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傅言之瞳孔猛地一缩,怔怔望着她。
沉鱼迎上他的目光,道:“我说错了?若你果真光明正大,便别再打我长姐的主意,我便自认是错怪了你。你敢吗?”
第58章 算计(二)
傅言之拢在袖子中的手指微微颤动着, 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沉鱼冷笑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傅言之赶忙跟了上去,道:“姜沉鱼, 我有话和你说!”
周姒站在原地,头上嫣红的绒花微微摇晃着,整个人都像是空中的拂柳,柔弱得仿佛经不住半点风雪。
傅行之赶忙打圆场道:“太傅,不必管他们,咱们方才说到哪里了?”
傅维昭望着他们的方向, 眼眸隐隐闪过一抹光亮, 听得傅行之开口,她才回过神来,笑着道:“太傅方才在说六哥呢, 也该定下一门好亲事才是。”
*
沉鱼走到门外, 靠在回廊上站定,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傅言之走到她身侧,很认真的看着她, 这还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好好的看看她。
她脸上冷如寒霜, 却没有被岁月磋磨的痕迹, 眼睛明亮的宛如初升的朝阳,而不似那时他所看到的眼睛, 总是充满了疲惫和失望,连偶尔的欢喜都是装出来的。
他的手指微微扣紧, 道:“这件事……并非我的本意。”
沉鱼抬起头来, 眼里带着三分戏谑, 道:“既然不是你的本意, 你便另择一门亲事,可好?”
傅言之紧抿着唇,道:“你若肯嫁我,我立即绝了这门亲事。”
“你这算盘打得倒精。”沉鱼唇角一寒,道:“既然如此,我没什么要说的了,殿下还是请回吧。”
傅言之喉咙有些哑然,道:“我答应你,绝不会为难你长姐,若她不愿,我绝不会动她半分……”
“她当然不愿!”
沉鱼冷眼看着他,道:“没有哪个女娘愿意嫁给一个为了利益而娶自己的男人。”
“那你呢?”傅言之一把攥住她的手臂,道:“你不是说是真心喜欢我吗?你不是说,我们一定能白头偕老?你都忘了吗?”
沉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瞳孔剧烈的收缩着,好像第一次看清他这个人似的。
傅言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把手缩回去,道:“对不住,我……”
沉鱼一字一顿道:“我从来没说过,要与你白头偕老。”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傅言之喉咙一紧,手心里腻了一层薄汗,他避过头去,道:“是我记错了。”
沉鱼打量着他,道:“傅言之,你到底是谁?”
傅言之脚下一顿,道:“我先回去了。”
言罢,他不等沉鱼再追问,便急急离开了。
沉鱼狐疑的看着他的背影,眼眸一寸寸的黯下去。
她不能判断,究竟是他记错了,还是他和她一样,也是重生而来,有了上一世的记忆。
正想着,便见李妙齐走了过来。
她朝着沉鱼福了福身,道:“二殿下许久未回来,奴婢实在担心,这才出来寻他。不想冲撞了娘子,当真是奴婢的罪过。”
沉鱼揉了揉眉心,刻意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道:“无妨,起来吧。”
她说着,看向李妙齐,道:“你这些日子跟在傅言之身边,他待你可算亲近?”
李妙齐冷笑一声,道:“他避奴婢如同蛇蝎,今日带奴婢出来,也是做给王美人看的。”
沉鱼道:“你想想法子,离间傅言之与王美人之间的关系。”
李妙齐道:“奴婢明白,不过依着奴婢看,他们两人早已离心,之间也就是一层窗户纸没捅破罢了。”
“那就想法子把这窗户纸捅破。”沉鱼淡淡道,“要快。”
她说着,看了一眼周姒的方向。
李妙齐会意,柔声道:“诺。”
*
众人从周太傅府上离开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候了。
因着周太傅好茶和酒,众人菜没吃多少,倒是灌了一肚子的茶和酒。
傅言之因着心情不佳,酒便喝的格外多了些。
周姒见傅言之醉得厉害,便道:“殿下今日还是住下吧,晚上风大,仔细受了寒。”
李妙齐走到傅言之身边,故意将周姒挤开了些,道:“周娘子莫要担心,有奴婢在,不会让殿下受寒的。”
她说着,便伸手去扶傅言之,她身上熏了香,浓重的香气袭来,傅言之不觉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推开了她。
周姒赶忙走上前来,扶住傅言之的手臂,道:“殿下不惯旁人侍奉,还是我来吧。”
周太傅看向傅言之,道:“既醉得厉害,便在此处住一夜。”
他说着,看向周姒,道:“阿姒,你去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出来。”
周姒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傅言之的手臂,道了声“是”便离开了。
傅言之听闻周太傅如此说,只得道:“那便叨扰太傅了。”
周太傅摆摆手,又看向傅行之等人,道:“你们若是累了,便也住下,左右屋子多的是。”
沉鱼等人见状,都笑着拒绝了,纷纷告辞了。
*
入夜,傅言之已睡得沉了。
李妙齐守在门外,望着如水的月光,款款站起身来,朝着周姒的房中走去。
她轻轻叩响了门,轻声道:“周娘子可歇下了?”
周姒站起身来,将门打开,见来人是李妙齐,不觉诧异,带着三分敌意,道:“你来寻我做什么?可是殿下出了什么事?”
李妙齐娇声道:“娘子放心,殿下好着呢。奴婢瞧着殿下睡下了,特来与娘子说几句体己话。”
周姒眉间隐有些愠怒,却不好发作,只缓缓侧了身,道:“进来吧。”
李妙齐走进屋子里,左右看着,道:“娘子房中简朴,倒比宫中娘娘们的住所差多了。”
周姒冷声道:“我不过是世家女娘,怎配和宫中的娘娘们相比呢?”
李妙齐笑着道:“奴婢倒觉得娘子品行样貌都不比宫中的娘娘们差。”
周姒听出她话中有话,便命侍女们齐齐退下,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李妙齐道:“娘子坦诚,奴婢也不好藏着掖着了。娘子心中既有殿下,何不嫁与殿下,就算做个侧妃,也好过嫁给陈公子那个瘸子去。”
周姒道:“我的亲事已然定下,如何能嫁给殿下?”
李妙齐笃定道:“这有什么不能的?虽是定亲,却未成亲,娘子若事先与殿下有了肌肤之亲,想来凭着周太傅的身份地位,陛下和太后也会认下娘子的。”
周姒没说话,只紧紧咬着唇,道:“你为何帮我?”
李妙齐莞尔一笑,道:“我心疼娘子的心思,自然愿意成全娘子。再有,娘子大约也知道我的心,只盼着娘子嫁给殿下后,做主帮殿下收了我做妾室,奴婢便感激不尽了。”
李妙齐说完,也不等周姒回答,便站起身来,道:“奴婢今日喝了些薄酒,怕是守不住夜。还要劳烦娘子为殿下送些醒酒汤呢。”
周姒怔怔的看着她,死死绞着手中的帕子,只是沉默。
李妙齐行了礼,道:“娘子可要抓紧些,若是殿下酒醒了,此事可就不成了。”
她说完,只幽幽的看了周姒一眼,便款款离开了。
*
半炷香的时辰后,周姒出现在了傅言之房前。
她紧张得厉害,手里抖得厉害,连端着的醒酒汤洒出许多也全然不知。
李妙齐果然没在房前守着,她轻轻推开门,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房里一片漆黑,只在床边的案几上燃着一支烛火,随着大门被打开,那烛火微微摇曳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周姒将醒酒汤轻轻放在桌子上,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望着躺在床上的傅言之。
他紧闭着眼睛,睡得很沉,连有人进来都未曾察觉。
周姒提着的一颗心才缓缓放了下来,她将衣裳一件件脱下来,随手扔在地上,尽可能的使这些衣裳显得凌乱。
她又伸出手来,将自己的发鬓扯乱,将头上的珠翠摘在地上放好,才小心翼翼的爬上了床。
许是因着喝酒,他身上很烫。
她悄悄躺在他身边,握起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间。
他的手滚烫,在触碰到她身体的一瞬间,他微微的睁开了眼睛。
他很平静的望着她,没有半点诧异,道:“我是又做梦了吗?”
周姒不敢说话,只屏息望着他,很快,他又闭上了眼睛,嫌恶的把手抽了回来,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他的声音很轻,可周姒还是听得分明。
他说:“沉鱼,你怎么不来我梦里……”
周姒瞬间红了眼眶,所有的委屈如潮水般涌到心头,堵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很快,耳边便传来了他均匀的呼吸。
可她却全无睡意,只是望着他。
这么多年,她就这样傻傻的等着他登上帝位,傻傻的等着他来娶她,哪怕她早知道他想要姜沉鱼做他的妻子,她也没有怀疑过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她以为他没有心,他待谁都是冰凉的没有温度,那么只要他待她有一点点特别,便足够了。
却没想到,他是有心的。只不过他心里藏着的,是姜沉鱼。
那个得到了傅恒之的心的姜沉鱼!
周姒很想质问他一句,自己到底哪里不如她?
她的眼眸渐渐暗下去,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影影绰绰,越发的难以捉摸。
这一次,她大胆的贴了上来。
忽地,外面传来响动。
第59章 算计(三)
“殿下, 可是要水沐浴?”
外面传来春陀的声音。
周姒屏住了呼吸,再不敢动,只警惕的望着门外的方向, 冷汗涔涔。
春陀见无人应答,只当是自己听错了,便道:“妙齐不知哪去了,今夜奴才守在外面,殿下若是要什么,只管吩咐奴才便是。”
周姒见状, 再不敢做什么, 只瑟缩在床边,直到天明。
*
翌日一早,傅言之便起身离开了。
周姒望着他决绝的背影,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他那样冷厉的告诫她, 要她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切都没发生过么……”
周姒站起身来,将地上破碎的衣裳一件件的捡了起来,捂在胸前。
她正要穿衣裳, 却看见傅言之掉落在地上的玉佩。
她将那玉佩捡起来,揣在怀中, 道:“来人。”
侍女应声走进来, 看见面前的一切,只得低下头去, 道:“娘子。”
周姒道:“抬起头来。”
“奴婢不敢!”侍女赶忙跪下。
周姒低下头去,掐着她的下颌, 道:“我要你记住现在看到的一切, 你说说, 你看到什么了?”
侍女拼命摇头, 道:“奴婢什么也没有看到。”
周姒苦笑一声,道:“他瞎了,你也瞎了?你没看到我衣衫不整吗?没看到我发髻凌乱吗?”
那侍女犹疑着道:“娘子……”
“走罢,随我去见祖父。”周姒淡淡道:“记住你看到的一切。”
“诺!”
*
兴庆宫中,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周太傅和周姒,不觉犯了难。
他站起身来,道:“太傅,你还是起来罢。你与朕虽是君臣,却也是师徒,你这样跪着,朕也是为难啊。”
周太傅的腰背挺得笔直,道:“只要陛下给臣的孙女一个交代,臣便即刻离开,绝不拖延。”
皇帝沉了脸,用力拍着桌子,道:“那个孽障什么时候到?”
长荣赶忙道:“已派人去请了,想来二殿下已在路上了。”
皇帝微微颔首,看向周太傅,道:“太傅放心,若真是他做下了错事,朕定会让他给太傅一个满意的交代。”
周太傅重重的磕了头,道:“臣,多谢陛下!”
没多少时候,王美人和傅言之便赶到了兴庆宫中。
两人刚一出现,皇帝便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砸在了傅言之脚边。
傅言之脚下微顿,随即跪下身来,道:“父皇请息怒!”
皇帝指着他的鼻子,道:“息怒?你惹出这样的事来,还指望朕息怒吗?”
傅言之面色如常,道:“儿臣不知所犯何事。”
“你不知?”皇帝冷笑一声,道:“无媒苟合,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傅言之的目光淡淡扫过周姒的脸,道:“儿臣未曾做过有违礼教之事,还请父皇明察!”
王美人亦跪下身来,道:“陛下,言之虽顽劣,却也是个守规矩的孩子,绝不会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来的。”
皇帝听着,不觉看向周太傅,只见他已气得面色铁青,颤抖着道:“二殿下,臣自问教导你时还算尽心,阿姒也是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的,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傅,便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周姒红着眼,搀扶着周太傅,低声道:“祖父,算了吧。殿下既不愿承认,定是有自己的难处,我们也不必……”
周太傅心疼周姒,听着这些话宛如在剜他的心,他将周姒手中的玉佩举起来,道:“殿下昨日喝醉了酒,那些海誓山盟便都浑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