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铁锤在眼前这个头戴帷帽之人的手中轻轻一捏就破成万丈金石之雨落下。
如果是好好呆在苏府大概是不会落到如此下场,可家国有难,她知晓这背后发生的原由,和自己肩头担上的责任,如何还能像其他人一样惴惴不安地坐在家中,只能将全部的希望压在父亲的背上。
父亲有父亲的战场,她也有她的战场。
流血牺牲是她早早就在惊醒的睡梦中料想过的可能,但没想到真正经历的时候还是比她想象中更痛苦一千倍一万倍。
“为什么……为什么!”
苏沁看着对方那顶帷帽,就算周围满是血与火,那人还能白衣不染俗世尘,一心只做天上月。
可是她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
“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咆哮道。
那人身形微微一晃,好似轻声感叹。
“苏姑娘,若是你今夜留在苏府,就如你母亲所言,乖乖呆在自己的屋内不就不会碰到这些事情了吗?”
“把眼睛蒙上,把耳朵堵住就能假装事情并不存在吗!”苏沁满眼怒火,冷声说道:“只叹是我瞎是我聋,竟然没有发现你居心叵测!”
她笑笑,像是并没有将她的怒火放在心上,但正是这种毫不在意的表情才更叫人更为火大。
“你来这里可就是为了七窍玲珑心?”苏沁稳住心神,试图拖延时间。
帷帽下的白衣人道:“正是如此。”
“我原本以为你们知道七巧玲珑心到底在哪里,可没想到你们也并不清楚。”
“后来我以为那个男人会知道在哪里,结果他似乎也不知道。”
“再后来我去找了法真大师,结果那样德高望重的僧人,竟然也不知道。”
“我思来想去,只能说再进龙脉一探究竟才能知晓这样奇珍异宝到底被藏于何处。”
惯用的大锤已经裂成了满地的碎片,她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
“满是邪气,你若是进去就会龙脉污浊、国运受损,天下苍生只会受苦受难。”
“我本以为苏姑娘只是娇娇女,没想到竟然也有如此豪情壮志。”
“孤身前来救人,甚至连贴身的婢女护卫都未曾带来。”
那人笑笑,左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我是佩服的。”
“若非立场不同,真是想和你谈天说地,携手共游。”
“可是,我心不由我。”
“苏姑娘,你若是不让开,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火光把苏沁的双眸照得发亮,就算伤口还在流血,可是她仍旧伫在那里纹丝不动。
“是吗……”那人轻叹一口气:“既然你意已绝。”
她再度拔出那把将铁锤砍成碎片的长剑。
“那就只能请你在临死前告诉我‘钥匙’到底在哪里了。”
剑光犹如狂风骤雨,苏沁只能先护住自己的要害与身后的柳絮。
“就算这样,也不后退?”那人问。
苏沁眼底燃着火,她的心底也燃着火:“不退!”
她挥动手中的匕首,和长剑撞出刺耳的悲鸣。
对方明显是用剑的高手,眨眼之间又硬是将她逼退三尺开外,随后下一剑直取她项上人头。
“即便如此,还是不退?”那人又问。
“不退!我身后已经没有退路!”鲜血已经把她浅粉色的衣衫染成了鲜红,从来都是喜欢漂亮衣饰的她,现在狼狈不堪,可她还是不退。
“那就去死吧,苏沁。”那人语气淡淡。
苏沁双瞳放大,看见那一剑避无可避,从右上方朝左下方劈来。
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这么弱小,对方的实力是远超于她的强大;天命司原本是有龙脉镇压邪祟,可今日明显有内贼为其打开大门,所以她才能以这样的实力自如行走。
她会死吗?
她肯定会死。
她曾经以为加入天命司就算是与众不同,算得上是以另一种方式为兄长父亲分忧,可现在才发现她还只是那个天真愚笨的孩子,还未来得及成长为栋梁之材就因为自己的满腔热血要被折断。
但若是问她后不后悔。
她不后悔。
当初加入天命司不后悔,现在要在天命司里殒命同样不后悔。
“可别死啊……还这么年轻……寻枝还需要你……”
鲜血四溅,有人用后背、用生命为她挡住了这必死的一剑。
代价是其生命。
皮肉绽开,疼痛钻心,那把偏移位置的剑在她的侧脸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啊、啊——”苏沁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发出无力的悲鸣。
右脸破损的皮相已经是无所谓的事情。
因为柳絮抬起头看向她,明亮的眼神如同风中残烛迅速湮灭,她勉强勾起唇角。
“最后立下的遗嘱……没想到真用到了……”
第51章
“喂……喂!言肆!你这小子可别睡!睡着就醒不过来了!”
平风感觉自己冻得直哆嗦,连说话都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他和言肆两人蹲点归元寺已经有小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对外宣称要重新翻修佛像的寺庙的确不停有人将石材搬进搬出,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雇佣工匠进行雕刻打磨,那些罗汉观音全都是寺内的僧人自己动手的。
他们每天潜入寺庙踩点,现在已经把这归元寺里里外外摸得透清,也没想到在正对山门的石像石料堆积处会变成这般诡异的模样。
今日清晨,他打个哈欠准备来换言肆的班时,就被面色凝重的友人拉到侧门一处来。
“你看。”
平风先是看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脸,再看看从外面瞧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的归元寺,研究了半天,还是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了?里面出事了?”他伸手准备轻车熟路地去推那扇侧门。
结果下一秒就被一道黯淡的光线弹开。
看着自己手背的红痕,平风语气诧异:“结界?”
言肆点头:“就在你来之前我刚发现,里面恐怕是有变数,快去通知殿下他们。”
平风心知此刻不是打趣的时候,立马调头就要往回赶。
一道清朗的声线传来。
“两位再回头岂不是浪费脚程。”
站在他们背后是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的白衣女子。
言肆毫不犹豫,抬手就是两道袖箭直奔对方藏在帷帽下的面门而去。
那人长袖一挥,犹如云烟吞吐,那两枚闪着寒光的袖箭竟是被她轻而易举地接下。
“要我说,明明有通天的本事,却只将那些东西藏于地下。”
“你们天命司也真是傻得有些意思。”
水袖散开,如同白蟒出洞,在他们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打包捆住直接扔进了主动打开的归元寺侧门之中。
“刚好缺两根‘柱子’,不如你们顶上。”
什么是柱子?
本意上当然是撑起房屋的叫柱子,但被扔进这归元寺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柱子原来是指人柱。
犹如无数纠缠狰狞的蟒缠绕成令人觉得反胃和恐怖的蛇窟,每一根如玉般伫立在归元寺正门入内开阔平地上的是数量庞大的人柱。
仔细看去里面的人基本上都穿着归元寺华丽僧袍。
他们面露恐惧地被那些几近透明、却坚不可摧的冰晶玉石封住。
“那是什么……?”
言肆听见平风略带惊恐的话语。
他顺着他的视线,也抬头看去。
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玉色人柱从半途就逐渐汇聚成一个整体,犹如洁白的衣袍,裹住的是一具姿态优美、微微垂眸的女性雕像。
她视线落下,怀抱看不清面容的孩子,玉石的衣袍下腹部隆起,犹如怀孕十周的母亲正慈祥地期待下一个孩子的出生。
冬日微弱的光隔着肚皮照亮那个逐渐发育成型的胚胎,让人只看一眼就觉得毛骨悚然。
一尊玉雕的菩萨像怎么可能会怀孕?
那怀着的怎么可能是个正常孩子。
“动起来!”言肆一巴掌拍在平风的后脑勺上:“必须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他直接回到刚才被丢进来的侧门前,不管是拖拽,还是用刀砍,都无法重新打开屏障。
而平风放出的信号弹虽然在归元寺上方炸出一朵烟花,但看到丝毫没有照亮周围其他空间的时候,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外面的人恐怕看不见结界内的情况。”言肆说道。
也就说,他们被彻底困在了这里。
今日就像寻枝前两天预言的,阴沉沉的天空似乎预示着即将有一场大雪到来。
可这归元寺内的温度好像比外面还要低不少,仅仅是在这里站了四五分钟,他们身上就开始凝结出晶莹剔透的雪花。
言肆环视周围一圈,“我们分开去其他地方看看能不能出去。”
平风点头,跺跺脚把肩头逐渐冰冻的雪花震落后,奔着归元寺正殿后面的小路上去看看,言肆则朝反方向去看正门能不能打开。
五分钟后两人面色难看地重新在这里汇合。
“除了这个平地,大雄宝殿的后方也完全被结界笼罩着,压根出不去。”平风恨得牙痒痒。
言肆道:“正门也是一样,此外虽然是在结界内,但宝殿的所有门窗也都锁死,无法入内。”
平风:“你怎么连这个也看过了。”
言肆:“你怎么不问自己为什么想不到去看看。”
“嘿你这人真是不会说话,难怪当年科举没考上。”平风又忍不住原地跳了两下,感觉周围的温度越发冰冷:“那我们该怎么办?现在除了我们以外,似乎已经没有其他活人了。”
言肆转过头去,盯着那些纠缠成令人觉得反胃模样的玉柱。
“那倒也不是。”
“只是他到底是不是活人就是待定的问题了。”
平风一愣,猛地回头看去。
只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从那些玉柱背后走出。
“没想到今日还有两位客人来此。”
他已有七八十岁的年纪,身披红得有些刺眼的袈裟,如雪一般的长山羊胡一直落到他的腹部,头顶的戒疤,以及手中的禅杖都意味着他是归元寺的僧人。
平风与言肆两人互相警惕地对视一眼。
方才他们两人几乎把这一小片地方给翻遍了也没有看到第三个人,那么现在这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是这归元寺的住持永继?”言肆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老僧,视线从他的袈裟,移到他的禅杖,最后又落在他的脸上:“不知可否向我们解释现在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这老头居然就是归元寺那个住持?”平风震惊。
这位看着和蔼可亲的僧人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正如言施主所说,老衲乃归元寺的住持永继。”
“而老衲在这里的原因,是为了迎接佛子将世。”
“佛子。”言肆盯着他。
“佛子?”平风下意识抬起头去看那尊如同玉雕的送子观音像,它几乎比其背后三层高的大雄宝殿还要高大,如果不是有结界遮掩,应该整个京兆城都能看见这尊观音:“你说的该不是那个?!”
“然也。”
老僧抬头,慈眉善目地笑道:
“今日在此相见便是缘分,不知两位施主可愿共迎佛子降临人士,共度世人脱离苦海?”
言肆丝毫不吃这套。
“想要对我们下手,何必还这样惺惺作态。”
“我们二人从未自报姓名,你却一言指明我的姓氏,明显早已调查过我等。”
“借以寺庙金佛掩盖那令人作呕的邪祟黑雾,现在还要假借禅言蒙骗世人,要是真跟随你所谓的佛子,恐怕也不是脱离苦海,而是直接踏上黄泉路,进了鬼门关。”
他抽刀。
“北蛮的手段还真是如赵叔所说,四五十年前是那样,四五十年后还是那样叫人想吐。”
永继主持仿佛没有看见他的杀意,反而看向平风:“这位施主考虑如何?”
那丝毫没有变化的笑容是披着虚假善意皮囊的恶,正以温和无害的形象掩盖自己的业障罪孽。
往昔总是和言肆对着干的平风这回却和自己的同伴一样。
微光落于两人出鞘的刀锋之上,撕裂这死寂黑幕的一角。
“是不是当我傻。”平风露出嘲讽的表情:“明显是你有问题,居然还想用这么拙劣的演技策反我。”
“今天倒是难得不傻。”言肆道。
平风果断给了他一个白眼。
听到他们两个的回答,这位从现身开始就很是慈善的老僧终于脸色阴沉了下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请两位施主莫想活着离开!”
***
林知默在归元寺正门上画的破解之法只能坚持三秒,白鸟感觉自己就像与时间赛跑,眼看距离前方还有一段距离,再看身边挑起沧海玉佩以更快速度要窜过去的灵渊,她直接一把拽着剑柄,卡在最后的时间被回到林知默身旁的长剑带进了门内。
他抱住冲进门里的人,两秒后对方才重新喘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来。
“我们进来了?”
“嗯。”他松开手,转而看向四周:“但情况不妙。”
仅仅一门之隔,内外的温差竟是天差地别,如果说外面还是风雪欲来的冷,活动起来还能抵抗;那这里面已经像是千里冰封,打个喷嚏都能结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