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团则倔强地含着眼泪水。
到这份儿上了,福团仍然觉得自己没有错。
她就是有福, 明明白奶奶这些人捧着敬着她,她就能给她们一些好运。
这些人却不愿意, 能怪谁?
白奶奶则捧着护身符, 她短暂爱怜地轻抚护身符,然后, 表情渐渐变了, 只是此时没人发现。
白奶奶道:“我这辈子, 养儿养女,我没干过一件坏事,没做过一丁点亏心事。我真就不懂了,凭啥我要这么倒霉?就凭借我说了福团几句嘴?老天爷,你凭啥呢?”
她说到后面两句话时, 直指着天,拍着地。
道尽了万千辛酸不平。
白奶奶的儿女们都不乐意了, 干脆揪着年春花的衣领:“道歉!”
“给我妈道歉!”
“你嘴这么欠, 要是再不道歉, 老子打得你家破人亡让你知道啥叫没福!”
白奶奶哭,是为示弱,她的儿女孙辈这时强硬,别人也不会觉得是他家的错。
年春花害怕极了,福团福再大,也怕这些人不管不顾的报复啊。
年春花连忙打着摆子:“是我的错,是我嘴上没有把门的,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嘴巴多,我的心不坏。”
说起她的心不坏时,别人都不屑的笑。
但凡一个稍微有些良心的人,都做不出别人倒霉到生命出危险时,还幸灾乐祸说这人没福,要知道,他们本来没有大仇啊。
年春花见这些人还不放开她,知道今天没法善了了。
她伸手就朝自己脸上一耳光一耳光地扇去:“叫你胡说,叫你嘴上没个把门的,叫你有口无心……”
自己打自己虽然疼,但总比被别人打来得好吧。
到这里,白家人、赵家人对年春花的态度倒也算满意,他们今天来的目的,就是狠狠治一下年春花和福团,除除家里的那些事儿。
在乡下,大家都知道,越是“怪”的东西,越怕恶人,越欺软怕硬。
就说杀猪匠,在乡下传说中,杀猪匠就一身杀气,鬼怪不侵。
现在福团吓得都快在地上瘫成一团,年春花也在这儿一脸后悔,白家人和赵家人就觉得差不多了。
再吓几下,就能收工了。不到万不得已,没人真想动用武力。
可是,白奶奶不是这么想的。
人老了,会更圆滑,可有时候也会更固执。
她现在就是想不通,怎么世道成了这样呢?她穷也就算了,比不过城里的人,她苦也就算了,乡下人都苦。
可现在,还要因为一个小孩儿,倒霉到这种程度。
白奶奶问天,天回答不了她,问地,地沉默不语。风只能拂过她满头苍老的银发,连安慰也做不到。
这个世界上没人会为小人物发声,可她们的痛苦都是实打实的。
白奶奶求告无门,她唯一的寄托就是妈妈留给她的护身符。
妈妈一直说,勤劳就能活下去。
可现在她活不下去了。
白奶奶痛苦之下,她猛地将那块护身符砸到地上,护身符上系着的玉石啪嗒摔成两半。
她道:“我活不下去了,这个世道太苦了,太不公平了,妈,我活不下去了,什么观音菩萨,什么玉皇大帝,什么天理?”
眼泪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来:“我孙子现在都吃不下东西,奶都喝不下,我亲家被蛇咬了,我落了水……老天爷,你是要逼死我。”
“什么护身符!都是假的,世界上哪儿有人真的在乎我们的命!有福的害人,没福的怎么都是错?”
她情绪太激动了,连儿女都被她吓到了,白奶奶语无伦次,在这种情况下,能条理清晰说话的人毕竟是少数。
她白发苍苍、颠三倒四地说着一些话。
“运气好,运气好就能糟践人了?”
白奶奶不停拿手捶打那块护身符上绑着的玉石,她的手都流出鲜血来。
白奶奶的儿女们上去拉她,也拉不开。
鲜血浸到护身符上的玉石上,福团看着白奶奶的疯狂,忽然生出一种惧意。
这种惧意比当初她被赵猛打的时候还深,仿佛来自灵魂深处。
福团都忍不住哆嗦着开口:“别砸了。”
……她总感觉,像白奶奶这样泣血质问,几乎不要命般和她闹,她讨不了好。
福团迈着小胳膊小脚,就想夺走那个护身符。
可她年纪毕竟小,加上名声实在太差了,马上被人狠狠一瞪:“让开!”
福团只能缩在另一边。
哭泣的白奶奶并不知道,在她砸护身符的这段时间,家里什么都吃不下的孙子,忽然发出了一声啼哭。
王萤守在他旁边,见他挥舞着手,福至心灵般给他喂奶。
孩子终于吃了进去,王萤发出了哭泣,抱住自己的女儿们。
还有王萤的妈妈,本来被蛇咬的伤口让她彻夜不眠,睡梦里都是痛苦,在此时却慢慢舒展眉头,进入安静的梦乡。
福团诡异的能力,消失了。
可是,白奶奶本就落了水,悲愤交加之下,白奶奶忽然晕倒过去。
这时候,福团好像也知道大势已去,怨毒地盯着白奶奶,像一条阴冷的蛇。
她的视线又引来白奶奶女儿的愤怒,白奶奶女儿气急之下,指着福团鼻子大骂:“你这什么眼神?年纪轻轻你咋这么毒?”
一堆人慌里慌张。
这时候,队里的干部们赶来了。
毕竟白家人这么大动静,谁不害怕?万一出点人命,第九生产队的干部就全都不用干了。
楚枫和楚深也赶来了。
不过,他们带了东西来。
楚枫和楚深带来了一些葡萄糖水,还有从魏元那里拿的药。
白奶奶刚落水就来这儿,肯定会力不从心,楚枫和楚深是做万全的准备。
他们将葡萄糖水喂给白奶奶,再给白奶奶喂了一些药,就等着她醒来。
楚枫望着苍茫凄凉的天,世上有福团这样的东西,也该有另外正派的力量,可千万不要再出人命了。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上学
侥天之幸, 白奶奶的病好了。
她睡了两天,王萤这时候也早痛悔自己之前的行为, 一个劲儿照顾白奶奶, 在一家人精心的照料下,白奶奶好了。
同时,王萤的孩子也正常进食吃奶。
变化不只发生在白奶奶家, 第九生产队里以前得罪福团的王老五等人,本来腿还疼着,莫名地就不疼了。
大家虽然嘴上不说, 但心里都猜测,也许……笼罩在第九生产队恐怖的阴云消失了?
这时候, 叶昀之已经坐上了回京城的车。
他离开前,倒是给楚枫楚深说过, 以后再见, 叶昀之还留下了自家的地址,以及邮编。
楚枫楚深则收下了, 也表达对叶昀之的不舍。
但是, 兄妹二人都清楚, 他们的差距,大得就像天上和地下的距离。
叶昀之是京城的人,他的亲戚都有权势,而楚枫楚深只是山沟沟里的小孩儿,地位的差距、财富权势的差距很难弥补。
是, 他们在小的时候,共同对抗过福团这样神奇、神秘的力量, 也许一生只会有这一次奇遇。
但那又如何?
多年以后, 难道楚枫、楚深拿着地里刚刨出来的带泥花生, 去接近坐在车里、一尘不染的叶昀之吗?
孩子虽然小,但也敏感。
楚深在对着灶里熊熊燃烧的火,看着土灶周围被熏出来的黑烟时,忽然说了句:“以后就看不见叶昀之了吧。”
虽然他最开始挺讨厌这个和顾廷森一起来的人,但慢慢接触下来,他和叶昀之一起玩儿过、互助过,感情格外好。
楚枫则比楚深更清楚现实间那鲜血淋漓的差距。
她犹豫了一下,斟酌一下用词,然后说:“我们一定能走出去的。”
走出这片大山,走出农村的天地。
楚深也笑了。
两个人的笑容像是土灶里的火,在最贫瘠的地方也熊熊燃烧,有最旺盛的斗志。
另一边的火车上,叶昀之也望着窗外的景色,他心细敏感,此刻的心也沉甸甸。
他想,哪怕他留了地址,楚枫楚深也不会来找他。
哪怕他留了邮编,他们也不会真正和他交朋友。
叶昀之不知道该怪什么,他只是伤心地敛眸,一言不发。
顾廷森则坐在车上,满脑子想着离开时福团被穷山恶水的刁民欺负的模样。
他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一会儿咬牙切齿恨恨不平,一会儿似乎又想到如何惩治那些人,露出诡谲阴狠之色。
叶工看着,心内轻叹一口气。
如叶昀之这样交朋友,有不舍那是正常,如顾廷森这样为一个人害其余人,那就是祸害。
叶工的决定更坚决。
就这样,时光渐渐过去。
第九生产队过了一个好年,猪已杀,工分已结,家家户户贴春联,烹猪头肉迎新年。
孩子们也难得的穿上了新衣服。
同时,福团、年春花的名声已经传得很远了。
过年时大家要走亲访友,各家轮流请客。这天,楚志国、陈容芳带着楚枫和楚深去走亲戚,年春花也带着楚志业、福团等人去了。
过年大家都知道,是个无形的战场。
大人们总是会对小孩子说些尴尬的捧场话,把一个平平无奇的孩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今天请客的主人家也堆着笑意:“小枫可真水灵,小深咋也这么俊?不是我说,志国,你这两孩子长相可都随了容芳,你可没这么好看。”
楚志国憨厚地笑:“那是,幸好没随我的长相。”
就是这样节日上的互捧,年春花和福团听着却刺心得很。
以往这些夸赞可都属于福团。
可是没办法,现在年春花和福团的名声,那是一团乱。
其实年春花也发现了福团的福气不如以往,心里打着鼓,但是,楚志业还做着那份金饭碗,年春花就觉得福团的福气还没消失完。
年春花多爱出风头的一个人,见楚枫和楚深这俩曾经她不喜欢的孙子孙女出落得越来越好,被人夸赞,不着痕迹将福团推出去一步。
想要福团在大家面前显显。
可是,这时的福团虽然还有些让人一见就喜欢的气质,但是,那是对不设防的人而言。
这些知根知底的人如果细看,就能发现这小孩儿表面笑嘻嘻,其实心思很重。
眼里藏着的阴冷、算计和独占,让人忍不住害怕。
这个主人家在大喜的日子不想出问题,笑着夸了一句:“哎呀,福团也真好看。”
匆匆的一句,说完就进屋炒菜去了。
福团眼里就有黯然,她经历许多次挫折,这时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单纯”
福团亲眼瞧着那个主人家对她的敷衍,就在心里想让这个主人家倒霉。
比如踩到狗屎,或者摔个大马趴。
可是,无论福团怎么想,主人家都好好的,甚至福团的心脏还隐隐作痛起来。
现在,就连这么一件小事她都无法做到了。
福团的优越感荡然无存,在现实面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福气,失灵了。
那些没福的人,自己也收拾不了了。
光阴荏苒,自从福团正常后,第九生产队喜气洋洋,大家都不用担心受无妄之灾。
队里申请种植经济作物的审批也下来了,第九生产队庄稼、经济两把抓,把日子经营得有声有色。
楚志国在队委会做得非常好,陈容芳也渐渐成了副业队的一把手。
队员的腰包也越来越鼓。
这时候,楚枫和楚深也要上学了。
楚深都过了九岁生日,上学算晚,陈容芳和楚志国把他们俩都送到学校。
三妮楚梨年纪更小一些,白佳慧有点犹豫让不让三妮这么早去上学,担心跟不上。
这儿可没有幼儿园,直接就上一年级。三妮的年纪在这个时候来说,的确算小。
陈容芳思前想后,做了这个拿主意的人:“三妮可以上学了,一是你上工,三妮一个人在家也寂寞,总不能天天让三妮陪着你去地里。”
“三妮在学校,有老师照看着,还有小枫小深帮忙看着,更好一些。”
“而且,你去年好不容易分了些钱,不给三妮花,我怕人惦记着。”
白佳慧一愣,明白了陈容芳的话。
谁能惦记着她的钱?当然是年春花、楚志平,虽说白佳慧离婚了,但是还有楚学文这两个儿子呢。
今年,年春花家有好些孩子要上学。
楚学文倒是上学了,但是,楚学武没有,而且,楚学文开学也要钱。
这个钱,年春花不会愿意出。
新妈张倩更不会出,一定会来压榨白佳慧。
白佳慧想想楚学文楚学武这些日子的寒心事儿,点了点头,她的能力不大,只够养三妮。
白佳慧看得很清楚,楚学文和楚学武,那一定是和楚志平一块儿的,三妮跟着自己,才是自己的女儿。
离了婚,被孩子伤透的母亲,也会开始计较利益得失。
陈容芳的猜测没错,年春花数了数家里今年需要上学的孩子的名头,都快吐了血。
当初几个媳妇怀孕怎么就没错开几年呢?
家里没钱,怎么安排孩子们读书?
总得有人要辍学……这年头可没人强制让人去接受教育。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辍学
年春花起初打的是二妮的主意。
二妮嘛, 一个丫头片子,又不能说会道, 不会讨年春花欢心。
她就想着找楚志茂说说, 不能给一个丫头片子花这么多的钱。
可是,楚志茂早就和年春花分家了,而且这些日子, 他冷眼看年春花的做派,也明白了。
年春花心里只有楚志业和福团。
其余人就是她心里没福的草。
楚志茂直接了当说:“妈,我不让二妮读书, 拿钱去给福团读书?还是给四妮读书?妈,我知道你除了大哥之外, 目前最不喜欢的也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