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歌——雾圆【完结】
时间:2023-02-26 17:28:55

  刚一开门,曲悠便看见了墙上挂了一张标注详细、看着有些眼熟的舆图。
  与周檀之前在松风阁所看的一模一样。
  燕覆倒了茶,没有与两人废话,言简意赅地道:“蒙大人关爱, 我入军营后立了些战功,守城的王将军与知州交好, 我也算得用,此次主动请缨,他便派我过来了。上个月,我拿着大人的书信去了一趟相宁侯府……”
  曲悠看了周檀一眼, 见他眉毛一动, 问:“然后呢?”
  燕覆露出了一个十分为难的神色,周檀却道:“无妨,相宁侯爷对汴都来人自然警觉,他跟你说了什么?”
  “大人睿智, ”燕覆连忙道, “侯爷说, 鄀州多年来常受西境战争纷扰, 正是贫弱,知州又是彭越留下来的人,若大人有心上门拜会,自然得带些见面礼。”
  曲悠在一旁托着腮看地图,闻言讶异道:“相宁侯爷有身份有兵权,本该受知州礼遇,但听他言语怎地如此无奈?”
  周檀想必已经写信将晏无凭的事全部告知了燕覆,他一看曲悠便满怀感激,殷殷答道:“夫人有所不知,知州吴渀……是那姓彭的狗贼提拔起来的人。”
  他提起这个名字,眼睛中便闪过一丝寒光:“吴渀在鄀州为官五六载,树大根深,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仗着鄀州离十一州总府远,在此地为非作歹,简直如同做了大王一般。守城的王举迁将军虽然骁勇善战,但却是个耳根子软的,因着吴渀是其妹夫,每每为虎作伥。”
  “相宁府的徐侯除了西韶人入侵时,大多时间深入浅出,府兵和仆役极其有礼,不免叫吴渀觉得他软弱可欺,要钱要地,闹出过不少事端,只是侯爷都忍了。”
  曲悠垂着眼睛想,周檀能调动西境的军队回汴都夺权,相宁侯绝对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但是作为萧越的旧部,他偏偏能够安生地在鄀州待了这么长时日,在宋昶心中将存在感降得低之又低,自然有一套自己的行事手段。
  吴渀既然和王举迁勾结,又见多年来俆植低调,想必找过他不少麻烦。
  俆植既然不想被汴都注意到,这口气就只好忍下。
  而周檀则大是不同。
  他是京官被贬,统管鄀州的粮运、水利、诉讼等项,对知州亦有监察职能。
  俆植对燕覆的书信态度含糊、言语也不甚客气,一是不知道周檀是萧越亲子这件事,二是觉得他新官上任不敢惹事。
  可宋昶既然在汴都都不杀周檀,到了鄀州,天高皇帝远,若是他修书说自己受了知州欺负,顺便将人解决掉,宋昶难道会治周檀的罪?
  况且永宁十六年将至,到时候就算他有心治罪,也无气力了。
  “见面礼……”周檀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手边把玩着燕覆方才随手放在桌面上的小巧匕首,“我也算侯爷故人,送些见面礼去,自然是应该的。”
  看来周檀并不打算直接告诉俆植他的身份,既要合作,还是合作谋夺权位这样的大事,先让俆植瞧见他的手腕和诚意,也是很有必要的。
  况且多年过去,俆植对萧越之心如何尚不可论,正好借此试探。
  她还在沉沉想着,周檀便突然抬手,将手中的匕首“唰”地一声飞到了墙壁上挂着的舆图之上,匕首没入羊皮制成的舆图,稳稳地钉在了墙壁上。
  这一手飞刀行云流水,把曲悠看傻了,她凑近去看墙上的匕首,又回过头来看周檀:“你居然还会这个?”
  周檀面上表情淡淡,似乎并不觉得是什么不一般的事:“我少时也习过一些武,笛声应该告诉过你。”
  “他说过,韵嬷嬷还说你少时生了一场病之后几乎就不能动武了,”曲悠猛点头,看着那匕首,略带崇拜地道,“所以我没想到你现在也会啊,我还以为你只会拉弓射箭呢。方才那一手。什么时候再演给我看一看,太帅了!”
  她说得直白,周檀听得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燕覆没忍住笑了一声,他有些羞恼,却不愿呵斥对方,只好道:“胡闹……等安顿下来,我可以教你。”
  曲悠连忙同意:“甚好甚好。”
  她挤到周檀身边坐着,打了个哈欠:“我突然想起来……小燕大人之前是得了夫君的荐信,才去了守城的王将军麾下,王将军与你有旧?”
  周檀摇头:“我写荐信时,守城将军并非王举迁,之前那位已经随着楚老将军调去了西境大营,这位王将军,我倒真不认识。”
  曲悠转头看燕覆:“听小燕大人方才所言,这个吴知州想必在鄀州很不得人心吧?王将军和他沾亲,却耳根子软,你既得他们重用,可知这两个人私下关系如何?他们是否真的全无嫌隙?”
  她问的恰是要处,燕覆在心中赞了一声,道:“我正想与大人说这件事,本来守城将军换了王举迁,合该容不下我们这些旧人,但他为人其实还算宽厚,才叫我顺利得了他和吴渀重用。我跟在他身边,深知他对这个妹夫十分无奈,甚至这次吴渀指使我们假扮马匪给大人一个下马威,王将军都与他争吵了一番。”
  “吴知州是觉得,我一个文人京官,怕是连战事都没见过,怎么能接手边疆事宜,你们假扮马匪来劫掠,我便该吓得六神无主,恨不能再不出门。”周檀面无表情地说,“王将军不同意,肯定劝他先拉拢我一番,毕竟不知底细,还是汴都来客,先不要得罪的好。”
  方才那个河南风味的小哥惊讶道:“我的娘来,大人真是神人,说得就像是亲眼见了一样。”
  “坠楼一案虽在汴都压得严实,可谁能保证吴渀不会知晓此事呢?若他知道是你一手拉下了彭越,此刻估计还不知道有多慌呢,怎么会听王将军的话前来拉拢?”曲悠在一侧吐槽道,“也是他在边疆这么多年,太飘了,对你这种京城娇客认识不足……我看你要是想对付他啊,先把他和他小舅子的结盟拆了,会容易得多。”
  周檀下意识地伸手,想为她倒杯茶,却发现桌上没有茶壶,不由得失笑:“知我者夫人也。”
  曲悠拍拍他的肩,笑道:“那是自然……你与小燕大人还有别的话要说吗?没有的话,不如我们先出去吃顿饭,我之前吐得太干净,甚是饥饿,怎么对付,咱们之后慢慢想。”
  周檀应了,燕覆招呼老板去准备酒菜,笑道:“夫人不要叫我小燕大人了,您为我姐姐伸冤,直如我们姐弟二人的再生父母,我心中感激,就叫我小燕好了。”
  曲悠连连摇头:“不敢不敢,这辈分是不是大了些,瞧着你比我夫君还长了几岁……”
  周遭人发出一阵嗤笑,燕覆挠头,有些羞恼:“行伍之人难免粗陋,我今年才刚满十八……”
  曲悠立刻道:“小燕,对不住!”
  周檀瞥了她一眼:“小燕原是罪臣之子,不能参军,我着人为他再造了籍册,他自己拟了个名字……”
  “就叫周小彦,我随了大人的姓氏,”燕覆挠头,憨笑道,“后来王将军将我名字中的小字去了。”
  “周、彦……”曲悠念了遍这个名字,突然觉得有点耳熟。
  然后她就想到了对方的字,周檀之前提过,燕覆字濯舟。
  驿站的老板为众人上了一只烤好的羊腿,香气扑鼻,曲悠却像是没有闻见一般发着呆,周檀拽了她的袖子一下,她才回过神来,幽幽地道:“你还记得我见到小燕之前,背的最后一首诗是什么吗?”
  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
  濯舟大将军何愁未来没有功名加身,这可是明帝登基后平西的千古名将,萧越死得太早,楚霖晚年凄惨,周彦的风头甚至盖过了前两位,列北胤名将之首也不为过。
  好奇妙,周檀身边,充斥着各种各样青史留名的人物。他照料过北胤的大诗人,与苏朝辞早有交情,将名将自幽暗之地擢拔至青史简上,这些人都在历史中熠熠生辉……只有他自己被留在了佞臣传的第一页,语焉不详,一笔带过,除了那场变法之外,对他感兴趣的人寥寥无几。
  她当初之所以四处都找不到《削花令》的材料,就是因为国内根本没有专门研究周檀的人,他早就被历史盖棺定论,只能出现在其他研究的边角。
  可这些事情,本该被人记住的。
  一只冰凉的手抚到了她的脸侧,曲悠抬眼就见周檀在关切地看着她:“你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
  曲悠摇头,摸着他的手腕,趁着无人注意,将脸在他手中多蹭了两下,她的双唇自对方的手心掠过,周檀微微张嘴,在她放手之后,立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吃饭。
  只不过把筷子拿倒了。
  燕覆正在兴致勃勃地对二人介绍他的兄弟们:“……大人见谅,吴渀这厮盯着,我们不得不装扮一番过来,我这兄弟不信您有我说的那么聪明,冲撞大人了……不过您放心,他们跟我是军队中过命的交情,都是苦出身,也知道我的身份,绝不会多嘴的……飞虎,快来给大人请罪……”
  于是曲悠目瞪口呆地听他介绍完了这一群叫什么“飞虎”“二哈”“牛角”之类的兄弟,之前的郁结一扫而空。
  这取名方式,着实是太简单粗暴了一些。
  第二日,燕覆等人先行回去复命,周檀下令众人打扮得灰头土脸,然后带着大家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进了鄀州城。
  城门之后便有一个留着鼠须的中年男子等候,想必这人就是知州吴渀。
  见马车过来,吴渀迎了过来,笑得一脸殷勤。
  曲悠撩开帘子偷看了一眼,觉得此人长得好像她看过的剧中一个汉奸师爷。
  作者有话说:
  小周(飞刀.GIF):浅浅开个屏8
  小曲(十分受用):好帅好帅!
  小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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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百丈冰(三) ◇
  ◎棠花◎
  百丈冰(三)
  吴渀似乎是想拍拍周檀的肩膀, 周檀却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揖手客气道:“知州大人。”
  “老弟,听闻你们一行来时, 在城外遇上了马匪?”吴渀不以为忤, 放下手, 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面上神色殷切,“可有受伤?”
  “并未。”周檀道。
  曲悠遥遥地看着, 发现周檀回头朝她挤了挤眼睛。
  此人在汴都憋了太久,此时居然戏瘾大发。
  周檀摆出一副心有余悸、略带嫌弃的神情,对吴渀道:“只是损失了一些财物……早听闻西境马匪被屠戮殆尽,怎地如今还有人敢拦道劫财?不知这鄀州城中, 是否也是如此?”
  吴渀心中暗笑,想着此人果然是汴都里金器堆里待惯了的, 见不得这些悍匪打杀之事,看来受惊不小。
  之前传闻中说这人在刑部雷霆手段,还斗倒了彭越,可他心知彭越之死只不过是宰执党争的结果, 况且周檀是燃烛案后牵连才去了刑部, 到底文官出身。
  汴都与西境相隔甚远,消息不通,肯定有误传。
  果然之前派人假扮马匪恐吓是上佳决策,一下就叫他看出这人是虚张声势。
  眼皮子浅, 好对付。
  “小周大人有所不知, ”吴渀带着人引他往城中走去, 沿途有百姓怯怯地看着, 随后被官兵驱散,“鄀州城离西韶实在太近,就算我日夜盘查,还是难保有西韶人混迹在城外恐吓民众,守城的王将军虽然有意除匪,奈何手下兵力不够,只能与他们两相对峙……城中事多,确实不好办哪。”
  “原来如此……”周檀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道,“我听闻前任通判就是死在了向西境大营运送粮草的途中,此地果然不太平啊。吴大人,我初来乍到,怕是一时适应不了,权柄交接之事便暂缓一缓罢,我夫人受了惊吓,生了场病,我得照顾她一阵子,才能赴任。”
  “不急,不急,”吴渀连连道,“小周大人自去休息便是,等夫人身体好些再来州衙交接不迟。你来鄀州城中,除了我与王将军,便只有相宁侯爷需要拜会一番,不过他老人家很少见客,送个帖子意思一下,将礼数做足便是。”
  周檀似乎对相宁侯不感兴趣,没有多问,与他感叹了几番,便告辞回马车中照顾他那娇弱的夫人去了。
  吴渀站在路边,看见他的十几辆马车从面前经过,去往提前买下的住宅处,不由笑了一声。
  他身侧的师爷忙问:“大人觉得此人如何?”
  吴渀反问:“何师爷觉得此人如何?”
  何元恺眼珠一转,斟酌道:“到底是文官出身,气度不凡,瞧着倒是满腹经纶,可是这学问再多,在边境也是无用。”
  吴渀大笑道:“说得甚是。”
  他朝巷口又看了一眼:“汴都贬官而来,自然百般不情愿,他若是老实些也就罢了,若与之前那个蔺和一般固执,粮草运送之事,便可找新人接手了。”
  何元恺笑说:“大人英明,那我们之前的谋划……”
  吴渀道:“不必那么麻烦了,叫他们做做样子就是,想来他也发现不了什么。”
  何元恺道:“是。”
  周檀回到车中,见曲悠笑着瞧他,便问:“你怎么这么高兴?”
  “少见夫君如此情态,”曲悠调笑道,“瞧着甚是有趣。”
  二人所住的宅邸是前任通判留下来的,在鄀州城相对繁华的位置,只是宅邸不大,带来的人倒是刚刚好。
  韵嬷嬷对于安家轻车熟路,不多时便收拾得十分像样,曲悠歇了几天,周檀也一直在府中,未曾出门。
  “你这缓兵之计要用到什么时候?”曲悠趴在案前看他,闷闷不乐,“歇了这几天也算歇够了,要不就今日出门逛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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