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养了一日,几个姐儿也都算缓来了劲儿,顾纾云年龄小,忘性也大,转眼就把那日的惊吓抛到了脑后。
知道雪嫣伤恢复的差不多了,一刻不耽搁的跑去缠着她,要她带自己去看皮影戏。
雪嫣当即就应下。
无他,全因她方才去向祖母请安时,无意听到祖母正和母亲说起,请了谢策来,稍后就到。
雪嫣不知祖母为什么请他来,只知道自己是真的不能再见他。
她正苦恼该怎么回避,顾纾云就找来了。
雪嫣弯起眼,微笑着摸了摸纾云的头,“四姐这就带你去。”
纾云眼睛亮闪闪的,欢天喜地点头,嘴角高高兴兴翘起,还没退去婴儿肥的脸颊圆噗噗。
雪嫣捏了一把她的脸,牵着她出了庄子,坐上马车往市集去。
两人离开不久,谢策就带着青墨轻装简行的到了顾家 。
顾老夫人对谢策感激不尽,拿了上好的茶叶出来招待,又要上糕点。
谢策摆手拒绝,举手投足间是恰到好处的客气,实则是他不耐烦应付这些客套。
“顾老夫人不必如此客气,此番不只是本官的职责所在,也是不可袖手旁观之事。”
顾老夫人连连颔首,“不管怎么说,世子对顾家都有大恩。”
“不过关于这次的事情……”顾老夫人迟疑了一下。
谢策:“老夫人但说无妨。”
“那老身就直言了。”顾老夫人语含请求,“关于马贼的事,老身想恳请世子能否不要外传。”
虽然马贼及时被俘,没有发生不可挽回的事,但旁人却不会信,一旦传出去,这攸攸之口难堵,她不能让几个孙女的名节被毁,让顾家被人耻笑。
顾老夫人站起身,作势就要朝谢策拜去,谢策眼明手快的扶住她,颔首应允:“老夫人放心,此事不会走露半点风声。”
顾老夫人万分感激,“多谢世子。”
谢策却道:“恰好本官也有一事要问老夫人。”
“世子只管问就是了。”
谢策手臂随意的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食指轻飘飘的无声一敲,不苟言笑道:“据本官所知,那日还有一批相助的蒙面人,老夫人可有印象?”
顾老夫人仔细回想了一下,皱着眉头道:“据老身的几个孙女说,确实有人相助,不过老身并未见到。”她请谢策稍等片刻,“老身这就让她们来回话。”
谢策不紧不慢地颔首。
一旁的青墨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世子为了顺理成章的来看四姑娘,真是一步步算的清楚。
根本无需顾家人多言,世子早已下了死命令将这事压下,而那日世子之所以没有在顾老夫人面前露面,就是等着顾老夫人来请。
顾玉凝,顾如霜和顾雨悠很快来到前院,谢策看着面前的顾家三女,慢声慢语道:“本官记得还有两位姑娘。”
顾老夫人面露尴尬的朝谢策笑笑,“两个姐儿结伴出府去了。”
这顾雪嫣也真是不知道安分,这时候还要将五姐儿带出去,顾老夫人在心中责怪。
谢策眉心轻折,想到她的伤势不由沉了嘴角。
伤都还没好透就敢出去。
顾老夫人伸手招来下人,“去把四姑娘和五姑娘找回来。”
顾玉凝不合时宜地站了出来,“那些人我们都看见了,大人问我们就是了,何必还要麻烦。”
顾老夫人暗含责怪地看了她一眼, “不得无礼。”
顾玉凝动了动唇,到底没有再说话。
谢策面不改色,“确实不必麻烦。”他好整以暇地问几人:“本官想知道,各位姑娘可记得那些人身上有无什么代表身份的东西。”
问过话,谢策便起身告辞,他婉拒了顾老夫人相送,径自往庄子外走。
……
“世子留步。”
身后传来女子气喘吁吁的声音,谢策一下便听出来的是谁,眉宇划过不耐,驻足停下。
身姿傲然如松如竹,又凭空让人感到疏离和不近人情。
谢策转身的同时问道:“二姑娘可是又想起什么关于蒙面人的事?”
顾玉凝走到他面前几步停下,对上他望不到底的黑眸心里打了鼓,但很快又冷下脸道:“是四妹有话让我跟你说。”
“什么话?”谢策问。
他脸上不见一丝情绪的转变,平静的让顾玉凝没底。
顾玉凝维持着身为长房嫡女该有的仪态,不卑不亢道:“四妹她让我对世子说,过往受世子照拂颇多,在此谢过,从今往后,不敢再承世子的情……”
谢策目光一寸寸变凉,阴郁漆黑的眼里闪过不易觉察的戾气,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压抑。
顾玉凝话音顿停,大夏日的她竟觉得周身发冷,用力捏了捏手心才接着说:“望与世子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
谢策神色莫测的盯着顾玉凝,“她为何不自己来跟我说。”
顾玉凝紧张不已,冷着一张俏脸不敢让自己了露怯,“四妹性子软,便是因为开不了口才让我来说的,她特意在世子来时出门,世子难道还看不出她是在回避吗?”
顾玉凝想,她都这么说了,以谢策的身份和傲气,想来也不会再纠缠。
既然雪嫣犹豫不决,就让她这个做姐姐的来说。
“呵。”
谢策忽然一笑,晦暗的凤眸里如淬着寒冰,裹挟着彻骨的冷,声音淡漠到了极点,“你告诉她,做梦。”
顾玉凝捂住唇,大惊,“世子这是何意,你若对我四妹是真心就该明媒正娶,而不是要她这样委屈。”
见谢策漠然不语,顾玉凝以为自己是说准了他的心思,果然他就是没想过娶雪嫣,于是更笃定道:“四妹说了,除非世子肯娶她,不然就别再相见。”
谢策黑眸轻眯,眼底山雨欲来的戾气在不动声色间收拢,更是看都不看顾玉凝一眼,直接袖手转身,大步离开。
*
深夜,谢策处理合上卷宗,起身走到湢室。
他拿起凉水冲身,冰凉的水珠顺着下颌滚落,淌过他起伏的喉结,留下一道道水渍。
谢策黑白分明的眼眸低垂,思极白日里顾玉凝的话,他嗤笑了声,雪嫣又怎么会说出让自己娶她这样的话。
索性是顾玉凝胡诌,否则他真不确保自己会做什么。
谢策眸色深深暗暗。
但若有一日,顾雪嫣真敢对他说这样的话……
他眉心渐沉,偏头侧目看向左肩,一圈小小的齿印烙在肩上,已经结痂,带着点刺痒。
谢策抬指剥去血痂,未愈合的皮肤脆弱,细细的血珠蹭的就冒了出来,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尤为扎眼。
他会让顾雪嫣同这齿印一样,永远留在他身上。
想要离开,做梦。
作者有话说:
谢二的变态属性初露端倪。
第015章
谢策走出京兆府已是黄昏时候。
天边的弥霞浓烈耀目,他稍眯了眯眼,偏头一避,吩咐备马。
衙门事忙,谢策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回侯府,今日是他祖父谢老侯爷身边的随从来传了话,让他回去一趟。
谢语柔得知兄长会回来,特意早早的等在通向外院的青石甬道上。
谢语柔捏着宽大的袖摆虚挡在额前,迎着光半阖起眼张望,口中嘟囔,“二哥怎么还没有回来。”
喜宝在旁给她打着扇,回话道:“许是还要一会儿,姑娘要不还是去前厅等。”
正说着,谢策修长单薄的身影就出现在夕照下。
谢语柔神色一喜,放下手碎步上前,驻足在谢策面前笑着说:“二哥回来了。”
“嗯。”谢策略点了下头,走了两步才偏头看向跟着自己脚步边的谢语柔,“有事?”
谢语柔语调轻快活泼,冲谢策亲亲热热道:“二哥都好些日子没回府上了,我见着你高兴也不成吗?”
谢策淡淡而笑,“成。”
谢语柔抬起手试探的轻攥谢策的袖子,见他没有不喜,才又挽住他的手臂,“二哥近来怎么这样忙?”
谢策神色如素,言简意赅的给了解释,“衙门事多。”
谢语柔皱着鼻子埋怨,“京兆府里那么多人,二哥把事情交给他们就是了。”
谢策:“在其位谋其事,又岂是可以随意懈怠的。”
谢语柔知道这是二哥的托词而已,他是不愿意回来。
谢语柔悄抿了唇,她现在挽着二哥的手臂,看似亲昵,其实心里却在打鼓。
二哥与大哥不同,大哥素来最疼爱她,与她也亲近,可二哥却对谁都是淡淡,偶尔眉目间携着的凉薄,连她见了也不敢靠近。
谢语柔点点头,“二哥说的对,是我失言。”
谢策扫了她一眼,未置可否。
谢语柔亦步亦趋的走在他身侧,斟酌几许才装作自然的样子道:“这些天母亲也时常惦记二哥,知道二哥回来了,母亲一定高兴。”
谢策似笑非笑地说:“是么。”
惦记他?稀奇。
“当然了。”谢语柔满眼写着确信,拖着谢策的手臂往锦容院去。
锦容院里设有佛堂,平日里大多时候吕氏都在佛堂诵经。
容慧推开门轻手轻脚近来,“夫人,世子和三姑娘来了。”
吕氏转动佛珠的手一停,睁开眼睛,目光沉静平缓,无甚起伏,“扶我起来。”
谢策和谢语柔等在正屋,看到吕氏过来,谢语柔赶紧过去搀扶,“母亲,二哥一回来就看你来了。”
谢策朝吕氏请安,“母亲。”
吕氏看着儿子的脸,半晌才微笑道:“快坐下吧。”
谢语柔在两人中间欢快的说话调和气氛,容慧则去端了点心来,笑呵呵的对谢策道:“这些都是世子爱吃的糕点,都是让厨房新鲜做的。”
谢策只点点头。
谢语柔在桌下轻摇吕氏的手。
上回二哥来看母亲,还是母亲癔症又犯的时候,她知道二哥和母亲一直有隔阂,尤其是那日之后,长此下去,母子情分只会越来越疏远。
她想让母亲和二哥的关系变好。
吕氏怎么会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她看着儿子清清冷冷的面容,心中感慨万千。
末了,笑笑将瓷碟推到谢策面前,“是啊,快尝尝。”
谢策这才拈起块糕点吃下,转而问道:“母亲近来感觉身体如何?”
吕氏朝他宽慰一笑,“除了偶有乏力,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谢策闻言抬指替吕氏诊了脉,叮嘱了两句,吕氏应下后,母子间便就又没了话。
谢策坐了一会儿自觉没意思,掸了衣袍起身,“儿子还要去见过祖父,便不陪母亲了。”
谢语柔急急道:“二哥。”
谢策已经走了出去。
*
谢策见到谢老侯爷时,老爷子正在校场训鹰。
苍鹰翱翔于天际,谢老侯爷曲指为哨,目光精明锐利,若非他一只手里柱着仗,两鬓还有白发,光看气势,半点不减当年征战沙场时的威风。
谢策站在几步外道:“祖父。”
谢老侯爷看了他一眼,冷哼了声,吹哨召回苍鹰,硕大的鹰停在谢老侯爷手臂上,威风凛凛。
谢老侯爷走上前,“你还知道回来。”
声音中气十足,说话间俨然透着领兵率将时的威严。
谢策随随一笑,带着股不羁,“祖父说得这叫什么话。”
谢老侯爷审视着眼前这个自己最为器重的孙子,将手里的苍鹰交给仆从,挥退一干人等,冷声问:“你近来和三皇子走得很近?”
“孙儿与三皇子是表兄弟,交好又有什么奇怪。”谢策不以为意的慢声说。
谢老侯爷闻言将手里的拐杖重重的敲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重响。
谢策挑了挑眉。
谢老侯爷额头上的沟壑深深皱起,怒喝道:“你这套说给别人听去,糊弄我?你当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谢策面不改色,清淡的口吻不见半点波澜,“祖父既然都知道,必然也能明白孙儿此举的原因。”
云淡风轻的样子把谢侯爷气得不轻,挥了拐杖朝着谢策背脊上就是劲猛的一下,谢老侯爷武将出生,力道之大可想而知。
谢策从喉咙里闷哼了一声,微皱着眉头,不避不闪的受了。
当年他还不足十岁,就跟随祖父驻守边疆,这样的棍棒他从小吃到大。
谢老侯爷暴怒用拐杖柱着地面,一下一下咚咚作响,威严震慑,目光犀利看向谢策,言辞俱厉的说:“你父亲大哥是去了,可我还没死!你真当这侯府由你做主了!”
谢老侯爷一生忠良又为武将,素来厌恶那些搅弄朝局的文官,而且最忌的就是结党营派,在争储上站队。
“祖父。”谢策好整以暇,逐字逐句的说:“照祖父说得,孙儿不做什么,倘若他日继承大统的是其他皇子,您觉得镇北侯府握着兵权,会不被忌惮针对吗?”
谢老侯爷怒不可遏,“你若不走这第一步。”
“既然已经走了这步。”谢策打断他,目光如炬,“那就唯有走到底。”
谢老侯爷虎躯一震,面容黑沉再次举起拐杖,“混账!”然而高举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良久谢老侯爷重重的放下拐杖,宽阔的身形微佝,显出力不从心的老态。
嫡子嫡长孙皆早亡,谢策是他唯一的嫡孙,还能真把他打废了不成。
谢老侯爷长叹了声,“罢,罢……这侯府迟早要交到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