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能送给我了。”
话音刚落,他的掌心忽然合拢,圈住她的手指,一用力将她往前拉了一步。
九十九朵玫瑰横在二人之间,乳白色的花瓣,粉色的边际,如云雾中的海。
周宴深眉眼清隽工整,月色下显得温柔长情,被他注视,像被珍视。
虞乔忽然想到今天阴历是七月初七,王母娘娘银针一挥划出一道银河,从此成就一年一度的乞巧情人节。
“虞乔,”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轻声,“毕业快乐。”
第19章 春深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车辆疾驰而过,打断了虞乔的回忆。
她慢慢从那家钢笔店收回视线。
那支钢笔,后来周宴深用的时候不小心被别人摔到地上, 断了小半截笔夹, 他却仍然很珍视。
只是没想到他现在还用着。
想到上午又看见那支钢笔,虞乔心里便有些堵堵的。
难以言说的一种复杂心情。
三份云吞打包完成,虞乔开着车回到医院,把其中一份加了香菜和葱的递给容夏。
容夏疑惑:“姐你怎么买了三份,另一份是给谁的。”
她微顿:“给医生, 谢谢人家上午帮我解围。”
“是那个周医生吗?”
“嗯。”
容夏的神情忽然变得微妙,小心翼翼地说:“姐,我看这位医生很眼熟啊,是不是之前我们在香港……”
她边说边观察虞乔的脸色, 说到一半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姐我错了, 我多嘴。”
虞乔看她一眼,笑笑, 面色平静:“没什么不好说的, 他是我前男友。”
容夏瞬间瞪大了眼睛,掌心下的嘴张得能装下一个鸡蛋。
虞乔已经转身离开。
她来到五楼周宴深的办公室,抬手轻叩两下门。
等了一会儿, 门内没有动静。
虞乔还想再敲一下, 被人从背后轻轻拍了下肩膀:“虞小姐, 你找周医生吗?”
“温医生, ”她回头,“对, 我找一下周, 医生。”
“师兄他不在办公室。”温意说, “他去普外会诊了,可能得一会儿才能回来。”
虞乔笑着颔首:“那我等等他吧。”
温意视线顺着落到她手里拎着的打包盒上,有点儿疑惑:“你是来给师兄送晚饭的吗?”
“对。”虞乔脸上闪过微妙的不自然,又补了一句,“下午的时候周医生帮了我一个小忙,所以想感谢他一下。”
这理由天衣无缝,医院里患者和家属给医生送些吃的是常有的事。温意不疑有他,只是她面上犹豫了下,还是提醒:“虞小姐,你心意到了就可以了。我师兄他有洁癖,不一定会吃别人送来的东西。”
虞乔笑,点点头:“我知道。”
温意帮她打开门:“那进去等吧。”
虞乔道了谢,把两份云吞放到茶几上,而后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等。
这是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布置很简单。一套办公桌椅,一对沙发与茶几,墙壁是白色的,处处透着医院的整洁之感。
初夏时节,医院里已经开了冷气,冰冰凉凉的体感。
她伸手去摸了摸外卖盒子的外壁,还是温热的。想着万一待会儿凉了该怎么办。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处传来声音,虞乔循声,正好与开门进来的周宴深四目相对。
她下意识地站起来。
周宴深一只手解着下颌的扣子,一只手还扶在门把上,看见她,顿了一下,关上门。
“有事?”他淡淡问,边解扣子边向里间的更衣室走。
片刻后,他脱下外套,换上一件白色衬衫,袖口处的纽扣银光泠泠。
“你吃饭了吗?”虞乔问,在周宴深听来却是没头没尾的一句。
他进来时便注意到了茶几上的两份打包盒,姜黄色袋子,外印着眼熟的文记云吞的字样。
“没什么别的意思。”虞乔解释,“就是感谢你中午时出手相助。”
周宴深没说什么,去柜中取出一个玻璃杯,一个一次性纸杯,接了两杯水,纸杯放到她面前。
他坐到她对面,伸手。
虞乔懵了一下。
他淡淡皱眉:“不是给我的吗?”
“啊,是是是。”她应着,连忙把自己面前其中一份递过去给他。
洁白修长的手指打开打包带,赏心悦目。
虞乔端起纸杯抿一口,是温水。
忙碌一下午,她真的有些渴了,不知不觉喝完一整杯。
虞乔放下杯子,对面的男人刚把云吞的汤倒进分离的碗中,瞭了下眼皮,伸手把她那空纸杯拿过来,起身又去倒了一杯。
她垂睫,摸摸鼻子。
二人吃饭都很安静。汤底鲜美的香气渐渐盖过了室内的消毒水气息。
虞乔吃饭很秀气,要先把云吞吹凉,才开始咬,第一口先咬云吞的面褶,直到把不好吃的皮都吃完,才开始一口一口的吃馅,故意要把最好吃的部分留到最后慢慢享受。
周宴深用勺子徐徐搅着汤,平静的目光一寸寸微抬,移到对面的人身上。
她吃饭认真,低着头,头发柔顺地挂着耳后,偶有几缕碎发掉在颊边,衬得脸颊弧度精致又美好,如瓷如玉。
可她才不是什么精美的瓷器或者温润的玉雕。
她是活生生的人,会笑会闹会翻脸,能靠在他怀里软软撒娇,也能昂着下巴对他冷言冷语地讽刺。
这才是虞乔。
其实她半点都没变。
周宴深垂眸,碗中的云吞干干净净,没有香菜也没有葱,这是他们二人共同的习惯。
回忆无处不在。
-
吃完饭,虞乔给Alin打了个电话,向她汇报这几天的情况,说到黎耀时,刻意隐瞒了几分,没把那些事全说出来让她生气。
“手术在明天晚上是吧?”Alin说,“我尽量赶回去。”
虞乔轻轻掩上病房的门,走到长廊转角:“对,你不用着急,有我在这看着。”
Alin叹了口气:“谢谢你,我知道肯定你刚才说得那么轻松,这几天麻烦你了,回去请你吃饭。”
“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虞乔笑,“你可不像跟我客气的人。”
Alin也笑了,语调总算轻松片刻:“这不是象征性客气一下吗。”
“那你可不能象征性,饭我还是要吃的。”
“小问题。”Alin说着想起来一件事,“你最近跟蔺医生见过面吗?”
“见过。”虞乔想了想,“前段时间他来看我话剧了,结束之后我们去吃了个饭。”
Alin沉吟。
“怎么了?”
“以后吃饭还是挑隐蔽点的地方。”Alin说,“你们被狗仔拍到了。”
虞乔霎时觉得脑袋泛疼。
进娱乐圈以来,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点,无论去哪儿,干点什么,都会被狗仔跟着偷拍,然后经过各种剪辑拼接做出各种各样的解读。
不过她的私生活干净,几年来一直泡在剧组,私下除了跟蔺从文吃饭的时候可以被拍拍,其他也没什么了。
“别担心。”Alin说,“我已经联系公司公关部拦截照片了,不会传出去的。”
“多谢。”虞乔真诚道,她不怕什么,主要是怕会打扰到蔺从文的生活。
“不过有一件事你需要跟我解释清楚。”
“什么?”
“叮”的一声,微信显示Alin传来一张图片。
虞乔点开,正巧此时窗户被风吹开,一阵夜风从她领口刮过,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Alin发来的是一张狗仔偷拍图,昏黄路灯下,一男一女相拥,男人身材优越,模糊的远照也看得出肩宽腿长,背后背景是花圃,映着深蓝色的酒吧灯光,像电影画面中男女主深情相拥的一帧,极有氛围感。
“虞乔。”Alin声音变得有点儿严肃,“我刚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还以为你是看上了圈内哪个男明星,后来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所以这是谁。”
虞乔揉揉额头:“Alin,你说过不会——”
“我知道我说过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Alin打断她,“但是我必须要知道基本情况,否则我没办法给你做公关预案。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但我必须保证我的工作不会出错。”
虞乔沉默,低头,手指慢慢抚上照片中的人物。
原来那天,竟然是这样的情形。
她酒后想来不记事,脑海中片段零散,什么也拼凑不出来。
“那天我喝醉了。”她轻声说,“以后应该不会了。”
电话那头静默了几秒:“他就是你说过的那个人吗?”
“嗯。”
Alin忽然愣了一下,不知道再说什么。
Alin第一次见虞乔,是在H市的影视基地。彼时她刚与邵书白分道扬镳,又值职业素养被诟病的时候,至暗低谷,为了再找到好的苗子,她一连在影视基地转悠了好几天。
第七天的时候,她看见了虞乔。
是在盛夏的傍晚,大半的剧组都结束了白天的拍摄开始放饭,她正准备打道回府去吃饭的时候,余光忽然瞟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极漂亮,还穿着戏服,应当是在一部古装小网剧里跑龙套,衣服质感粗制滥造,扮相潦草,却硬生生被她的长相烘托出了一种精致之感。
影视基地永远是不缺美人的,更何况是灰头土脸的美人。
Alin之所以会被她吸引目光,不单是因为她的长相,更是因为那边的好几个群演正在跟剧组的人拉拉扯扯,但是她却沉默地站在一旁。
在旁边听了一会儿,Alin听懂了,原来是这剧组不正规又穷,拖欠群演工资已经很久了,还蛮横无理。
那姑娘在一旁等了好久,看着一堆人扯来扯去,也没要回工资,最后剧组开着车扬长而去,尾气激起一地的灰尘。
Alin看着她无声无息地站在暮色下,浑身孤寂,秾酽的黄昏没能换来她半分开心。
那便是虞乔。
Alin觉得她真可怜,大约是这一两分钟的同病相怜感,让她不由自主地跟着虞乔。
虞乔慢慢地往前走着,天色一点点下移,月上梢头,她的背影清瘦孑孓。
那天是七月初七情人节,影视基地的门口有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已经天黑了,怀里的花还没卖出去,着急得都要哭了。
Alin在心里嘲笑,来这卖什么花,这儿的人心里只有名利,背上背的全是生活,谁会买那些不切实际的玩意。
这个念头刚转完,走在她前面的虞乔忽然停步,而后顿了顿,朝那卖花的小姑娘走过去。
她看见虞乔翻出身上所有的钱,买下了几支粉色玫瑰。
如云入雾的颜色,漂亮极了,可漂亮有什么用,又不能吃。
Alin想,原来是个傻的,工资要不来,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有心情买花。
却见虞乔轻轻抚摸着花瓣,极珍视的样子,眸中蓄满的,不知道是什么。
Alin还没看清,虞乔忽然转身,直直朝她看过来,抬脚走过来。
被人发现了,Alin也不显慌乱,气定神闲站在原地等她过来。
虞乔在她面前站定,开口第一句:“为什么跟着我?”
她的嗓音也漂亮,如化水的月光轻柔地流过夜间百花园,温柔而勾人。
Alin笑了笑,心里打定主意:“我想请你吃饭,想来你也没钱吃饭了吧。”
“这样吧,”她故意说,“你送我一支粉玫瑰,我请你吃一顿饭。”
这顿买卖怎么看都是划算的,她怀里的玫瑰又不止一支。
可她没想到虞乔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后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她就这样珍视这捧玫瑰。
Alin目瞪口呆,被气笑了。
后来很久之后,又逢一年七月初七,她问过虞乔这件事,虞乔坐在车里,抱着买来的一大捧粉色玫瑰,轻松地笑着,说:“因为喜欢啊。”
Alin瞥她一眼:“看不出你是这么少女心的人。玫瑰自己买有什么意思,要别人送才有意思。”
虞乔的笑淡了下来,慢慢摸着花,轻声说:“以前有人送过我好大一捧,现在我只能自己买了。”
现在,送她那束花的人出现了。
Alin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她说。
挂掉电话,虞乔看向窗外,树丫上挂着一轮颜色轻薄的上弦月,往下是车水马龙的霓虹夜色。
廊边有两排铁质椅子,她过去倚着扶手坐下,头往后仰着靠在洁白墙面上,放空地望着那轮上弦月。
昨晚几乎是一夜没睡,今天跑上跑下折腾了一天,医院处处都是嘈杂的,虞乔难得寻到这一块僻静地儿。
看着看着,她眼皮渐沉,胳膊撑在扶手上支着脸,慢慢歪头。
呼吸逐渐变得绵长,以至于她连转角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周宴深停在几步之外,一抬手,示意旁边的温意噤声。
温意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那坐在椅子上歪着头浅寐的美丽女子。
不得不说,美人就是美人,连在这样简陋的椅子上坐着,都让人觉得是一副名画。
周宴深开口,低声:“温意,劳烦你一件事,可以吗?”
温意屏息,放轻声音:“师兄您说,您帮过我那么多,跟我客气什么。”
他眼睛一刻都不曾从浅睡的人身上离开:“劳烦你,帮我去办公室拿一张毛毯。”
温意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虞乔,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面上仍然波澜不惊:“好,师兄你等我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