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司思倒了回来,前面没有路。
江北辞笑她,往上面指,“看见没有,那儿可以看见整个毕城,我带你去。”
摩托车的大灯照出一段前路,再往上黑漆漆一片,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亭台的轮廓。
“你经常来这里吗?”岑司思问。
江北辞在前面打光探路,岑司思小心翼翼的跟着他,这是她第一次上青行山。
“白天来过很多次,晚上第一次来。”
江北辞边走边提醒身后的人,也就是几步路,两人就到了亭台处。
这是一座八角亭台,公园里面常见的样式,比较特别的是这亭台有两层。
岑司思看着逼仄陡峭的楼梯,有些担心这些木头的质量。
“愣着干什么,上去,我在后面护着你。”
江北辞站在岑司思身后,催促她。
他单手拉着楼梯扶手,单脚踮起,张开手臂,陀螺一样的慢慢绕着岑司思转圈,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岑司思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弯腰顺着木梯向上爬。
等爬到亭台二楼,空间顿时开阔了起来,从这个位置往下看,真的可以将毕城的夜景尽收眼底。
高处的山风更急,带着树木清香,岑司思心情开阔不少,她靠着围栏,张开手臂,感受风从指间吹过。
江北辞靠在亭楼柱子上,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用手笼着火,点烟。
他挑眼看见岑司思扭头过来,皱着眉,应该是看他抽烟的事儿。
江北辞深深吸了一口,悠悠吐出烟雾,烟雾里,他肆无忌惮的看着岑司思。
岑司思自己扭过了头去。
她的头发没有再扎,发丝在风中飞舞,身后是毕城璀璨的夜景,那张皱眉的脸格外生动,将冷清的山林都点亮了。
“为什么不高兴?”
江北辞走到岑司思那一处,跳上围栏,坐了上去。
岑司思探出身体看亭台脚下,足有两三米高,而且下面就是黑压压的树林,“你不怕掉下去?”
“怕我摔死?”江北辞笑了,围栏上有足够宽的平台,足够坐人。
岑司思摇头,江北辞摔不死,他这样的人也不会害怕。
她仔细看他,他的脸一半淹没在夜色里,一半显露在月色中,火星忽明忽灭,山风有点冷,烟火那一团暖意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江北辞看她,“问你话呢,为什么不高兴?”
他的眼眸带着光,眼神单刀直入,看着她,逼迫她告诉他答案。
这个场景太熟悉,十三岁那年,他也这么问过她。
那天是四月十号,她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天是她的生日。
岑玉兰请了亲戚好友,去餐馆吃饭,还给她买了一个大大的蛋糕。
岑司思其实从小就有点儿社恐情节,她希望过的生日是一家三口,温馨的家里吃饭,或者去游乐园玩耍,而不是和一大桌子的陌生叔叔阿姨吃饭,这种感觉让她难受,要命的是,她还得当众表演小提琴。
出门的时候,岑玉兰就提醒她,“司思,把小提琴拿上,你最近不是新学了一首曲子,到时候给阿姨她们秀一手。”
岑司思磨磨蹭蹭的问,“我可不可以不去啊。”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今天给你过生日呢,快走。”
岑玉兰换好鞋子,催促岑司思。
到了酒店包厢,看着一大桌子菜,岑司思稍微开心了一点儿,但是吃饭的时候,她就开心不起来了。
大人们在推杯换盏,聊得不亦乐乎,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完全不懂她们在聊什么,在笑什么,这样的生日她一点也不喜欢。
整个生日宴都没有同龄人,还有一些小朋友吵闹着,大人喝得太高兴了,好像忘记了主角。
岑司思一直等啊等,都没人提吃蛋糕的事情。
她躲到了桌子下面,心想,岑玉兰会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见了。
最后她又自己爬了出来。
岑玉兰提着蛋糕回家,笑着道:“居然忘记吃蛋糕了,正好,咱们回家吃。”
等到回了家,看着点燃的蜡烛,岑司思开心不起来了。
吃了蛋糕,岑司思洗漱完上床。
岑玉兰和陈顾景都喝了酒,他们很快就睡着了。
岑司思睡不着,爬起来,跑到外面。
当时她家住的是老居民楼,门口有个小花园,花园旁边还有一些菜地,菜地里乱七八糟的,有的地方菜种得挺好,有的地方野草种得也很好。
花园里有一个石桌子,石桌子旁边有一颗粗壮的无花果树,岑司思一个人坐在冰凉的石桌子上,闷闷不乐。
不一会儿,江北辞也从家里溜了出来。
小恶霸站在她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问她,“你为什么不高兴?”
江北辞这一年十四岁,他已经变了声,声音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个头也在往上蹿,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看起来已经像个大人模样。
岑司思还扎着马尾,穿着粉色的衣服,别着粉色发卡,还没有长大的样子。
两人只差了一岁,倒像是两个年龄段的人。
见岑司思不说话,江北辞伸手按住她的脑袋,命令她,“快告诉我,不然我把你爸妈吵醒。”
岑司思一下子就委屈了,伸手打开他的手,趴在桌子上小声哭,连声音都不敢哭出来。
等她哭得泪眼婆娑的时候,江北辞蹲到了她脚边,声音软着哄她,“为什么不高兴,告诉北辞哥哥好不好?”
“我想外婆了,我不喜欢过生日,我想去看看外婆给我种樱桃树。”岑司思抽泣着,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岑司思的外婆给她种了一颗樱桃树,每年她生日的时候,樱桃树就到了花期,樱桃树长得快,她离开那年,都已经枝繁叶茂,结了两轮樱桃。
每年生日,外婆会带着她上山看樱桃树,给她摘槐花吃,她已经有好几年没见到外婆了。
江北辞看着她,认真道:“没问题,我带你去。”
他说的那么笃定,岑司思差点儿都相信了,然而外婆家在隔壁县城,光坐车都要三四个小时。
第二天岑司思上学的时候,在小区门口见到了江北辞。
“你班主任电话多少?”他插着兜,将岑司思拦下。
岑司思给了他号码,茫然看着他。
“喂,老师你好,我给岑司思请一天假,她今天生病了,嗯,我是他爸爸。”
岑司思瞪大眼睛看着江北辞说瞎话,他气定神闲的语气,毫不慌乱的模样,班主任真的信了,给她批了一天假。
江北辞收了手机,提上自己书包,拦了辆出租车。
岑司思傻愣在原地,江北辞拉开车门,回头看她,“走啊,不是想去看你外婆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假都请了,岑司思不能去学校,也不敢回家。
等上了车,她才反应过来,刚刚江北辞说他是她爸爸,这便宜占得也太大了。
“身份证。”汽车站,售票员有气无力的说话。
岑司思心下一凉,完了,买车票要身份证,这下不是白忙活了,假也白请了。
江北辞扭头看她,“收起你这副表情,老子有办法。”
岑司思扯书包带,开始打退堂鼓,“要不回家吧。”
江北辞白她一眼,“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然后,他拉着岑司思坐上了车站门口的黑车,黑车才不会管你几岁,也不会看身份证,只要给钱就走。
岑司思和江北辞挤在面包车后面,车里面的味道像是打翻了垃圾桶,闷得人难受。
岑司思在中间,旁边还坐了个三四十岁的妇女,又胖身上味儿还大。
一路上昏昏沉沉,终于到了地方,两人一下车,傻眼了。
一眼望不到头的石子路,尘土满天,路两旁一面是玉米地,一面是低洼下去的山沟沟。
整条路一个人都没有,偶尔有布谷鸟的叫声。
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的,温度上来了,岑司思穿了件外套,有点儿热得慌。
“认路吗?”江北辞问。
岑司思摇头,有些慌张,“我不认识这里。”
江北辞一点儿不慌,脱了衬衣塞进书包,从书包里摸出水,递给岑司思,“那往前走吧,看看前面是哪儿,刚才司机说往前走就是镇上,到了镇上再看。”
岑司思喝了水,跟着江北辞往前走,她穿了一双黑色软皮鞋,石子硌着脚底,鞋底有点儿热热的。
看着江北辞宽阔的背脊,还有地上的影子,岑司思往前几步,踩着他的影子走。
江北辞回头一看,看清楚岑司思在干什么,挑眼看她脸,露出“再踩一个试试”的表情。
岑司思缩了缩脚,不敢造次。
“小屁孩儿。”江北辞出声嘲讽,嘴角勾起,全然忘了自己只比岑司思大一岁。?
第21章
小镇的街道特别冷清,一道柏油路,两边就四五家苍蝇馆子,人都没有一个。
到了街上,岑司思就感觉有些熟悉了,她约莫四五岁的时候来过几次。
江北辞带岑司思随便吃了碗面,问老板,“樱桃沟怎么走?”
老板磕着瓜子打量两人,看了看江北辞崭新的运动鞋,又朝岑司思嫩白的脸蛋上看了几眼,吐着瓜子壳,道:“今天不赶集,去街头看看有没有面包车拉人,没有就得走路,够得走了,老远了。”
江北辞道谢,老板又问,“你们去樱桃沟搞啥啊?看你们不像青浦的,城里来的?”
岑司思害怕老板打量的眼神,江北辞倒是不怕,故意装得老成,“去奶奶家,本来二叔来接我们,说是路上耽误了,谢了老板。”
说完,拉上岑司思离开,老板还跟出来一脸好奇的看他们。
两人运气好,在街头遇到了摩托车,红旗牌的,车轮上全是泥巴,后面拴着一根黑皮绳,装货用的。
江北辞坐中间,岑司思坐他后面。
石子路那不是一般的抖,抖得要人命,车轮碾过石子,发出“咯吱”声。
岑司思抓紧身后的货架,身体免不了往江北辞背上撞,他正在抽身条,背脊瘦得要命,撞上去像是石板似的。
摩托车一路颠簸,终于在一个三岔路口停下,师傅停下车,“喏,樱桃沟,到了。”
岑司思和江北辞下了车,两人站在三岔路口眺望远方。
江北辞挑下巴道:“这下认路了吧?”
岑司思点头,她再不认得路,就成傻子了。
路上花了不少时间,眼见已经下午四五点,太阳夕下,光线柔和了不少,微微凉风吹过,格外舒服。
岑司思深吸一口,空气里混着一股儿青草香。
这次换岑司思走在前,江北辞在后跟着。
进村的路上,偶尔会遇到背着背篓的老人,还有水牛路过,她离开樱桃沟那年才五岁,后来和父母回外婆家也是待一两天就走,很多人她并不认得的。
而且她后来去了隔壁镇的姨妈家读一年级和二年级,关于樱桃沟的一切,只有外婆,老木屋,还有樱桃树。
岑司思带着江北辞一路走,不多会儿就到了真正的樱桃沟,漫山遍野的粉色樱花,开得正茂盛。
樱桃沟这个地名也就是来源于这一山的野樱桃树,四月是桃花开得最繁盛的时候。
樱桃树下种满了茶,粉色一片,嫩绿一片,岑司思笑了,这一天颠沛流离在这一秒烟消云散。
她兴奋的指着前方,“我外婆的地在那里,看到那棵樱桃树没有,我的。”
江北辞低头,看着满脸笑意的女孩,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红扑扑的闪着光,满山的桃花都没有她可爱。
“那走吧,还等什么呢,带我去看看你的树。”江北辞轻笑。
岑司思抬头看他,嫣然一笑,小小的梨涡里装满了糖。
那天,岑司思在桃花树下许了生日愿望,希望爸爸妈妈外婆平平安安,还有自己、江北辞也平平安安。
可惜这个愿望不灵验,第二天回到毕城的时候,江北辞被结结实实的打了一顿。
岑玉兰在一旁劝,但是看江北辞的眼神就像看人贩子,会拐卖自己女儿的人贩子。
岑司思倒是没被打,但是她哭了,抱着江北辞的腿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整栋楼的人都出来了,还以为这是哪家在办丧事。
岑玉兰也因为这件事儿对江北辞的印象极差,不准岑司思和他玩儿,居民楼的家长也不许孩子和江北辞玩儿,都说江北辞胆子太大,人太野。
江北辞倒是无所谓,反正他的名声就没好过。
“告诉我,岑司思。”
江北辞的声音将岑司思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岑司思深吸一口气,双手搭到亭台围栏上。
江北辞跳下围栏,走到岑司思身后,伸手按住了她的脑袋。
岑司思扭动身体往回看,被江北辞按了回去,迫使她向前看。
“岑司思,看着前方,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高兴,那天为什么会哭?”
他知道?岑司思心惊,那天他看见她哭了,所以,他拉枝条真的是为她遮掩。
岑司思心下一软。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命令的意味,又有一点为了蛊惑人而放软的语调。
岑司思看着前方,满城的灯火,仿佛隔离在他们俩之外,这里,只有她和他,没有什么话不可以说。
“我不是我爸爸亲生的,我爸妈一直瞒着我,我妈要生孩子了。”
岑司思几乎是喊出来的,喊完大脑发晕。
身后的人沉默着,没有任何声音。
半饷,岑司思疑惑,扭头往后看。
江北辞正捂着肚子,半蹲在地上,无声的笑。
岑司思恼了,心里面的委屈劲儿上来,愤怒道:“有什么好笑的,我不是我爸亲生的,这件事情有什么好笑的,江北辞,你再笑,”
“你再笑,我就,”岑司思重复一遍,也找不出合适威胁的话,于是扑上去咬江北辞,她也不知道咬哪里合适,扑上去哪里合适咬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