儿,他站起身有意无意瞥了眼姜笙,姜家的姑娘,胆子都这般小么。
“我再问一遍,行几?”
姜葶听见那阴冷的的声音,几乎鼓起了毕生的勇气,带着哭腔答道:“行九。”
张爻顺闻言眉头一拧,沉疑片刻后他缓缓走上前,似不经意道:
“来的路上便听闻府中有两位姑娘出了阁,不知是哪两位。”
去徐家的倒是省了他的事儿。
徐家没几日可活了。
另外一个好像是姓任,不过一届商贾,也好办。
但若这两处都不是六姑娘,就有些棘手了。
想动明郡王的人,别说他,就是上头的人也要费些劲。
而姜洛白此时已极其惊愕。
若他想的没错,他是在找人!
难道...
姜洛白强自镇定下来,放平语气回道:“回大人,是府中三姑娘与五姑娘。”
他说完便飞快看了眼张爻顺。
果然,只见后者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许多。
姜洛白连忙垂首,心跳如雷,他找的果然是六丫头!
他明白他姜家为何有此一难了!
不是他得罪了什么贵人,亦不是被京城姜府牵连,而是齐家!
姜洛白沉痛的闭了闭眼。
是他害了一家老小!
他不该去查...
“大人。”
恰这时,去书房取笔墨的官兵返回,将取来的一沓纸交给张爻顺。
张爻顺这才回过了神,眼底满是郁气。
求到明郡王跟前的竟真的是齐家那个!
眼下该如何是好,他可没胆子去向明郡王要人!
张爻顺深吸一口气,如今只期盼明郡王未能瞧上那位,否则他是没法子交差了。
但很快,张爻顺便没心思想别的了。
他盯着取来的笔墨,瞳孔肉眼可见的震惊。
这....
他猛地看向方才去取笔墨的人,后者被他这么一看,先是一愣,而后便反应过来了,面色古怪的盯着那一沓纸。
难道是笔迹出了岔子?
的确就是字迹出了岔子!
手下人取来的笔墨与那几封勾结姜国舅的字迹完全不同!
那些信确实不是姜洛白所写没错,但却是根据姜洛白之前送到姜国舅府的贺贴,和一些落在外头的笔迹,请此道数一数二的行家仿造而成,便是姜洛白自个儿都无法分辨!
然现从姜洛白书房取来的手书,字迹却全然不同!
取笔墨的是张爻顺的心腹,他自知道不是心腹的问题,那问题便出在姜家!
张爻顺垂眸看向姜洛白,半晌后嗤笑了声:“姜长史,好手段啊。”
姜洛白跪在最前头,自是将张爻顺方才的反常看在眼里。
他大约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但一时又猜不出来,此时听张爻顺这么一说,他更为讶异。
什么手段?
张爻顺却不愿与他多说,将取来的笔墨合上交给身后的人,语气阴沉道:“可惜,不过是无用之功,姜长史既然不愿交出赃款,那便别怪我心狠了。”
张爻顺扬声道:“来人,就地斩杀!”
笔迹不一样又如何,上头的人要姜家死,他姜家便只能死。
这也怪不得他头上,他不过是奉命办事,姜家要伸冤,也只能去地府了。
有本事就变成恶鬼,去找真正的仇人索命吧。
张爻顺话一落,十几官兵便持刀走向姜家人。
其中几个的视线若有若无的在府中女眷身上划过,眼底带着某种恶欲,放肆些的已经伸手去扯人了。
张爻顺眼神一冷:“做什么!”
他带来的不全是自己人,别看来的只有十几个,背后还不知牵扯多少方势力。
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他管不着,但眼下都在他手底下,就容不得胡作非为,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有些事他不屑做:“我说就地斩首,听不懂吗?”
“谁敢乱碰,本官先砍了他的手脚!”
那几个官兵手一顿,面上皆是不耐烦。
这种事不早是司空见惯的,他一个小小的司直碍什么事儿!
再说他方才问那姑娘话不就是这个意思么,他们又没碰那姑娘!
但虽心中这么想,却都也不敢放肆。
这个疯狗逮着谁咬谁,要真跟他对着来,他恐怕真的敢弄死他们。
为了这档子事,不值当!
罢了,回头去楼里寻姑娘发泄便是了。
刀高高扬起,姜家所有人皆绝望的闭了眼。
姜洛白痛苦的喊了声:“母亲,是儿子对不住姜家!”
姜老太太摇了摇头,平静的闭上眼。
她大约也明白了什么,她就说她这儿子最是重情,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毫无动作。
罢了,就当她姜家命里有此劫吧!
不幸中的万幸是,来的大人还算有几分良心,没让女眷们受辱。
然而他们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倒是动手的那几个官兵纷纷痛呼出声。
“啊!”
姜家人还来得及睁开眼,便听一道格外悦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本郡王听说大理寺的人来审姜国舅的案子,审理的如何了。”
张爻顺在看到手下人手中的刀被打落时,心中便暗道不好,此时听得那道声音,他深深吸了口气才转过身。
转身时面上已是一派平和。
院内所有人也在此时闻声望去。
只见门口缓缓走进一行人。
最前方的一个冷面暗卫,方才便是他动救的人。
此时他正虎视眈眈的盯着那几个握刀的官兵。
正中间是一位锦衣男子,身形修长,容貌出尘绝世,周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让人不敢直视,深蓝色的宽袖锦服在他行走间轻轻摆动,更添几分飘渺。
他身旁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身材纤细柔弱,容貌宛若画中仙,二人一前一后款款而来,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然此时此刻,姜家所有人只觉得他们绝处逢生了。
而张爻顺在看到姜滢时,一颗心则骤然冰凉。
他仅剩的期望落空了。
不怪能上得了明郡王的马车,这张脸实在过于惊艳。
只是他仍有些意外,毕竟这位明郡王向来不近女色,他属实没想到这次他不仅愿意出手,还亲自来了这一趟。
不过转念再一又觉无可厚非。
所谓的不近女色或不过是没遇上这样的绝色罢了。
“下官见过明郡王。”
张爻顺压下所有的心绪,恭敬的行礼。
姜家人忙也跟着磕头。
礼节结束,萧瑢才转头看向张爻顺:“张大人这是证据确凿了?”
证据自然不能确凿。
张爻顺只能捧出圣旨,恭敬回禀:“回明郡王,案件京中已审查结束,陛下旨意在此,下官只奉命行事。”
原本只需拿到姜长史的笔墨交给大理寺入卷宗即可,可谁知这字迹却完全不一致!
眼下他自然不能拿证据说事,只得将圣旨摆出来。
虽然他觉得这道圣旨在这位面前,恐怕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眼下已无他法。
萧瑢没有去接圣旨,只盯着张爻顺似笑非笑道:“陛下旨意?”
“张大人同本郡王见外了,这到底是谁的意思张大人不妨同本郡王通个气儿,本郡王再思量看看,这事能不能管。”
张爻顺面不改色回道:“郡王说笑了,下官只奉命办事。”
这话的确事说笑了,宸王府的明郡王,有什么事管不得。
京中谁人不知,明郡王最得陛下看重。
“奉命办事,那好说。”
萧瑢伸出手:“证据给本郡王瞧瞧,张大人应当知晓本郡王与姜国舅有仇,要是这姜家真与姜国舅有什么私交,本郡王亲自动手!”
张爻顺心神一凛。
明郡王为何笃定他没有证据!
难道.......
张爻顺心中一紧,难道姜长史书房的笔墨亦是郡王所为!
难怪方才姜长史神色茫然不似作假,他还道是姜长史演技精湛。
一个小小的长史府,竟能叫明郡王费这心神。
若真是如此,幸得他没有一来就动手,否则,他恐怕也不能活着出苏州城了。
张爻顺如此想着,愈发恭敬的拜下:“回郡王,证据自是在大理寺。”
萧瑢微讶:“哦?”
“那又是何物?”
张爻顺侧目瞧了眼心腹手中的一沓纸,遂轻笑道:“素闻姜长史笔墨甚好,方才下官便命人取来一观,只是,不知能否有幸亲眼见姜长史提一副字。”
萧瑢闻言看向琅一:“如此,本郡王倒是也有几分兴趣,不知姜长史可愿动笔。”
姜洛白此时还未想明白,为何张大人已经拿到了他平日所书,却并不拿来做证据。
毕竟,那与姜国舅来往的私信字迹与他的一般无二,就是明郡王也不一定能瞧的出来才是啊。
然不等他琢磨明白便听得这话,他微微一怔后,道:“下官自是愿意...啊!”
话未落,他的右手便被卸了,痛的面色一片惨白。
琅一面不改色的回到自己主子身边,仿若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萧瑢:“啧,张大人也看见了,姜长史倒是愿意写,只可惜这手受了伤,写不了了。”
张爻顺:“......”
他唇角扯了扯,回道:“郡王所言极是。”
他提出这个要求本也只是试探一二,看明郡王是不是铁了心要护姜家。
若是,那么明郡王既然在笔迹上做了手脚,自不会叫他抓到什么把柄,他也不能抓到,否则姜家今儿能不能死成他不知道,他是肯定没有好下场的。
郡王要保的人,别说他,他上头的人也不敢轻易如何。
他能在当今官场上活下来,凭的就是识时务。
人如今他是动不得了,该走的过场也走了,他回去也好交差。
“不如张大人多留几日,待姜长史手好了,再给张大人提一副字?”萧瑢正色道。
张爻顺弯腰拱手就是一礼:“不敢,下官还有要事在身,今日之事,下官...如实禀报?”
后头几个字,多是询问。
萧瑢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半晌才道:“如实禀报即可。”
张爻顺态度愈发恭敬:“下官多谢郡王体恤。”
“下官这就告辞。”
萧瑢不轻不重的嗯了声。
大理寺的人来的快,去的也快。
萧瑢侧身瞥了眼张爻顺离开的方向。
此人若不为己用,便是大患。
“下官多谢明郡王救命之恩。”
姜洛白带着姜家人朝萧瑢谢恩。
姜滢便也忙跪了下去。
萧瑢瞥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她每回跪的都很是利索。
“起。”
待姜家人都起身后,萧瑢才让琅一将张爻顺留下的一沓手书交给姜洛白,顺道给他接上了手:“即日起,照这上头的字练。”
这一来一回痛的姜洛白额上都冒了薄汗,他左手接过那一沓手书后,却是一愣:“这....”
这分明是从他书房取来的,可为何竟不是他的字迹。
不过姜洛白并不愚笨,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恭敬朝萧瑢拱手:“谢郡王。”
萧瑢面色淡淡道:“这是最快,最好的办法,你可愿?”
证据本就是无中生有,也是仗着姜家势单力薄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构陷,如今既然字迹不一样,那么所谓与姜国舅勾结的书信也就做不得数。
当然最重要的是姜家攀上了宸王府,那些人也就不敢揪着这捏造的证据诬陷。
而对于姜洛白来说换一手字就能保住姜家上下,他哪能不愿,自又是好一番感恩。
只是....他在府衙的卷宗,瞒不过去啊。
“之后会有人将你亲手所书的一切卷宗带回姜府,有必要的重抄,没必要的毁了。”
萧瑢想了想,又道:“至于外头那些拿不回来的笔迹,不认便是。”
反正都是无中生有,那就以有中生无应对。
左右都是不讲理,就看谁更不讲理。
姜洛白一愣:“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