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的那台。”
时易把袋子扔进瘦猴的手里,“把衣服放回我卧室,去把工具箱拿来。”
“得嘞!”
张明凯摸了摸脑门的汗,“易哥,你要自己修?”
时易拖了个矮凳子过来,把台式电脑的主机拿出来,只是说:“我先看看再说。”
不一会儿,瘦猴抱着个工具盒子下来,“哥,工具来了!”
他跑来,很贴心地打开盒子,放在时易的脚边。
时易食指扒拉了一下上面金属制的工具,熟练地挑出一个型号正好的十字螺丝刀来,把主机盖打开。
里面全是灰。
瘦猴立刻把早都准备好的干抹布将里面擦干净。
张明凯在一旁看着,忽然有些局促不安,因为他们二人配合有素,显得他很像一个局外人。
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也不会修电脑,更何况还是这种老式的主机,别说是他,就是他以前任何一个同学,也没人会修电脑。但是,这个据说只有高中毕业的时易竟然可以坐在电脑前,风轻云淡地说:“我自己先试试。”
张明凯得承认,自己这个自小就泡在象牙塔里的“好学生”在步入高等学府没有感到震撼,在踏入这个不起眼的网吧开始,才算进入了一个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他头一次这么清晰地认识到,有人是这样活的。
至于究竟是什么活法,张明凯还无法用言语表达。
他只是退后了一步,不耽误时易修理,也想把他看得更清一些。
时易抬头问他,“电脑打不开了是吗?”
张明凯点头称是。
时易用螺丝刀敲了一下主机壳子,说:“内存条坏了。”
“内存条?张明凯凑过去,好学生下意识的不耻下问让他指着那个绿色的长条板,“这个就是内存条是吗?”
时易“嗯”了一声,又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问题?”
“今天凌晨。”
“主机报警器响了?”
“嗯。”
“开机的时候是蓝屏?”
张明凯暗暗惊讶,“是。”
“应该就是内存条出问题了。”
“那怎么办?”张明凯把眼镜腿推上去,虚心求教。
时易见他有心学习,也就耐心地指着主机板上的黑色卡槽一样的东西,“看见了吗,这个内存条和下面的内存插槽接触不良。这电脑确实有点年头了,但还不至于再换一个,我今天先勉强修一下,明天让瘦猴买个新的内存条回来。”
张明凯抬头,却发现旁边的瘦猴早不知道哪里去了。但很快,瘦猴又跑回来,手里篡着个橡皮,递到时易面前。
张明凯略微疑惑,不知道这是何意。
只见时易接过橡皮,弯腰在内存条金属片位置来回摩擦。
他手上未停,也在同时给张明凯简略地解释,“这样可以提高接触程度。”
张明凯心里默默记下,也不敢再追问为什么,他生怕时易觉得自己笨,只是想着待会儿要去查一查这是什么原理。
很快,时易把拆卸凯了主机重新装上,长按开关键,电脑很快亮起,没有蓝屏,没有报警器短暂的滴声。
他站起身,又问张明凯,“还有哪台电脑有问题?”
“那边两个,运行速度太慢。”
时易又坐在右边拐角的电脑前,张明凯亦步亦趋地跟着。时易打开电脑,挥挥手,“行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别跟这儿乱晃了,这俩电脑的问题是该清理内存了,这个不用我给你多解释吧?”
“不用不用,那易哥您先忙。”
张明凯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悄悄把瘦猴招呼过来。
“咋了?”
张明凯小声问:“易哥除了会安玻璃,还会修电脑?”
“啧,就这事儿啊,那你神神秘秘的。”瘦猴伸出一根大拇指,骄傲地指着自己,“我早都告诉你了,我们易哥什么都能干,只要是他想。我们这破门店,要是成天修修补补都叫师傅来,那得花多少钱啊,所以我们易哥就全包揽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张明凯心里佩服,又忍不住问:“你说易哥高中毕业后就没再上过学了?”
“啊,对,怎么了?”
“为什么不继续读书了,说实在的,我没见过比易哥更聪明的人了。”
“学习不好呗,上大学也是浪费钱和时间。”瘦猴无所谓地回答,依旧是那副骄傲的表情,“我们易哥学习奇差无比,高中次次稳定倒数。”
“……”张明凯叹口气,看了一眼时易精瘦的背影,“那真的可惜了。”
瘦猴不屑一顾地哼哼,“可惜什么?你们研究生毕业也未必有我们易哥过得好,更何况,易哥才成年没几个月。”他上下打量一番张明凯,问:“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金融。”
“哦,搞钱的呗。”
“你懂点儿?”
“懂个屁,我就听过金融危机。”
“……”
张明凯无法辩驳,他看着瘦猴的脸,不由得暗自神伤,他的生活此刻确实陷入危机,瘦猴说的一点没有错,他们这些学金融毕业的,混得普通的人太多了。
他低头呆滞地盯了一会儿电脑屏幕,“瘦猴,明天我替你去买内存条吧。”
“怎么?”
“我想多干点儿,在易哥面前多表现表现。”
张明凯实话实说。
瘦猴沉吟一下,然后点头,“也好,我今天要熬夜打游戏,明天恐怕不能早起了,那就辛苦了。”
“好,交给我了。”
瘦猴板起身子,做出一副前辈的样子,“你好好干,跟着易哥混,早晚不愁没肉吃。”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利息
次日傍晚时分,瘦猴打了个哈欠走出门,伸了个懒腰,扭头冲着里面道:“易哥呢?”
张明凯回答:“出门了。”
“又出去了?”瘦猴惊讶道:“干嘛去了?说了没有?”
“我没敢问。”
“真奇怪。”瘦猴咂咂嘴,“易哥这几天吃完晚饭怎么总是出门啊。”
张明凯把视线从账本上挪开,忽然道:“你注意到了吗?”
“啥?”
“易哥昨天拿回来的外套上的扣子。”
“扣子怎么了?”
“最下面的那枚纽扣跟其他的不一样。”
瘦猴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像一滩烂泥一样地窝在凳子上,一脸没有兴趣。
“是个小鹿的头,很可爱的。”
“真的假的?”瘦猴蹭地坐起来。
他再傻,也知道时易跟可爱这个词就没什么关系,“女孩儿用的那种扣子?”
张明凯点点头。
“我就说不对劲儿吧!”瘦猴拍拍大腿,“我昨天是不是说起来我易哥那衣服有香味来着?一闻就是女孩儿身上才有的味道。”
他那消瘦的眼眶都撑大了似的,坐在椅子上琢磨,“不过我跟着易哥这么多年,也没见他身上能染上女人的味道啊。”
张明凯跟他一起推理,“那味道,还有那扣子,像是女孩儿用的。”
“那会是谁呢?”瘦猴摩挲着下巴。
张明凯耸耸肩。
“看来易哥最近几天出门也是跟那女的有关咯?”
“大约吧。”张明凯谨慎地回答。
“我靠!”
瘦猴突然大叫一声,吓得张明凯抬起头来看他。却见他耳根子红彤彤的。
“怎么了?”
“你想想——”瘦猴把脑袋伸过去,刻意压低声音,“扣子都给拽掉了,这得多激烈啊。”
“……”
张明凯愣怔一秒,才知道瘦猴是在说什么,他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瘦猴误以为他是不理解,粗鲁地顶顶胯,“那个啊!”
“哎。”张明凯深深叹口气,别开眼,不愿多看,他知道瘦猴这人平时这人不拘小节,说话行动没什么注意,只是提醒道:“兴许你是想多了呢。”
瘦猴挥挥手,“你是书呆子,你不懂,我跟你没得聊。”
张明凯不说话了,但是瘦猴还在一个人琢磨。
——易哥这个平日里再漂亮的女人贴上来也懒得多看第二眼的人竟然有了女朋友?
他心里沉不住气,不跟张明凯说,也没人说去,只能又道:“不过易哥为什么下午出去晚上就回来了呢?这不对啊?”
“哎,研究生,易哥今天出门穿的是那件外套不?”
张明凯把嘴唇抿成一道直线,点点头。
然后听瘦猴继续絮叨,“我们易哥可高冷了,而且眼光特高,听说之前有个富婆——开着几十万进口摩托的富婆看上我哥了,我哥也不搭理人家,而且以后干脆不做人家的生意了。这次竟然穿着个带小鹿头的衣服出门了?”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瘦猴一个人嘀嘀咕咕,忽然深深叹口气,满脸郁色地宣布,“五金街要出事了。”
“怎么了?”张明凯忍不住问。
“我们这条街。”作为在五金街土生土长的瘦猴骄傲地为张明凯介绍,“整条街的女人都喜欢易哥你知道吧?”
“……”
张明凯叹道:“你确定只有五金街?”
“那别的地儿我也没怎么去过啊,我哪儿知道。”
张明凯又忍不住嘱咐道:“刚才你的那些话可千万不要告诉易哥,不然我担心你小命不保。”
“记得了。”
瘦猴满不在乎地说。
张明凯重新低下头,忽然觉得时易是个善良的人,竟然这么多年还肯把瘦猴这个单纯,老实又有点儿傻的人带在身边。他记起自己之前的老板说,人若是过了三十五岁,就成了低廉的劳动力,也就该从公司滚蛋了。
他想,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给时易打一辈子工。
*
时易照旧坐在那排自行车前。今天辛念不知道干嘛去了,来得特别晚,他等得不耐,掏出根烟抽。
烟雾之下,竟将他凌厉的眉眼染得柔和了一些,轻薄衣料下的肌肉带着初现的男人力量,看着愈发得迷人。尤其是那寸头,虽然显得他冷冽不好惹,却更像个在校门口堵乖女孩的坏小子,反倒叫人极有征服欲望。
几个没穿校服的女生已经在旁边看了许久了,终于,一个最漂亮的女孩儿把自己的裙子往上提了提,然后上前开口,“帅哥,认识一下?”
时易没什么耐心,不想跟人说话,但还是抬起眼睛瞧了一眼面前的人,“怎么认识?”
“你给我个联系方式呀?”
时易把烟屁股咬在嘴里,透过烟气,看见那女孩儿花里胡哨的妆容。烟草的味道都没让他感到呛鼻,此刻劣质的脂粉气却让他十分不适。
就好像那点儿味道要渗透进他的外套里了一样。
会盖住别的东西。
但时易挑挑眉,“纸呢?”
女孩儿一听大喜,向朋友找来一根笔,然后忽闪着睫毛,“我没有纸,你写在我手心吧。”
说罢,她就张开手掌心。
时易提了提嘴角,接过笔,打开笔头,落在她的掌心。
女孩儿害羞得眯起了眼睛。
她感受到对方随意地划拉了几下。
“好了。”
“好了?这么快?”她睁开眼睛,向手心看去,待看清上面几个字后,那张被厚厚的化妆品盖满的漂亮脸蛋一阵青一阵白。
辛念就是在这个时候拐过弯,一抬眼,就看见了扎眼的时易……还有他身边的女孩儿。
“那不是你的帅哥哥吗?”赵晓佳拍拍辛念的胳膊,她给时易起了个新名字,“这才三天哎,他就认识别人啦?啧,长得帅就是有好处。”
辛念盯着那处看,没说话,却想起自己看过的各种电视剧剧情,心道,到处沾花惹草,以后有他受的!
她板着一张小脸继续往前走。
“110?”
漂亮女孩儿看着掌心的三个数字,不可置信,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时易夹着烟将其从嘴边拿开,然后点头,懒洋洋地说:“对,有事儿找警察,找我没用。”
女孩儿这才知道人家根本没想认识自己。她想发火,又不敢,想哭,又觉得丢人,干脆捏紧了掌心,扭头离开。
辛念等着那穿短裙的女孩儿走远了才挪到时易的眼前。
时易看她一眼,掐灭了烟,挥挥眼前的烟雾。
辛念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干巴巴地道:“我们走吧。”
时易站起身,方才淡淡的神色此刻终于有了些起伏,他垂眸,看着辛念的白嫩的脸颊,想起刚才女生脸上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样的妆,忽然伸手捏了捏眼前女孩儿的脸。
软绵的手感终于让他舒服了点儿。
“你干嘛呀!”
辛念立刻抬起头,觉得怪疼的。
时易看她的脸蛋,终于勾起了唇,低下头,说:“辛念,商量个事儿,行吗?”
“什么事?”辛念揉揉自己的脸,没好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