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耳东霁【完结】
时间:2023-02-26 17:10:12

  徐相是太后的亲弟弟,祁明乐只当太后是关心他,便据实禀报了。可祁明乐怎么都没想到,她话音刚落,太后整个人突然就栽了下去。
  宣帝早就知道,文王今日会动手,所以早早便将后宫的妃嫔,全集中到了太后宫里。
  如今前朝的事已了,这些妃嫔们刚被放出来,就听说了太后晕过去的消息,这里顿时乱成一团。叶蓁要为太后诊治,也分不出精力管这些,还是徐映月站出来,将乱糟糟的妃嫔止住,又有条不紊吩咐宫人,按照叶蓁开的方子去太医院抓药。
  后宫在忙着为太后看诊,前面则在忙着清算。
  天上大雪纷飞,前面又重新归于平静,内侍们不畏严寒,提着一桶接一桶的水往地砖上泼洒过去,原本殷红的血迹被水冲刷的一干二净。
  而内殿里则灯火通明,文王已死,接下来就该清算徐相一党了。
  只是宣帝刚坐下,就有太监跑进来禀报,说太后晕过去了。宣帝只得暂且搁置此事,先赶过去探望太后。
  宣帝过去时,太后刚醒来,正握着徐映月的手,不住的掉眼泪。
  叶蓁则端着药碗站在一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神色颇有些尴尬。听见外面传来宫人向宣帝请安的声音,太后这才擦了眼泪,忙挣扎着要从下床。
  宣帝低咳着进来,见状忙伸手将太后扶住。太后则反手攥住宣帝的手,含泪问:“你舅舅,你舅舅他……”
  宣帝知道太后想问什么,他扶着太后重新躺下,沙哑道:“舅舅没事,母后您别担心。”
  但徐相也只是眼下没事,毕竟文王临死前,将他与徐相相互勾结,意图逼宫谋反一事,交代的一清二楚。当时文王说这些话时,有不少人都在场。
  是以第二日早朝时,便有人上书弹劾徐相挟势弄权,结党营私贪污受贿。
  宣帝神色不明坐在龙椅上,并未当庭表态。但帝相不和一事,朝野人尽皆知,如今徐相卷入文王谋逆案中,弹劾徐家以及徐相门生的帖子,顿时就像雪花一样,全飘到了宣帝的御案上。
  叶蓁担心宣帝,便趁着太后喝完药睡着之后,打算过去看看宣帝的。
  可谁曾想,甫一过去,就见一身素衣的徐映月,跪在茫茫大雪中。
  叶蓁惊了一跳,忙拎着裙子跑过去,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盖在徐映月的身上。徐映月也不知道跪了多久了,此时她的头发眼睫全湿了,叶蓁忙扶去扶她:“皇嫂,有什么事,你先起来再说。”
  徐映月不起,她又颤声问了一遍门外当值的内侍:“陛下当真不见我?”
  “这……”内侍一脸为难道,“娘娘,奴才先前进去禀报过了,陛下说了,让娘娘您先回去,待他得了空,再去凤仪宫见您。”
  徐映月听到这话,长睫轻扇了一下,眼睫上的雪水融化,像似她落了泪一般。徐映月再没说什么,而是径自任由叶蓁将她搀起来。
  叶蓁原本是打算送徐映月回去的,却被徐映月拒绝了。
  待凤仪宫的宫人将徐映月扶走之后,叶蓁也不等宫人通报,当即便满脸怒气往里走。她要去问问宣帝,徐映月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大雪天跪在雪地里求着见他,他怎么忍心视而不见的!
  当值的内侍没想到叶蓁竟然敢直接往里闯,愣了愣,当即追上去:“哎,公主,您等等。”
  “皇兄,皇兄……”
  叶蓁满脸怒气进去,正好看见谢沉霜从内殿出来。
  谢沉霜看见叶蓁的模样,愣了愣,走到叶蓁面前,压低声音问:“陛下刚睡下,怎么了?”
  “皇嫂大雪天跪在外面,皇兄怎么能睡的着?”叶蓁为徐映月鸣不平。
  “皇后娘娘?”谢沉霜拧眉,“我不是同娘娘说过,让她先回去,待陛下得空了自会去凤仪宫见她的么?”
  恰好当值的大监进来,听到谢沉霜这话,那大监当即接话:“奴才也劝了,可皇后娘娘就是不肯走。”
  他们这厢正说着话,内殿突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夹杂着姜毓带着哭腔叫了声‘父皇。’
  谢沉霜面色微变,当即和叶蓁快步进了内殿。先前已经睡下的宣帝,此刻正趴在床上咳嗽。他每咳一声,脖颈的青筋便跟着鼓一下,听着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一样。
  姜毓红着眼眶站在旁边,看见叶蓁和谢沉霜进来,顿时就像看见了救星,当即哽咽道:“太傅,小姑姑,你们快来看看父皇。”
  谢沉霜将宣帝扶好,叶蓁则手法娴熟去为宣帝诊脉。
  宣帝靠在谢沉霜身上,不住喘息着,却还要艰难同姜毓道:“你如今是太子了,不准哭!”
  “儿臣不哭,儿臣不哭。”姜毓忙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死死将眼泪憋住。
  叶蓁摸到宣帝的脉象时,一颗心顿时沉了好几分。
  宣帝的身体他自己知道,所以没等叶蓁开口,宣帝便先一步道:“那些念叨的话,就不要再同皇兄说了,皇兄这几天,已经被念叨的耳朵都生茧子了。现在诸事皆已尘埃落定,皇兄以后听你的,再也不操心了,好好养身子。”
  这么一长串话,宣帝中间停顿了好几次,才喘息着说完。
  末了,宣帝又问:“刚才皇兄隐约听见,你提到了你皇嫂,她怎么了?”
  眼下宣帝都这样了,叶蓁更是不好说徐映月的事,只囫囵道:“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碰见皇嫂了,皇嫂似是有事要找皇兄你。”
  宣帝心中有数,此刻徐映月来见他,多半是为了徐家的事。但眼下他这样,也不便见徐映月,宣帝便颔首道:“皇兄知道了,待皇兄明日好一些,皇兄去见她。”
  宣帝又坐着平息了好一会儿,不喘了之后,谢沉霜才扶着他躺下。他们三人又在殿内守了一会儿,见宣帝睡下之后,这才轻手轻脚退到了外殿。
  甫一出来,姜毓一下子扑过来,紧紧抱住叶蓁的腰,将脑袋埋在叶蓁身上,肩膀不住耸动着。
  叶蓁只当姜毓是被宣帝刚才的模样吓到了,便拍着他的背心,轻轻安抚着。却不想,过了须臾之后,姜毓从她怀中退出来,红着眼眶问:“小姑姑,父皇他是不是,是不是……”
  后面的话,姜毓哽咽着说不出口,但叶蓁已然懂了。
  姜毓虽然只有七岁,但他出生在皇家,从小又被寄予厚望,所以他的年龄虽然只有七岁,但心智却已有十岁。
  被这样一双纯澈通红的眼睛看着,叶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蹲下来把姜毓揽入怀中,哽咽着冲他道歉:“毓儿,对不起,都怪小姑姑医术不精。”
  谢沉霜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姑侄俩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劝。
  但顾虑到宣帝还在内殿,他们姑侄二人虽然心下悲悸,但到底是强忍住了。姜毓啜泣同谢沉霜道:“太傅,你教我处理政事吧。”
  他多处理些,宣帝就能少操心一些了,这样他的身体也会好点了。
  谢沉霜轻轻颔首,又偏头去看叶蓁。叶蓁道:“你教毓儿吧,我去看看皇嫂。”
  不知怎么的,自从徐映月离开之后,叶蓁心里莫名就有种不安的感觉。而且刚才徐映月离开时的神色太哀悸了,显然徐映月是误以为宣帝不肯见她,所以叶蓁想过去同徐映月说清楚。
  可叶蓁去凤仪宫时,却没见到徐映月。
  凤仪宫的大宫女说,徐映月已经睡下了,吩咐不让任何人打扰的。叶蓁听到这话时,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她一面快步往内殿走,一面问:“皇嫂睡多久了?”
  “从陛下那里回来之后,娘娘就说她困了,让奴婢们都退下了。”
  眼下午时刚过,徐家又处在风口浪尖上,这个时辰,叶蓁不觉得徐映月能睡得着。果不其然,到凤仪宫的内殿时,内殿的殿门被从里面栓上了。
  叶蓁当机立断吩咐:“去找几个身强力壮人的来,将殿门撞开。”
  很快,几个内侍就过来了。他们合力撞开了好几下,才将殿门撞开。
  下一瞬间,叶蓁身后的宫娥便惊叫一声,而叶蓁一抬眼,就看见了徐映月。
  “皇嫂!”叶蓁瞳孔猛地一缩,当即踉跄进去,抱住徐映月的身子。
  而撞开门的那几个内侍见状,也忙从地上爬起来,过来将徐映月一同放下来。
  “皇嫂!皇嫂!”叶蓁一面叫着徐映月,一面为徐映月掐人中。
  过了好一会儿,原本双密紧闭的徐映月,突然嘤咛一声,悠悠醒转过来,叶蓁顿时又气又怒,她哭着骂道:“皇嫂!你怎么这么傻!”
  很快,太后和宣帝都知道了此事。
  两个尚在病中的人,全都不顾病体当即便赶来了凤仪宫。
  太后一见到徐映月,一面落泪,一面斥责:“你这个傻丫头,你这是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后妃自戕是大罪啊!”
  徐映月叫了一声‘母后’,眼泪便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往下掉。
  徐映月算是太后看着长大的,太后如何不知,徐映月此举是想用自己的命,来换徐相的命。
  很快,宣帝也来了。
  一贯温柔和煦的宣帝,进来看见徐映月脖颈上的青紫勒痕时,眼神简直像是要吃人。
  “皇帝,映月她……”
  太后试图为徐映月说话,可他刚开口,就被宣帝打断了,宣帝深吸一口气,沙哑同太后道:“母后,您先回宫歇息吧。”
  “哀家……”太后还想再说话,臂弯蓦的一沉。
  太后转过头,就见叶蓁冲她摇摇头。
  有些事,旁人插手只会越帮越忙,倒不如让他们两人自己解决。
  太后只得跟着叶蓁离开了,宣帝将宫人也屏退了,他低咳着坐在徐映月床畔,抬手去触碰徐映月脖颈上的青紫色痕迹。徐映月下意识想要躲开,却被宣帝一把握住手腕,宣帝声色冰冷道:“你若有个好歹,朕要整个徐家陪葬!”
  徐映月身子一颤,抬眸不可置信看着宣帝。
  宣帝抿着苍白的唇,一双漆黑的眼珠,定定瞪着她,里面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徐映月一怔,反应过宣帝话中的意思之后,她猛地倾身上前抱住宣帝,顿时泣不成声。宣兀自坐着,生了好一会儿的气之后,才抬起枯瘦的手,圈住徐映月的后背,还是沙哑解释了:“朕近日不见你,并非是想对舅舅赶尽杀绝。”
  徐映月听到这话,止住哭泣,含泪抬眸看向宣帝。
  关于怎么处置徐相一事,其实宣帝自己都没想好。毕竟他与徐相之间,除了皇权与相权之间的争斗,从前亦有情逾父子的情分。
  此刻见徐映月泪眼婆娑看着他,宣帝用指腹抹去徐映月脸上的泪痕,到底退了一步,沙哑允诺:“朕不会要舅舅的性命。”
  第二日,宣帝下旨召徐相入宫。
  自文王谋反被处死之后,他的党羽,以及牵扯的朝臣,悉数全被宣帝清算了,唯独徐相一人,还安然待在徐家。听到宣帝召他进宫的消息后,徐相十分平静,他盥洗过后,换了朝服便去了。
  外面大雪纷飞,宣帝坐在暖阁里围炉煮茶等他。
  徐相甫一进去便要向宣帝行礼,却被宣帝止住了:“今日不论尊卑,只论长幼,舅舅无须多礼,坐吧。”
  他们如今明明是翁婿,但宣帝还是更习惯称徐相为舅舅。
  “谢陛下。”徐相直起身,在宣帝的对面落座。
  今日宣帝的气色还不错,眉眼里没了平日的病态,他含笑着开口:“朕许久都没与舅舅下过棋了,今日既无事,舅舅陪朕下一局吧。”
  徐相应了声是,在宣帝的对面落座。
  说起来,宣帝的棋艺还是徐相教的。宣帝年幼时,因身患不足之症,大多时候都需要在殿中修养。徐相怕宣帝无聊,每次去见他时,若遇上天气好的时候,徐相便会背着宣帝出门赏花看景。若天气不好,徐相便会给宣帝带些宣帝爱看的山川游记,亦或者是教宣帝下棋。
  从前每次宣帝听到徐相求见时,当即会欢喜跑着去见徐相。可自从先帝病重,宣帝被徐相与太后联手推上帝位,之后皇权与相权之间矛盾越来越大之后,他们之间的间隙也越来越大。
  从前无话不说的两人,如今坐在一处,反倒沉默起来了,只闻炭火哔啵声,以及棋子落定的声音。
  宣帝落了一子后,似是闲聊一般,问了句:“那日若舅舅胜了,舅舅会杀朕么?”
  徐相自诩十分了解宣帝,宣帝亦是十分了解他。
  文王想拉拢徐家下水,但宣帝知道,徐相这人最喜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徐相表面上答应与文王合作,实则却是想等他们两败俱伤之际,他再出面坐收渔翁之利。
  毕竟文王一个成年藩王,哪有姜毓一个稚子好掌控。所以宣帝十分好奇,若徐相那日胜了,他会杀了他么?
  徐相捏着黑子的手一顿,继而抬起一双浑浊的眼,却突兀扯起了一桩陈年旧事:“臣听说,当年先皇在决意废太子之前,曾将陛下召去,命陛下给臣送一盘杏仁酥。臣能问问,当年陛下为何没有将那盘杏仁酥送给臣么?”
  宣帝是先帝的第四子,但却占着中宫嫡出的身份,虽说宣帝自幼身子便孱弱,但先帝还是早早便将他立为了太子。而导致先皇生了废太子之心的原因,是徐相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大,先皇担心宣帝继位后,恐会生出外戚专政之乱。是以在决定废太子之前,先将宣帝召了过去。
  当时先帝将那盘杏仁酥交给宣帝时,给了宣帝两个选择。
  若宣帝将那盘杏仁酥送去给徐相,太子之位依旧是他的。若宣帝不将那盘杏仁酥交给徐相,那这盘杏仁酥就是赏给宣帝的。
  而宣帝捧着那盘杏仁酥,沉默须臾后,跪下向先帝磕了三个头,继而拿起杏仁酥便要往嘴里送。
  千钧一刻之际,先皇终是抬手打掉了宣帝手中的杏仁酥。时至今日,宣帝还记得,当时先帝看他的眼神。那眼神里又恨铁不成钢,又惆怅无奈,最后悉数化作了先皇手中的力道,重重拍在他的肩膀。
  那日先皇穿着龙袍,站在宣帝面前,说了一句话:“父皇希望,有朝一日,你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而今日,徐相又提起了这桩旧事。宣帝沉默许久,才沙哑道:“朕不会伤害舅舅。”
  这是徐相意料之中的答案,徐相并未再说什么,他亦没有告诉宣帝,即便这些年,他们舅甥之间因权利相争日益渐远,他仍记得当年宣帝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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