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如兽,夜风嘶吼。
夜空中,闪起红光,数辆警车从周围的密林冲出来,将他们前后包抄。
警车上传来警察喊话,傅辉□□说:“操你妈的。”
后面两辆面包车上的混混持枪棍下来,无视警察的喊话,直接开枪。
囚徒心态,自己活不了,就拉别人一起死。
傅辉突然扑过来抢方向盘,打算开车撞死警察,成州平死死守方向盘,不让他操控,傅辉泄愤地朝成州平肩上打了两枪,“你能耐啊。”
成州平他的骨肉被子弹射穿,剧痛令他不得不松开方向盘,傅辉抱住他的头,对着车外面围剿他的警察叫嚣:“你们开枪啊!我打死他!”
有人质在,警方是不可能开枪的。
外面的警察深谙这点,傅辉深谙这点。
当然,成州平也深谙这一点。
在傅辉挟持他的时候,他突然抓起方向盘,往一旁的山沟疾驰而去。
傅辉没料到,成州平根本不怕死。
瞬间车内翻天覆地,成州平紧紧抓住拉手,他朝着傅辉开了好几枪。
傅辉也开了两枪,一枪打在车顶上,一枪打在了车窗上,车子陷进淤泥里,傅辉直接被卡在了后座。
爆裂的车窗玻璃扎破了傅辉的眼睛,他身中三枪,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死去。
成州平腿上、肩上、腹部都中枪了。
他的手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压根无法从车里出去。他躺在郭小猛的尸体上,安静地感受着鲜血从他体内流出。
车翻了,里面的一些杂物都滚落在了地上,成州平的手机掉到了副驾旁边的夹缝里。
他被黑暗与死亡包围,周遭的空气好像停止了流动,这一刻,好像是他生命里最宁静的时刻。
成州平捂着腹部的血。他的冲锋衣被打穿了,这件衣服防水性能出奇地好,血液无法停留在衣服面料上,于是都流在了他手上。
他的手上全是血。
成州平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是他想,现在可以休息了。
他没有辜负当年救他的警察,没有辜负他的爷爷,没有辜负李长青、老周、刘文昌他们。
他唯一辜负的,亏欠的,只有李犹松。
他的手没有任何力气,可他努力地去够他的手机。
车里很黑,他什么都看不到,那只手无力地寻找着。
也许是出于某种私心,他始终没有找到手机。因为只要找不到手机,他就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不去和她告别。
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就在成州平终于决定放弃之际,座椅的夹缝里,发出一道冷白色的光,幽静的车厢里,那一道光,格外刺目。
成州平看到了他手机屏幕。
他的手机屏保是小松出国前发给他的日照金山。
来电的时候,手机屏幕会骤然亮起,犹如日光打上雪山的那个瞬间。
他的视线并无法完全看到那个来电号码,他只看到了开头几个数字和归属地,
这个号码的区号和属地,他全都不认识。
但成州平知道,是她。
在他的计划里,也许,这里就是他一生的终点。
他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
他染毒上毒瘾,不能再缉毒了,他也没法再和小松在一起了。
他更不能成为傅辉那样的人,成为那些瘾君子。
把生命留在这时刻,已经是他最好的结局。
可是这一通电话,它如同命运的垂怜,如同神明的光辉,如同那一场日照金山,重新点亮他已经枯竭的生命。
在成州平的体内,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欲。
他知道他可以的,他的脾脏没有被打穿,只要他能从车里出去,得到救治,他就会没事。
等他好了,他就去接她回家。
他一定能给她一个家,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她想做的事,他会无条件支持她,陪伴她。
只要她愿意。
绝境之中,成州平迸发空前的力量,靠着单边腿脚的力量爬到车的另一侧,推开已经变形的车门,从车身上翻下去。
他手紧紧握着枪,艰难地站起来,试图加入战斗中。
就在他走上公路的时刻,一辆无人注意过的白色奇瑞,从田间冲出来,向他撞来。
那辆白色奇瑞要撞死他,成州平被撞抛起来的那一瞬间,大脑是懵的。事实上,在那一刹那,他连痛都感受不到,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落下的时候,粉身碎骨的剧痛铺盖而来。
成州平倒在血泊里,他甚至来不及去反应这一切。
在他意识残存的瞬间,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成州平,德钦在藏语里的意思是极乐太平,我们去了德钦,以后都会很好的。」
「成州平,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看到日照金山么?」
「因为它知道,我和成州平,都是执着的人,它要是不来,我和成州平谁都不会走。」
成州平,如果听到有人喊你名字,千万别回应。
而那天她呼唤他名字的时候,他不小心回应了她。
他的人生因此圆满。
第78章
那辆白色奇瑞后退几米,打算向成州平二次碾压而过的时候,高远飞一枪打爆了她的车胎。
他们有充足的支援,傅辉一死,只剩蛇鼠之辈。
死的死,降的降。
警察从白色奇瑞上押下来一个女人,铐着手铐带到高远飞面前,那张脸,给了高远飞巨大的冲击。
“段萍?”
这个饱经风霜的女人,尖锐地大喊:“刘锋是叛徒,他害死了闫哥!他死不足惜!菩萨也救不活他!”
高远飞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他已经没必要和她说什么了,便让人把这个疯女人和其它人一起带上警车。
成州平被送到靖西市内的医院。
急救手术,要家属签字。高远飞焦头烂额,他打通老周电话。
老周老来坚强,对着电话说:“他爷爷前几天刚没,剩下的亲戚都不认他。他没家人,警队就是他的家。”
最后由孙阳,这个和他既不是亲朋好友,也不是同事的人,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了字。
第一次手术后,成州平昏迷不醒,经过长达半个月的救治,生命体征才终于稳定,然后转院至南宁,三个月的时间,他经历了四次开颅手术。
这三个月的第一个月,是老周飞过来照顾他的,但他们队里实在缺人手,老周必须回到工作岗位上,只能警队出钱请护理。
老周离开南宁当天,孙阳送老周去机场,把老周送到机场,孙阳请他吃了碗牛肉粉。
吃饭的时候,孙阳问老周:“成州平有对象么?这种时候,还是有个亲人在身边好。”
老周本来想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这些年一直卧底在毒贩身边,找对象的时间都没有。”
孙阳说:“哎,可惜了。”
过安检的一路上,老周一直在想事情。
是不是当初换个人去闫立军身边卧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可是换谁呢。
警队除了成州平,谁不是有爹有妈。
一无所有的人,才会一往无前。
在登机前,老周思前想后,最终给小松打了一通微信电话,可对方没有接听。
他又想,是啊,人家凭什么接你电话呢。
飞机落地后,老周没有看到小松给他回任何微信,就不再想这件事了。
世界这么广阔,人人都说它是原野,可无人愿意离开自己的轨道。
在一万多公里以外的几内亚。
小松和老朱被诊断不是埃博拉,而是另外一种疟疾后,就被送往医疗点进行集中治疗了。
九月十号,她和老朱同时康复。
但他们前行的方向不同。老朱要回到村里继续进行援非工作,小松则是要前往首都的机场,回海德堡读书。
小松敬佩老朱这样的人。虽然他来非洲的目的,只是为了钱,可他所做的事情,值得尊敬。
分别前,她把自己手上的红手绳送给了老朱:“你一定要你平安健康地回国。”
老朱感动道:“早知道我当初就生个闺女了。”
小松和另一波人直接被大巴送去首都的机场。
她虽然是跟队来的,但因为感染疟疾,没能赶上他们回校的时候。她的机票在明天,小松打算直接在机场过夜了。
她抢了张椅子坐下,手机开始响个不停。
医疗点没有信号,离开村庄,她的手机才渐渐有了信号。可是,知道她来非洲的人寥寥无几,她没有要必须要报平安的存在。
直到有人给她打电话,她才打开了手机。
好家伙,微信要炸了。
是蒋含光给她发来的视频通话。
在这通视频通话之前,他已经给她发了五十三条微信了。
小松点了一下绿色的接听按钮,手机屏幕上,出现蒋含光的容颜。
她在非洲呆了两个多月,再看蒋含光那张脸,既惊为天人,又和蔼可亲。
小松立马发现他的背景很熟悉。
“你在哪里?”她开口问。
蒋含光说:“你要不然回头看看?”
小松放下手机,一回头,看到真人版蒋含光穿着一身熨帖的白衬衣,站在一片光明里。
比起肤色日渐本土化的她,蒋含光白到发光。
她呆若木鸡:“你怎么会在...”
话没说完,蒋含光已经抱住了她:“Welcome back!My brave queen.”
这个紧实的拥抱,才让小松的心真正踏实下来。她感受到一丝生活的实感,便也热情地回抱了蒋含光。
她微笑着想,原来这就是希望。
只要我们都还存在,今生今世,总会相逢。
蒋含光把她送到法兰克福的机场,因为公司的事立马转机回了巴塞尔。
机场告别时,蒋含光惋惜地说:“该死的工作,让我不能送你最后一程。”
小松拍了拍他的肩,“等你最后一程的时候,我会尽量去送你。”
他再次给了小松一个拥抱。
小松能感受到他没有说出口的情感。
她不想挥霍别人的感情,这样对所有人来说,都不公平。
于是她诚实也残忍地告诉他:“毕业后我会回国,我没有留在这里的打算。”
“小松,我真的很佩服你。”
“是么。”
“在经历这么多以后,你还可以这么天真。”
漫长的旅途过后,小松身心俱疲,无力去猜测他话语背后的含义。
“天真的小姑娘,希望你能早日明白,能陪你走向王座的,是和你并肩作战的人,你不该让别人坐享其成。”
让小松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实属为难她了。
小松道:“听不懂。”
蒋含光敲了一记她的脑门,“你还年轻,慢慢领悟吧。”
小松回到学校,就立马投身实验室。
与死亡擦肩而过,无非令她比以前更加勇敢,更加从容。她回校一周后,赶上了小组的进度,才开始清理手机里的信息。
她无意发现老周给她打过微信电话,小松本来想回电话的,但一想,现在国内正是晚上,她就发了一条微信询问老周发生了什么。
十八个小时后,老周回了她一条:没事,闲来问候,从非洲回来了吗?
她怕老周担心,更怕消息传到龚琴那里,于是也没有告诉老周自己疑似感染埃博拉,然后被确诊疟疾的事。
小松只告诉他自己被晒黑了。
在最后,她仍然试图从老周那里寻找成州平的近况。
老周不能告诉她成州平现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回复:“一切都好。”
便是这样一句,一切都好,对小松来说,已经足够。
中国学生的博士阶段,几乎都在实验室里度过。
一年平静地过去,眼看毕业在望,为了能够按时毕业,别人放圣诞假的时候,小松哪儿也没去,就在公寓改论文。
她的西班牙室友回国了,公寓只有她一人,晚上她啃了两个小时文献,抬头,只见窗外雪花飘飞。
白雪让这个城市更加远离尘嚣,小松合上电脑,穿上羽绒服和靴子,去了一趟圣诞市集。灯光精致的广场上,人潮拥挤。
小松在排队买可丽饼的时候,收到了一条久违的微信消息。
王加。
自从王加研究生出国以后,她们再也没联络过。小松不看朋友圈,不关注别人的生活,她也不知道王加现在在做什么。
她给小松发的是一个表情包,紧接着,又发来一条文字信息。
「我元旦要去海德堡,见面吗?」
时间过去这么久,小松早忘记了当初王加和宋泽的事情。不谈宋泽,她单方面还是很欣赏王加的,不但有野心,还有行动力,王加绝对是靠自己能力改变了命运,这样的女孩,可以讨厌她,却不能不佩服她。
小松想到他们好久没见了,自己假期也没别的安排,就答应了王加。
12月29号下午,王加才告诉她晚上有个跨年派对,由她主办。
她去年博士毕业,拿了经济学和艺术史双学位,之后谈了一个英国男朋友,对方是金融公司高管。
王加现在不再为钱发愁,她工作是为了追求梦想,毕业后开始做起了独立策展人。
她这次来海德堡,是为了和当地艺术家洽谈项目,所以晚上这场派对邀请了很多当地艺术家。
小松已经答应她了,她不想失约,晚上开跨年派对的地方在她公寓附近的一个酒吧,她打算去转一圈就回来。
派对在十点开始,小松十点二十过去,那里气氛已经热火朝天了。欧洲人热闹起来也不管彼此认不认识,都算朋友,除了王加,小松还发现了几个自己专业的外国同学。
王加穿着一件亮片包臀裙从人群走出,可谓是艳光四射。
小松记得她高中时候虽然土,可是五官非常明艳,有时候王加给她讲题,她也会觉得王加真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