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刚走,杨爱英便道:“小林,你保护了一个小姑娘。”
林冬至:“?”
“将小周老师透露给耿明杰那个小老头的人是个小姑娘?”
怎么会?
在周青云这儿补课的女生总共就十二个人。
上午四人,下午八人。
女学生呢,也就五人。这五个女学生在林冬至印象里都不是会出卖人的性子啊!
这时,周青云冷不丁道:“是乔美香吧?”
林冬至:“?!”
“我记得那小姑娘学习很刻苦,胆子有点小,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往桌子底下躲吧?”
“耿明杰这么咄咄逼人,乔美香撞上了,应该会躲着他吧?”
杨爱英却予以肯定:“是她。”
杨爱英也是意外发现这事儿的。
每次高三的学生考试,杨爱英都会让各科老师找出进步最大的,和退步最大的学生。
她会单独找这些学生谈话,甚至会进行家访。
乔美香是退步最大的学生,可经她座位周边的学生‘举报’,她和那五位进步最大的学生一样,拥有差不多的学习资料。
这种情况下,成绩不进反退,让杨爱英怀疑她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儿。
想着她那酒鬼继父,是不是又欺负她了。
林冬至听到这儿,愣了一下,问:“酒鬼继父?”
杨爱英点了点头,说:“我有个住在松叶片区的老母亲,和乔美香那孩子是邻居。大概七八年前吧,我意外撞见她那酒鬼继父欺负她,我就把人给扭送公安局了。”
“那混账王八蛋被判了七年,我今天去家访时,看见他买了最供销社里最贵的酒,还跟人吹嘘说那是闺女孝敬他的。”
“我听着不对嘛,乔美香一个学生,哪儿来那么多钱啊?就算有,也不可能孝敬他,必然是他抢来的。”
“我把那混账东西打了一顿,再逼问了一通,才晓得今天早上,耿明杰是要找住在附近的邱珍珍,却没想问到了那个混账王八蛋的头上!”
“那混账王八蛋听说耿明杰是来打听邱珍珍为何进步那么大,有没有什么学习资料可以借一借的。他就叭叭道,还能为啥,补课了呗!我闺女也去了那小白脸家补课,这成绩肯定也提高了不少。正好我闺女还没去学校呢,要不我让她借给你?不过这可不能白借。”
“乔美香怕她那酒鬼继父,压根就不敢反抗,就老实把事儿全交代了。”
听完这事儿的来龙去脉,林冬至第一反应是:“怎么只判了七年?!”
没想,周青云与她异口同声,也问了这话。
周青云还说:“流氓罪是死刑。”
不论是七八年前,还是现在,抓男女关系是抓得很严的。
更何况那酒鬼欺负的还是十来岁的小姑娘!
杨爱英叹了口气,说:“乔美香她妈,当时刚生了个男娃儿,再有那酒鬼爹妈苦苦哀求,乔美香她妈才硬要她改了口,说是喝醉了酒,昏了头,认错人了,以前都没这事儿。还说什么只扒了小姑娘的衣服,没真干事儿。”
“放屁!”林冬至绷不住骂了脏话,“再昏了头,也不至于把十岁的小姑娘认作他媳妇儿!”
杨爱英也是这个想法,但当时她多次去做乔美香妈妈的工作,都被赶出来了。
乔美香妈妈还说:“我难道只是为了我儿子有爸爸吗?我不是!我是为了美香的名声!要所有人都晓得她被她爹那啥了,她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杨同志,您是女英雄,您和一群大老爷们儿住在牛棚里也不畏惧风言风语,但我姑娘怕啊!求您了,别再管这事儿了!”
家属竭力否认,杨爱英这个‘过了气’的女英雄能有什么办法?
她铆足了劲儿找关系,那混账王八蛋也只被判了七年。
杨爱英说:“那丫头是个苦命的,胆子又小,我怕再被扣上叛徒的帽子,她会想不开寻死。”
林冬至赞同杨爱英的做法,但乔美香现在并不安全。
她继父已经出狱了,她的生存环境很差,若再一次被欺负,她恐怕会陷入深渊,无法自拔。
当扛不住那种屈辱和畏惧时,她要么结束继父的性命,要么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了,同为女性,那就必须得帮一把了。
林冬至当即问杨爱英校长:“我刚才听您说,乔美香的成绩不进反退了,这有没有可能是她继父的原因?”
杨爱英皱眉,说:“那混账坐了七年牢,再加上我又时不时的过去,应该没胆儿再欺负乔美香了。”
“阴影还在吧,”周青云边给林冬至倒泡了枸杞的温水,边郁沉沉的说,“她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钻进桌底去,现在还和造成她这副警惕样儿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午夜惊醒时,大概都想着那人会不会在下一刻闯进来对她行不轨之事。”
杨爱英不晓得周青云是以己度人,她赞同的点了点头,而后又相当苦恼道:“我今天吧,去见过乔美香她妈,跟她妈提议把人送到学校去住宿,免得悲剧重演,结果又被赶出来了啊!”
“她警告我不要胡说八道,说她闺女没经历过啥悲剧。”
林冬至喝了两口枸杞水,心道:这茶有点苦啊!不晓得是不是泡枸杞的人心情苦涩的原因。
她没叭出来,牛饮后,与杨爱英说:“去问问乔美香吧!她这个敏感怯懦的性格,能找她妈要钱补课,必然是鼓足了勇气的!那就证明,她想靠高考改变命运,想凭着高考离开这里。”
“既然想离开,那就让她再一次鼓起勇气,离开那个家,在学校宿舍里进行最后一年的拼搏。”
杨爱英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表示现在就回学校跟乔美香谈谈。
走前,喊周青云送她一截。
这架势,明显是有话要说。
林冬至看透不说透,笑眯眯的跟杨爱英说再见后,便开始逗小芝麻玩儿。
小芝麻吃饱饭后,不肯午睡,正在摇篮里玩自己软乎乎的小jiojio。
妈妈一过来跟他玩儿,他立马丢开了自己的jiojio,边朝林冬至伸出小胖手,边啊啊啊的要抱。
林冬至捏了捏他的小掌心,笑道:“你妹妹妈妈都抱不动!你这个胖宝宝,我怎么抱得动啊?老实在摇篮里躺着吧!”
久等不到抱抱的小芝麻也不难过,他开始抓林冬至的手指玩儿。
边抓还边乱动就算了,还咯咯咯的笑。
也是怕他吵醒妹妹小平安,林冬至低声唱起了这个时代的摇篮曲。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
温柔的歌声哄住了小芝麻,他似乎在好奇妈妈是怎么唱出来的,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林冬至的嘴巴。
刚送杨校长到门外的周青云也听见了这歌声。
他瞬时愣住了。
这歌在五六十年代相当流行。
不论乡下人,还是城里人都会哼唱那么几句。
生于五六十年代的人,基本都是听着这歌长大的。
五六年出生的周青云也是听着这歌长大的,只不过从未有人专门给他唱过。
三四岁时,他发现别人阿妈都会给唱这歌哄他们睡觉,他恳求阿妈给他也唱。
阿妈不耐烦的说:“我不会唱,你咋这么烦呢?睡不着就别睡!起来把豌豆里的石头子给挑出来!”
当时,周青云以为他阿妈真不会。
可弟弟妹妹出声后,他听见阿妈唱给弟弟妹妹听了的!
那时,周青云气愤的想:不给唱就不给唱!以后肯定会有人给我唱的!
这个想法一直没得以实现。
有孩子时,他便想,他没得到的,都会给自己的孩子!
只是他天生五音不全,这一个月里,他私下练了好多回,都没唱出个名堂来。
没想,此时林冬至给他圆梦了。
一时间,周青云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速度快得让他有点受不了了。
瞧见他听见歌声便怔怔不语的杨爱英干咳了两声,喊道:“小周,回神啦!你跟你媳妇儿娃都生了两了,怎么听见人唱歌还这么沉不住气啊?”
这话里话外都是在调侃他和林冬至感情好。
自认为恨极了林冬至的周青云哪肯认?他张口就反驳道:“我没!”
杨爱英只当这个小年轻不好意思了,便含糊点头道:“行行行,你没沉不住气。”
随口迎合完,杨爱英说起了正事儿:“把你喊出来呢,是问你个事儿,你媳妇儿是不是没有考大学的打算啊?”
“我瞧她总在给你做打算,全然没提过她自己。小周,我跟你讲啊,两口子呢,要并驾前驱,谁也不落后谁,这关系才能长久。”
“若你大跨步向前了,她一直留在家里,日子长了,你们的差距就会拉开。你品行好,确实做不出抛弃糟糠之妻的事儿,可你的心就说不准了,你指不定会觉得她这不好,那不好,会觉得跟她生活在一起就是折磨,还会觉得你对她不离不弃是一件多了不得的事儿。”
“这种心理,都会让你变得高高在上。你媳妇儿那么敏锐的人,怎可能发现不了呢?她发现了,要么会跟你争,要么会跟你离婚。”
“要不想这种事儿发生的话,我觉得你应该带着她,去考大学。”
心跳因清醒而平缓下来的周青云说:“我正要与您说这事儿呢,我想麻烦您在将我的学籍弄到二中时,把我妻子的学籍弄到……三中去吧!”
“我会竭尽全力让她考个好大学的。”
杨爱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好孩子,你这么想就对了!”
她拍了拍周青云的肩膀,表示:“你放心,这事儿啊,包在我身上!行了,你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说着,一脚蹬上自行车,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周青云却没立马进院。
等到里头歌声渐停,他才进去。
刚哄睡小芝麻的林冬至瞧见他,随口问道:“杨校长跟你说啥啊?这时候才回来。”
周青云答非所问:“你怎么突然唱那个歌?”
提起这个,林冬至就觉得好笑。
这近一个月里,她已经多次瞧见周青云在烧火做饭时,磕磕绊绊的学唱这首儿歌。
那音啊,没一个在调上。
林冬至从未见过五音如此不全的人!
她憋着笑说:“咋突然了?最近家里不总是有人在唱这歌吗?就是那个调啊,不太行。”
周青云的耳朵瞬时因社死而羞红了。
林冬至还在这儿故意讲:“为了不让小奶娃儿们误以为这歌就是那种调,所以我就特意唱一遍给他们听啊!不行吗?”
原以为小周老师会羞恼离开,不再搭腔。
没想他竟平静的说:“行,唱得挺好的。”
冷不丁被夸,林冬至猝不及防,总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这时,周青云又说:“我刚才请杨校长把你的学籍弄到三中去,让你明年七月也参加高考。”
林冬至:“??!”
什么不自在啊,全被林冬至抛开了,她难以置信道:“我?参加高考?!不是,周青云,你为啥让我参加高考啊?!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能考出什么好分数的人吗?!”
周青云说:“我会教你,让你一年之内从一百五六靠到四百五六。”
林冬至摆手:“不不不!我不考!我吃不起这读书的苦!”
说着,还一副不识好人心的模样,瞪了周青云一眼,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小周老师,你觉得读书很快乐,但我不觉得!你怎么能做这种先斩后奏的事儿呢?!”
周青云边收拾八仙桌上的茶水,边说:“你不也先斩后奏让我参加高考吗?”
林冬至:“???”
“你这话可就有点没良心了啊!周青云,你对天发誓,你之前没想过参加高考吗?没想过通过参加高考改变命运吗?!”
“我这不是先斩后奏!我这是助力你的梦想!”
正要去厨房洗刷茶碗的周青云停了下来,他转身,背着光,一字一顿的说:“我没想过。”
林冬至脱口而出:“不可能。”
谁不会做梦啊?
她成绩那么拉胯,也想过北大清华抢着要!
周青云才华横溢,再又受尽磨难,他又是个不认命的性子,怎么可能没想过通过高考改变自己这糟糕的命运?
周青云清醒的说:“我是个男人,我得养家糊口。在你让我能靠出题挣钱以前,我只想要一份稳定的工作,可以给小平安和小芝麻吃奶粉,可以……保住孩子们妈妈的性命。”
“没有足够的经济基础,考大学就是做梦。”
“而我从不做梦。”
这种坚韧的眼神似天边烈日,炙烤着林冬至每一寸皮肤。
有点痛,但让人心生向往。
林冬至想,如果当初她不抱着侥幸心理去做梦,而是脚踏实地的,坚韧不拔的学习,也许她能考上心目中的那所大学……
这么多也许并未激起林冬至的斗志,她无奈道:“周青云,我不骗你,我读书是真的不行,我就不是读书那块料!”
若说重返十八岁,她还能搏一搏,毕竟她那个年代有艺考,七百五的文化分干个四百三十分就能进盛京电影学院了。
可现在这个七八十年代,没有艺考分加持啊!
全凭文化分,她咋可能考得进去啊!
周青云没搭腔,直入厨房刷碗去了。
林冬至以为他算是放弃了,没想到他刷完碗出来后,竟到房里拿学习资料出来了!
他将一本书放在桌上,说:“先被语文,我现在给你归纳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