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已经点好了。”
贺慎为一边入座一边打量着眼前女孩。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一条黑色的运动裤，脚上是一双洗到掉色的运动鞋。
也许是因为黑色显瘦，又或者她那件不合身的羽绒服太过臃肿，她好像又瘦了。
下巴更尖，眼睛也更大。
整个人像是缩在主人衣服里的一只小动物，弱小可怜又无助。
贺慎为不由就想，得尽快给她补起来，不然抱着睡觉都硌得慌。
侍者把他点的矿泉水送来了，他收起一肚子的黄色小废料，问邱小染，“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嗯。”她乖巧点头，“都，好了。”
“今后有什么打算？”
话是这么问的，他其实早已笃定了答案，自然是：我想跟着你。
他帮她做了那么多，还每天早请安晚问好的，她应该早就明白了他的心意，不然也不会大老远地来找他。
贺慎为胜券在握，只待邱小染主动上钩，没想到她说的却是，她想去内蒙找同学。
邱小染的同学在内蒙一家羊毛厂工作。
那边工厂正在招工，同学答应帮忙介绍。
她今天来星都是想先把欠贺慎为的钱还了，再乘坐下午的火车去内蒙。
邱小染磕磕巴巴地把事情说完，就把一张银行卡和一份清单一起递到了贺慎为的面前。
“……”
贺慎为把那份清单拿起来，看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银行卡里面是10万零1650块。
10万块是他帮忙买墓地的钱。
1000是他帮她解围的花费。
另外650块是他帮她订酒店的钱和那天送她和妈妈回家的汽油费。
贺慎为看着这张条清缕析的清单，比看到项目公司呈上来妄想哄弄他的财务报表还暴躁。
他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笑。
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迟钝成这个样子的人吗？
她该不会是故意装出一副大智若愚，跟他玩欲擒故纵？
贺慎为拿起那张农业银行的卡片扬了扬，问：“所以，你来星都就是为了还钱？”
“不，不是，”邱小染认认真真看着他，说：“还想请您，吃饭，谢谢您，帮忙。”
青山墓园一穴难求，一般人家就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买的到，他却帮她父母买了一个位置最好的。
贺慎为散漫一笑，看着她说：“你哪里来的钱？”
“我……”
贺慎为这样一问，邱小染的眼圈突然就红了，她低着头小声说：“我把家，卖了。”
她还是没忍住，眼泪涌出了眼眶。
邱小染家是独门独户的农家院。
她家前面住的是大伯家，后面是二伯家。
农村不比城里可以关起门来自家过自家的日子。
那里邻里之间的房子挨着房子，天长日久地过起日子来，涉及到邻居共用的火道，前后相接的滴水檐什么的，都是口角的导火索。
二伯没有谋划到她家的房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变本加厉地处处针对她。
这么多年，她和妈妈没少受他们的欺负。
所以，尽管那处宅院承载着邱小染平生最美好的经历和回忆，她还是把它们卖了。
一是为了釜底抽薪，让二伯没有可乘之机。第二，她得还贺慎为的钱。
哪怕是很亲近的亲戚朋友，借了人家的钱也得按时还，何况她和他非亲非故的，他只是敬仰爸爸为人的一位好心人，她不能让人家又出力又出钱的。
因为卖得着急，也因为大伯和二伯从中作梗，房子只卖了十万块。
家里的地也租了出去，一年租金凑了两千块，她先把贺慎为的钱还了，这几年给妈妈治病向亲戚朋友借的那些钱等她找到工作再慢慢还。
听了邱小染的话，贺慎为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十万块对他来说，不过是一顿稍像点样子的酒席，她却需要卖房租地来凑齐。
可是，可怜归可怜，他费力把火的，可不只是为了做个好人。
他想一下，问她，“内蒙那边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第13章
“内蒙那边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邱小染说：“4000.”
“4000！”
贺慎为更加不屑，还以为是什么好工作，值得她抛家舍业地去奔赴，原来一个月才这么点。
他扬起眉梢，看着她说：“那边太远，工资也不高。不如，你跟了我吧。”
这句话终于出了口，贺慎为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在这个小地方来的小女孩面前，他竟然下意识地觉着自己的想法很龌龊，因此说得小心翼翼。
可是，更让他崩溃的还在后面，这丫头竟然理解错了。
邱小染摇了摇头，为难地说：“不行，您公司，没有适合，我专业的工作。”
她去展鸿羊绒辞职那天，李老板误会她要去投奔贺慎为，就告诉她说，贺老板做的都是跟外国人打交道的大买卖，保洁员都要求大学毕业会说英语，她一个小中专生，去了也是给人家添麻烦。
贺慎为靠在椅背上，感觉好笑，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庆幸。
他好笑女孩单纯得近乎愚蠢，却又庆幸她理解错了自己的话，否则，就她这正到不能再正的三观，知道他想包养她，不得直接跟他闹掰了。
那就顺着她的方向谈下去吧!
这方面她理解的倒是没有错，他是做投资的，用他家老爷子的话说，干的都是些投机倒把不务正业的买卖，还真没有适合她的岗位。
不过，她那句“没有适合她专业的工作”让他有点无语，她那专业能有什么含金量？
星都这个鬼地方，找不到工作的博士生都一抓一把，何况她一个小中专生！
在星都，最适合她的工作就是被他养在家里，做他温顺乖巧的小女友。
可是，看着邱小染那双清澈到一眼到底的眼睛，贺慎为感觉自己也得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净化，心里的这些话怎么也出不了口。
他喝口水，说：“我公司没有适合你的工作，不过我朋友是做服装的，她那里应该有。”
邱小染连忙说：“不用了，我已经，跟同学说好了。”
贺慎为说：“我朋友的公司可以一签合同就有一万二的月薪，你确定不考虑一下吗？”
邱小染被吓到了，“这么多？”
她只听说星都工资高，没想到会这么高。要知道，她在张老板那里干了三年多，也才挣到一个月三千块。
贺慎为就喜欢小女孩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好哄。
他向后一靠，眉梢眼角带起上位者的倨傲：“当然，这里可是星都。”
邱小染想了想，眼神又黯淡下去，“不可能的，我的学历，太低了。”
“那要看是谁介绍的，”贺慎为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颇有信心，“再说了，找份工资高的，你也可以尽快把剩下的债还了不是。”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邱小染的心坎儿上，尽快还清所有欠款，是她目前最为迫切的目标。
她望着贺慎为，眼睛里浮起了跃跃欲试的光芒。
贺慎为知道小鱼就要咬钩儿了，他笑着冲她眨眨眼，说一句“等我”，就去外面打电话了。
贺慎为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他出去的时候没有拿，此时只穿着白色衬衫深色西裤站在门口阳光里打着电话。
邱小染崇拜地望着他单手插兜、从容挺拔的背影，觉的这位贺先生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
“什么？一万二？”
刘毓娜觉得自己听到了开年第一个大笑话，“一小中专生，你让她来我公司上班，还让我给她开一万二的月薪？”
贺慎为觉的理所当然，“刘总，大过年的你带着你家小木匠游欧洲，我却要在家承受两家老人的炮火，帮我个小忙怎么了？”
贺慎为这个人一向算得精，既然是合作，就得讲究互惠互利不是？他做不来自己吃亏，把便宜给别人占的糊涂事儿。
刘毓娜把手机换只手，语气也软一个度，她说：“我知道这次是我欠了贺总的人情。可她一中专生，一进公司就领这么高的薪水，你让我手底下那些名校毕业的设计师怎么说？”
“这钱也没说让您出啊。”贺慎为不疾不徐，“你只需要提供个工作给她玩玩，帮我把她留在星都就成。”
这一下，刘毓娜就什么都明白了，“呦，我说呢，原来是贺总的新欢。那这个忙我必须得帮。不过，”
刘毓娜的八卦心起来了，“刘总这回是遇上天仙了吗？值得这样大费周章的。”
“当然是天仙了！”
贺慎为回头看了看正坐在身后咖啡店里不安等待的邱小染，笃定一笑，还是个刚刚落入凡尘的小天仙！
贺慎为当天下午就开车带邱小染去了刘毓娜的公司。
顶秀服饰是刘氏纺织集团旗下的一家分公司。产品定位中端，市场占有额相当可观，在刘氏每年的利润报表中独挡半壁江山。
身为刘氏家族长公主，刘毓娜大学一毕业就被刘老爷子委以重任，成了顶秀的CEO.
顶秀公司位于星都工业园区。工厂大门左侧是综合办公楼，一二三层做成公司文化博物馆和产品展厅，再往上才是办公区。
贺慎为和邱小染到的时候，刘毓娜的HR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他们乘电梯到达顶楼，HR带邱小染去走程序，贺慎为就去找刘毓娜。
刘毓娜是贺慎为爷爷战友的孙女，跟贺慎为算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刘家家境好，刘毓娜从小过得也是大小姐的生活，家教甚严，学历高，能力也强，只可惜她的爱情道路走得有点坎坷。
她大学时候认识了同校一位学古建保护的小师弟，两个人谈了有五六年，因为男方家境不好，一直得不到刘家长辈的认可。
后来一打听，男孩竟然还是早年刘老爷子遭事儿的时候落井下石最狠的一个仇人家的孩子。
这可不行啊，堂堂刘氏长公主怎么能跟这样的人结婚呢？
这一下，一向声明不干涉儿孙婚事的刘老爷子第一个表示反对。
刘毓娜大伯也趁机拿这件事挑唆刘毓娜跟爷爷的关系。
刘毓娜是真没想到她谈个恋爱竟然影响到了祖孙关系。
为了拆散两个人，她爸爸妈妈从各个方面向她施压，相亲对象一个接一个地给她安排。
刘毓娜不胜其烦就想出了跟贺慎为联手糊弄家长的法子。
贺慎为在星都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浪子。
他有出身，有样貌，有能力，就是没有家庭责任心。
因为父母婚姻破裂，打小就不信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姻恋爱观，一味地恣意玩乐，游戏人间。
即便如此，贺慎为依然是多少人仰慕不已的天上星，高空月。
且不说他的个人能力，只贺家在星都的威望就让多少人望尘莫及。
正是看中了这些，刘毓娜才向贺慎为提出“形式情侣、应付长辈、利益合作”的主意。
没想到两个人一拍即合，合作半年从未露出任何破绽。
去年年底的时候，刘毓娜想跟聚少离多的小男友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贺慎为也懒得过年的时候应付两家老人，就利用他和一个小明星的绯闻，让刘毓娜假装生气，趁机带了小男友去欧洲玩了一趟，前段时间才回来。
现在贺慎为需要帮助了，第一个要找的当然是她。
贺慎为跟刘毓娜侃了一会儿，互通了一下两家消息，那边邱小染就办完手续了。
小姑娘抱着一堆办公用品、宿舍钥匙、床品什么的，站在那里发懵。
她想不明白，都没面试怎么就入职了。
刚才在人资部，她把简历交给HR，人家连翻都没翻一下，直接就递给她一堆入职表格来填。
她的职位是设计师助理，月薪一万二，五险一金，公司提供免费住宿。
表格填完，又去领了一堆东西，领完东西再回来，她依然感觉像是在做梦。
贺慎为一见小姑娘这迷迷糊糊的样子，不由就揽住了她的肩膀，体贴地问着：“怎么样，都办好了吗？”
邱小染懵懵懂懂地任她揽着，小心翼翼地说：“会不会，弄错了？怎么直接就，入职了？”
贺慎为骗她说：“我把你的工作经历都跟我那朋友说了，她很欣赏你，所以就免去面试，直接入职了。”
邱小染一听，大眼睛里立刻就浮起了惊喜的光芒，自己的能力可以得到专业人士的认可，是最让她高兴的。
“好了，别多想了，咱们回去吧。”
贺慎为揽着邱小染要走，刘毓娜从办公室走出来。
他担心刘毓娜会在邱小染面前乱说，赶紧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刘毓娜跟圈子里以贺慎为为代表的老油条们打交道多年，自然是一点就通。
她笑意盈盈地走过来，一边不动声色地把邱小染从头打量到脚，一边伸出手对她说：“你好！我是刘毓娜，顶秀的负责人。”
邱小染一看见这位身材苗条，妆容精致，衣品搭配也特别棒的姐姐，心里早已经惊艳羡慕到怦怦直跳了。
再听说对方还是自己的老板，就更加紧张，连忙伸出双手去跟人家握住。
同时想说什么恭维的话，却因为太紧张又犯了舌头打结的毛病，什么都说不出来。
刘毓娜倒是无所谓，她微笑着说：“欢迎你加入顶秀团队，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贺慎为担心刘毓娜再说下去要露馅，一边替邱小染回答着“愉快愉快，大家都会愉快的”，一边揽着她走进了电梯。
他们下楼的时候，邱小染还没有反应过来。
贺慎为轻轻弹她一下，“想什么呢？”
邱小染揉着被弹的脑门，羡慕地说：“原来那位姐姐就是顶秀的老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