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沉鱼大骇,道:“事情还没查清楚,舅父怎能如此草草结案?”
姜子默摇摇头,道:“父亲和母亲不许我说,可我还是忍不住要提醒你,卫家的旨意下了,皇后和太子的旨意只怕也不会拖太久。你要早做准备。”
沉鱼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沉鱼赶忙命车夫快点驾车离开,心里却乱得厉害。
上一世,卫家满门抄斩,而这一次,似乎又有了些许生机。而她,便要抓住这点子微末的希望,将傅恒之保全下来。
*
还未到宫门,便远远的瞧见宫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女。她见沉鱼的车驾到了,赶忙拦住了车驾。
“公主殿下!”车夫认出了来人,“吁”的一声扯住了缰绳,道:“奴才冲撞了殿下,罪该万死!”
沉鱼听得声响,赶忙将帘栊掀开,道:“维昭,你怎么在这里?”
傅维昭本是冷着一张脸,乍然听到沉鱼的声音,便绷不住落下泪来。
沉鱼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便将她揽在怀中,道:“别哭,别哭,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
傅维昭摇摇头,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沉鱼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无助的模样,陪着她缓缓朝着长乐宫的方向走去。
昨日晚间下了雪,地上是厚厚的一层霜。两个人就这样相互偎依着,在风雪中走着,形单影只,却又互相依靠。
“沉鱼,父皇判了不惑哥哥死罪。”
是了,卫不惑已年满十四,又是男子……
沉鱼死死咬着唇,道:“我知道。我会想法子的。”
傅维昭苦涩道:“你有什么法子呢?圣旨已下,我若是求你,便是为难你,是害了你。他是将军,我想到了他死在战场上的可能,却没想到,会是我的父皇杀了他。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滋味,我算是尝到了。”
“我会想法子,让你见他一面。”沉鱼转过身来望向她,那样骄傲的公主,竟在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让人看着心疼。
“可以吗?”傅维昭不可置信。
“可以。”沉鱼伸手扶了扶她额角的发,道:“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的。”
傅维昭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溢出一抹笑容,可那笑容也看着苍白至极,道:“谢谢你,沉鱼。”
沉鱼握紧了她的手,就像是握紧了命运,她不知道到底能救赎谁,只能尽力去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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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暖阁。
“你要见卫家的人?为何?”薄太后悲悯的看着她,道:“沉鱼,你不该再和卫家的人有任何牵扯了,你舅父虽疼你,却也不能事事纵着你的。”
“我与卫家女娘是好友,此次之后,怕是再难相见。因此,想与她最后见一面。”
薄太后见沉鱼目光灼灼,便道:“你是个重情义的,这是你的长处。可如今哀家看来,倒是你的短处了。”
她叹了口气,有些心疼的把沉鱼扶了起来,拉到身边坐着,道:“你是哀家最疼爱的外孙女,用不着这样动不动就跪啊跪的,看着哀家脑仁疼。”
沉鱼道:“是。”
薄太后无奈道:“这次的事情一出,哀家只觉得你变了许多,比以前懂分寸,却也和哀家生分了。”
沉鱼坦然道:“我心里还是与外祖母很亲近的,可是知道了君心难测,便不得不知分寸些了。”
薄太后点点头,道:“宫里的孩子,总是比旁的孩子长大得快些。哀家本想护着你一辈子,却没想到……也罢。哀家听你母亲说,你同意将与恒之的亲事作罢了,只是想让他陪你过个上元节,是不是?”
“是。”
薄太后将她揽入怀中,道:“哀家已和陛下说过了,陛下并未反对。”
“那我见卫家女娘的事呢?”
“这也不难。”
门外响起一个醇厚的男声。
薄太后和沉鱼向外看去,只见皇帝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
合欢站在他身侧,一脸的谨慎小心,见薄太后看向自己,赶忙跪下来道:“太后,奴婢……”
“不怪你。”薄太后看了陛下一眼,道:“陛下是九五至尊,你如何拦得住他呢?”
合欢这才仓促的起身,道:“多谢太后娘娘垂怜。”
她言罢,便退了下去。
薄太后沉了脸,道:“陛下进来罢。”
沉鱼站起身来,朝着皇帝行了礼,道:“外祖母、舅父,我先回去了。”
薄太后还未开口,便听得皇帝道:“不必离开,今日这话,沉鱼也听得。”
沉鱼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薄太后,见薄太后微微颔首,她才重新坐了下来。
薄太后拉着沉鱼的手,将她护在自己身边,道:“陛下今日来有何要事?”
皇帝见薄太后语气冷淡,也不恼,只笑着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有一事想请母后和沉鱼帮忙。”
薄太后道:“你有话直说便是,没得攀扯沉鱼,她只是个孩子。”
“可有的事,就是沉鱼才好办。”皇帝说着,一脸和蔼的看向沉鱼,道:“你想见卫家女娘不难,想要太子陪你过上元节,朕也准了。”
“多谢舅父!”沉鱼脸上堆着笑。
皇帝笑笑,道:“那沉鱼要不要投桃报李,帮朕做一件事?”
沉鱼扬起头来,道:“沉鱼愚笨,只怕不能为舅父分忧。”
皇帝笑着的眼眸里多了几分寒意,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道:“沉鱼冰雪聪明,定能做到的。”
*
沉鱼等皇帝说完,只觉彻骨寒凉,连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许久,她才终于开口,道:“舅父所说之事,请恕沉鱼无能,不能帮舅父完成。”
“皇后素来与你亲厚,更何况她一向识大体,你与她说明白,她会懂的。不算为难,对不对?”
皇帝玩味的看着手中的茶盏,淡然一笑。
“此事,或许并不难做。”沉鱼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目光,道:“却太过卑鄙。”
“放肆!”薄太后抢先开口斥责道。
皇帝笑笑,道:“不碍事,沉鱼赤子之心,朕明白。”
薄太后淡淡道:“陛下也知道沉鱼赤子之心,便不该拿此事为难她。”
皇帝一向知道太后护短,便只赔笑道:“若有选择,朕也不愿沉鱼沾染此事。可是母后细想,这宫廷之中能做此事的,是不是只有沉鱼?”
薄太后冷笑一声,道:“那些嫔妃呢?你平日宠着她们,此时倒用不得了?”
“母后……”
“哀家知道,你不愿牵扯此事,可沉鱼呢?你有没有想过,她一个女娘家沾染了此事,又能有什么好?将来议亲,岂不惹人非议?”
“朕向母后保证,除了太子,无论是言之、慎之还是其他皇子,只要沉鱼愿意,必娶沉鱼为正妻。”
皇帝说着,见薄太后不说话,便接着道:“如此,朕便立下旨意,无论哪个皇子将来继承大统,沉鱼都是皇后,如何?”
薄太后听着,心头微动,道:“这还差不多。”
皇帝听薄太后如此说,不觉一笑,道:“母后疼沉鱼,朕又哪有不疼的?沉鱼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朕待她倒比待那几个小子还亲厚些呢。”
“沉鱼多谢舅父好意,只是沉鱼福薄,只怕配不上皇后之位,还请舅父收回成命……”
沉鱼说着,缓缓跪下,道:“这份差事,沉鱼也实在不堪重任。”
薄太后见皇帝的面色越发阴沉,忙打断了她,道:“陛下先回去,此事哀家会劝沉鱼去做的。至于那圣旨,陛下只写了收在哀家这里便是了。”
皇帝喉咙间“唔”了一声,沉着脸站起身来,道:“那便劳烦母后了。”
*
长乐宫外。
傅言之见皇帝出来,赶忙迎了上去,道:“父皇。”
皇帝微微颔首,面上却神色如常,道:“走罢。”
傅言之道了声“是”,便跟在他身后一道朝着后花园走去。
皇帝难得的没有乘坐轿辇,而是与他一道闲庭信步。这是从前傅言之从未有过的待遇,在他记忆当中,能在皇帝身边陪伴的一直只有傅恒之而已。
他的心脏跳得厉害,面上尽力摆出一副恭谨的模样,显得谦恭而没有野心,像是家族里最普通而又最忠心的孩子,想尽力博得父亲的喜欢,笨拙至极,却最能唤起父亲的怜悯之心。
皇帝看向他的目光也难得多了一丝温度,道:“你出的主意不错,太后果然应下了。”
“有外祖母的劝说,沉……姜二娘子定会肯的。”
皇帝听得他称呼不对,便道:“朕记得,你从前与沉鱼倒是很亲近的,如今大了,倒越发疏远了。”
傅言之道:“是,姜二娘子与儿臣虽是表兄妹,却到底男女有别,儿臣不敢僭越。更何况,宫中早有传言,姜二娘子既是大哥定下的妻子,儿臣便更不敢胡乱称呼了。”
皇帝脸色微沉,道:“那亲事是没有的事,宫中惯常会空穴来风,你不必在意。”
他顿了顿,接着道:“沉鱼是个好女娘,你们是表兄妹,自该多亲近些。”
傅言之闻言,不知为何竟心头一动,带着些许欢喜,道:“儿臣明白。”
他自己都看不懂自己的心,在那个梦里,他分明只是为了利用她才娶了她,可不知为何,他的心竟会被她牵动、被她吸引,连同现在也是一样。
沉鱼那样跋扈的女娘,他明明应该嫌恶她啊……
皇帝不开口,傅言之自然也不敢说话,两人便寂寂无言的走着。不知为何,傅言之竟有点想念沉鱼在的时候,她话多,又会讨皇帝欢心,自然不会冷场。
只可惜,她的心思都在傅恒之身上。
他想着,赶忙收敛了心绪,眉头微微皱起。
“言之,你可觉得朕此举卑鄙?”
耳边话音响起,傅言之脸色一凛,道:“父皇雄才大略,此举……”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道:“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说了。”
“是。”傅言之恭敬道。
“可沉鱼却说,朕此举卑鄙。”皇帝笑笑,道:“朕倒觉得,这是难得的真话。”
言罢,皇帝便大步朝前走去。
傅言之赶忙跟上,不知为何,他竟想得到沉鱼说这话时的模样。或许,卑鄙的不是父皇,而是他。
他攥紧了手指,心中升起一个微小的念头。若是让傅恒之知道是沉鱼杀了他母亲,那么,即便傅恒之不死,他们也再也没法在一起了吧?
*
长乐宫中,沉鱼笔直的跪在地上,道:“外祖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做这种事。”
薄太后叹了口气,道:“你和陛下是亲人,却也是君臣。你是读过书的,应该明白君臣之间的道理。”
“可此事根本就没有查清,又怎能如此草草处理?若舅母根本是被人冤枉……”
“既然陛下说她有,她便不算冤枉!”薄太后打断了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深沉郑重,道:“既然你舅父选了你做此事,你便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更何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要皇后如此,也是皇后的宿命。”
“可是……舅母她是傅恒之的母亲啊!”沉鱼忍不住呐喊道。
他们要她如何面对傅恒之呢?舅父冤死了他的母亲,而她却是帮凶,他们要傅恒之怎么面对她?又怎么有勇气活下去?
薄太后道:“哀家会下旨,不许任何人谈论此事,更不许传到恒之耳朵里去,如何?”
“并非因为这个,而是……”
“沉鱼!”薄太后打断了她,道:“你还不明白吗?在这件事上,你没有拒绝的权力,哀家也没有。”
她神色悲悯,起身将沉鱼扶了起来,道:“哀家虽是陛下的母亲,其实亦是臣子。哀家是真的害怕护不住你啊!这世上的事皆有定数,你享受了陛下的庇佑爱护,便不得不全了他的心愿,否则,只怕祸福难测……”
“外祖母,我不怕。无论生死,我既说得出,便受得住!”
“那你母亲呢?你父亲呢?他们也受得住吗?陛下是天子,雷霆之怒又是谁都受得起的吗?”薄太后望着她,眉眼间精神矍铄,可细细看去,眼底藏着的满是憔悴。
沉鱼瘫在地上,颓然的看着她,半晌,她重重一拜,道:“沉鱼领旨。”
“等上元节后,哀家要去皇城寺清修祈福,你也随哀家去吧。”
沉鱼知道,上元节一过,皇帝就要惩治傅恒之了。薄太后此举,也是希望她能了却前尘,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是”,沉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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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鱼自暖阁中出来,缓缓抬头望了望头顶上的天空,那里一片澄澈,正是雪后初晴的好天气,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眼前朦胧,仿若在地府里,一阵阵的眩晕。
鸢尾和桔梗赶忙扶住她,心疼道:“二娘子,这是怎么了?”
沉鱼摆摆手,道:“我没事。”
桔梗见她面容惨白,额头上满是汗珠,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便道:“奴婢去传个太医来给您瞧瞧吧。”
沉鱼摇摇头,道:“用不着,我还撑得住。”
正说着,便见皇帝身边的长荣走了进来,沉鱼只当他是来求见薄太后的,便侧过身去,让了路让他进去,可长荣却在沉鱼面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