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易摆手,“随便转转。”
他本就不是容易亲近的长相,店员不敢在说话,只是站在两米之外的地方偷偷打量。
瞧他额角上有道伤疤,手腕也裹着纱布,不减英俊,反而更加有神秘的男人气。
几个顾客也停下脚步,顺着货架的缝隙,盯着他看。
张明凯跟在时易身后,也不出声。
时易似乎不是来购物的,他漫无目的地走过每一个货架,不论商品类型,目光都在其上掠过,他腿长,走得快,张明凯拿不定主意他到底是来买什么的。
不过,饶是他走得快,也架不住店员们的热忱。
在拒绝了三个店员之后,时易终于不耐,干脆问:“护手霜在哪儿?”
“护手霜在这边。”
第四位店员见这冷面帅哥终于搭理自己了,喜不自胜,立刻领着他走到最后一个货架前。
“先生,这些全部是男士护手霜,其中,这一款新品,也是我们这一季买的最好的……”
“谢谢,我自己看看就成。”
时易打断了她的介绍。
店员微怔,抬头向他望去,只见这位帅哥虽是笑着的,但显而易见不愿被打扰,稍许之后,她从这张俊脸中如梦方醒,“哦”了一声,退后两步,站在一边。
张明凯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看了一眼时易的神色,然后指着一个红色盒子道:“这是很有名的女士护手霜。”
时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然后又抬眼看了一眼他。
张明凯下意识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时易勾了勾嘴角,果然弯身拿起那红色的罐子。
张明凯松了口气,知道这是猜对了。
看着那罐子,他想起往事,又补充了一句,“我大学谈了个女朋友,那时候还是穷学生,一个月家里给不了多少钱,省了两周的伙食费才有钱给她买这个护手霜。”
时易听罢,懒懒地收起笑容,将罐子在手中把玩,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张明凯立刻知道自己这是聪明过头了。
他闭上嘴,一言不发。
过了几秒,他的心脏又提起来,觉得自己还是得解释两句,“易哥,我……”
“得了,你别一天没事儿胡思乱想。”时易看也没看他,就这么说了一句,又扭头问依旧站在旁侧的店员,“就剩下这四盒了吗?”
“抱歉,先生,这款护手霜卖的最好,总是断货的,我们还没补齐。”
“行,那这四盒我都要了。”
第21章 楼下
辛念昨夜终究是淋了雨。
晚上又胡乱做了一夜的梦。一会儿梦到时易打了人, 进去坐牢,她在高墙之外哭天喊地,一会儿又梦到坐牢的是自己, 且在狱中生下了孩子,医生将孩子抱进她的怀中, 辛念定睛一看, 婴儿与时易竟有七八分相似。
“啊——”
辛念在五六点的时候猛然惊醒,心跳剧烈。
她还未完全从梦中清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仿佛那里真的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不过一瞬, 辛念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立刻羞得全身热起来,她把头埋在被子里,双手隔着被子敲自己的脑袋。
然后嘀嘀咕咕地骂自己,“你有神经病啊。”
没睡好, 因此她的病情在周二愈发严重, 但实在不愿落下太多的复习进度,于是只休息了一天, 第二日就拖着病体按时上学。
下午最后一节恰巧是体育课, 班主任本已经准许辛念提前回家,但她却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不肯离开。
她头脑发胀,难受不已, 趴在桌上, 心里却一直在想着时易。
辛念还是放不下期待。
也许他今天会来呢?
也许他没事呢?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生自己气呢?
这样想着, 她渐渐睡去。
“哎, 辛念, 辛念?同桌?”
辛念迷迷糊糊地醒来, 睁眼便看见同桌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放学啦!”
“哦。”辛念揉揉眼睛,慢慢抬起头来,喝了半杯水后,收拾书包离开学校。
今天奇怪,校门口没有赵晓佳的身影,辛念在她平日里经常等自己的地方站了一会儿,不见人来,便独自往车站走去。
意料之中的,时易也没有来。
辛念倍感失魂落魄。
几站之后,她幸运地在公车上寻了个座位。晚上发热正是最厉害的时候,辛念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觉得舒服无比。
路上堵车,公车开得缓慢,摇摇晃晃的,辛念很快再度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辛念在吵嚷中醒来。
“姑娘,快醒醒,这不是睡觉的地方啊,到终点站了,你该下车了。”
辛念慢慢醒来,冷气从脚底窜来。
司机师傅在她旁边,歪腰拍拍她的肩膀。
辛念还糊涂着,微微一惊,下意识将书包抱紧,让自己更有安全感一些。
她的目光越过师傅的肩膀,看见窗外陌生的街景。
顿时全身绷紧,“这、这是哪里呀?”
师傅说了个地方。
辛念一听,欲哭无泪。她在燕城活了十七年,从来没来过这里。
司机见她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叹声道:“时间还不算晚,末班车还有一个多小时才结束,你再坐回去吧。”
辛念低下头,“谢谢叔叔。”
说完她跳下公车,跑到路对面,等待反方向的公车。
回到塘北街,早已经是近一个小时之后了。
夜色苍茫,黑云阴沉。
辛念耳边嗡鸣不断,胸腔中似有一团火在燃烧,虽然难受,但她此刻顾不得这些,心里只是期盼着父亲的心情能够好一些,别再将气撒在自己身上。
辛念揣着一颗战战兢兢的心脏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路过楼下那家名为“废铁”的修车铺时,门正巧开着。因这家店开门一向凭心情开门,辛念便下意识偏头往里看了一眼。
不过一眼,辛念就慢下脚步。
虽然里面灯光大亮,辛念逆光看不清晰,却依稀可辨此人的瞩目。
他站着,慵懒地靠在柜旁,一双长腿随意交叠。那人正抽着烟,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卷,轻烟浓雾慢吐,凌厉的五官在烟雾下若隐若现。
烟雾轻卷,撩拨辛念的心脏。
她竟是一动也不动。
“时、时易?”
辛念不可置信。
那人慢慢将手放下来,一张俊脸渐渐清晰。
被烟燎过的嗓子含着沙哑,时易开口低沉,“你干什么去了?”
真的是他。
辛念张了张嘴,还没开口,眼泪先掉下来了。
她抽抽搭搭,犹豫了一下,踏进修车店,顾不上想别的,只是要察看他是否安好,“你手腕怎么了?”
时易微愣,低头,左手搭在右手手腕轻轻转了一圈,“没事。”
辛念吸了一口气,小声道:“你又打架了。”
她眼含悲伤,抬头看着时易。
辛念亮晶晶的眼睛最是好看,像是会说话,能将她的所有情绪暴露出来。
时易别过眼,冷然道:“不就是因为我会打架,你才找上我的么?”
“……我没有。”
人家都说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但辛念的泪珠总是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其实,她很少当着别人的面哭。
但时易是例外。
辛念此刻红彤彤的脸蛋与秋末初冬的天气格格不入。因为发烧,她的脸色异常红润,眼眶也是红的,看着愈发楚楚可怜。
她垂着脑袋,感受到身前落下一片阴影。
是时易在慢慢朝她走来。
辛念抬起眼,看见时易微顿,然后忽然抬起手。
她下意识缩起脖子。
前十七年的生活让她对这个动作怀有深深的恐惧,不论面前是谁。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是觉得对面人要打她了。
那只绑着砂带的手一点点向辛念靠近。
她睫毛轻抖。
在时易冰凉的手背触碰到她的眼底时,清冽的感觉瞬间席卷辛念的全身。
她战栗不止,却是因为很难体会到的安心。
时易的手背划过她的脸颊。
一下,又一下。
直到将她的泪水蹭掉。
他低下头,淡淡地问:“你哭什么?”
辛念抽着伤心,“……我害怕。”
“怕什么?”
昨天那个阿姨的话语始终笼罩在她的心头。
但辛念却说不出来。
她顾左右而言它,“我坐过站了,害怕自己回不来。”
“……”
时易勾起嘴角。
辛念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你消气了?”
时易哼了哼,没说话,找了个地方坐下,他坐姿懒散,看着辛念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小媳妇一样。
他忽然心情大好。
却说:“还没。”
“那怎么办?”
时易挑起眉毛。
辛念叹口气,坐在他旁边,“我什么都不会,难不成还能帮你去打架?”
她一坐下,时易就感觉旁边放了个小火炉似的。
偏头问:“你怎么了?”
“嗯?”
“发烧了?”
辛念摸摸自己的额头,“有点儿。”
“回去吧。”
辛念睁大眼睛。
“今天的事儿,以后再说。”
辛念确实难受得厉害,点点头,就要往门口走时,忽然想起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说,你怎么在这家店?”
时易抬起下巴,笑起来,“我都在这儿很久了,你一直没看见我,我能怎么办?”
“真的?可是这家店总是不开门,我也没什么机会呀。”辛念虽然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欣喜的,她暗自道:“原来自己跟时易还有这层缘分呐。”
她扬起一张笑脸,挥挥手,“那我走啦。”
“等等。”时易忽然开口,“你手怎么了?”
辛念立刻捂住自己的伤口,一言不发。
时易扫视一眼她那贴着创可贴的手,站起身,弯腰从柜子里面的架子上拿出一个东西来,放在台面上,“拿走。”
“什么呀?”辛念走过去,拿起红色盒子,眼睛一亮,”护手霜?“
“是你买的?”她抬起头,看着时易。
“捡的。”
时易懒洋洋地说。
辛念一张巴掌脸皱起来。
“行,不要是吧,不要还给我。”
“才不要!”辛念一把将红色盒子抱在怀里,“都已经给我了,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她说罢又摸摸盒面,笑着说:“谢谢你哦,时易。”
时易勾勾嘴角,“走吧。”
“拜拜。”
辛念一路跑回家中,还没开门,就听见里面的争吵声。
或者说,是辛建勇单方面的暴怒。
她残存的笑容僵在脸上。
轻轻推开门,父母正在客厅中。
辛建勇脸色铁青,陈敏坐在沙发上,默默流泪。
父亲脾气不好,而陈敏温顺,很少与他争吵,但辛建勇一旦控制不住脾气,便会控制不住自己地大声谩骂。陈敏很少回嘴,只是哭泣。
突然的暴怒总是毫无理由,有时是因为洗过的衣物不知道被陈敏塞进哪里,有时是陈敏没有为她买回满意的烟……有时干脆单纯是因为他在工作中受了领导的气,回家需要发泄。
每到这时候,全家都跟着遭殃。
辛念大气也不敢出。
八岁的辛浩洋天不怕地不怕,却也恐惧父亲骂人。家中凝重的气氛让人难以喘息。每一次提高音量的怒吼都在击打旁人的神经。
他开始嚎啕大哭。
各种令人烦躁的声音在这个拥挤的房子中碰撞着。
挤掉了让人呼吸的空气一样。
辛建勇愈发不耐。
陈敏赶紧道:“辛念,把洋洋带进你屋里待一会儿去。”
辛念担忧地看着陈敏。哪怕知道母亲很是偏心,她也不愿意看到她被父亲伤害。
但辛念帮不上忙,她只能去拉辛浩洋的胳膊,却被他一把甩开。她不愿跟他争执,就一个人回了自己的卧室。
外面的声音震得地板颤抖。
辛念看着窗外,一阵恍然。
方才,不过几分钟之前,她在楼下抱着时易送给她的护手霜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此刻,这些假象就被父亲的咆哮瞬间撕碎。
辛念闭上眼睛,觉得好累。
她捂住耳朵,却怎么也堵不住父亲的声音。辛浩洋的哭声更大,辛念也跟着感到害怕起来。
辛建勇的每一次发火都能让辛念崩溃,让她透不过气来,让她被沉沉埋入恐惧的深渊。
她把额头贴在书桌上。
“啪!”
“哒!”
“啪!”
忽然,耳边传来有规律的声响,辛念迷茫地抬起头,感觉得窗户在震动。她怔怔的,这才意识到,是小石子砸到了上面。
辛念撑在桌面上,探身向下看。
是时易。
他手里篡着吉利石子,像是扔飞镖一样地往这边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