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婶的事过去没两天,私塾老秀才的儿子突然高烧不起,嘴里还一直说着胡话,陈老大夫医治了两天都没有成效,便猜测他是魇着了。
老秀才这才说出儿子前两日拿开水烫死了一窝黄鼠狼的事,原来那窝黄鼠狼在他家祠堂挖了洞做了窝,他儿子一时不忿便烧了一锅开水浇了上去。
众人一听,连黄鼠狼都敢杀,胆子也忒大了些。这招惹了黄大仙儿,性命怕是保不住喽。
老秀才到处求人,最后求到巫婆甄老板头上,甄老板烧了一张符纸化了水灌给老秀才的儿子喝了,老秀才的儿子这才渐渐退了烧清醒过来,却变得有些痴傻,显然是脑子烧坏了。
镇上的人便都汲取教训,回家警告自家子孙,千万不能招惹黄大仙儿。
何春桃也回家叮嘱了小安一番,小安听完却提出疑问:“那要是有黄鼠狼来偷吃我的小兔兔,我也不能打它吗?”
何春桃哽了下,答:“有大黄在,黄鼠狼吃不了你的小兔兔,大黄会保护它的。”
她说完在心里向大黄道了声歉,人跟黄鼠狼有了过节会被黄大仙儿找上门报仇,但狗跟黄鼠狼之间有了过节,应该或许大概没事吧。毕竟它们都是动物啊。
何春桃决定,从明天起,每天给大黄多加一根肉骨头。
又过了几天,一个中年妇人乘马车来到红尘酒馆门前,站在门口就大骂道:“里头的狐狸精给老娘滚出来!敢勾引我家男人,老娘今天非扒了你那身狐狸精的皮不可……”
何春桃还以为是李红杏从前招的风流债,正为李红杏担心呢,就见李红杏走出来,疑惑地看着那中年妇人,问:“你男人谁啊?”
“我男人是靖和卫的牟参将,我是他夫人。”中年妇人叉着腰道。
李红杏回想了下,怎么也不记得自己跟那位牟参将有过一腿,当即道:“你莫不是找错人了?我怎么不记得我睡过你男人?”
“你是没睡过,你家那小狐狸精却睡了。”牟夫人说完一把将她拨到一边,气冲冲地跑进去,没一会儿,就揪出了她口中的那个小狐狸精。
众人一看,这小狐狸精竟不是别人,而是李红杏高价聘来给乐乐喂奶的年轻奶娘。
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李红杏忍不住怨责了何春桃两句:“你不是说选奶娘得选年轻的么?这奶娘年轻是年轻,可才请来几天,竟然就闹出这么档子事儿来,让我这脸往哪儿搁?”
何春桃讪讪一笑,是她考虑不周了。
牟夫人同年轻奶娘很快扭打在一起,突然,年轻奶娘一声轻吟卧倒在地,同时不忘捋了捋头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第50章 第五十章
何春桃正讶异这奶娘为何这般作态, 一转头,就见牟参将赶了过来,只见牟参将先是甩了牟夫人一巴掌,然后心疼地抱起年轻奶娘, 扬长而去了。
年轻奶娘靠在牟参将怀里, 朝牟夫人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牟夫人险些给气晕了, 却还是强撑下来,乘坐马车离开了。
才请来的奶娘就这么走了, 所幸乐乐现在能喝些羊奶了,李红杏便也不急着再请奶娘了。
何春桃看完戏回到食肆, 想到吴有德和牟参将之流, 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天底下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一旁看书的谢霁庭默默将自己藏在书后, 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谁知她竟一把抽掉他手中的书,问他:“你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贱的慌?一天不偷腥不逛窑子就浑身皮痒?家花不如野花香是不是?也不怕染上什么花柳病变成短命鬼?”
谢霁庭:“……”
我不是,我没有, 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办法, 谢霁庭只好搬出赵大原来救命:“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 比如小安的父亲。”
“他抛下我们孤儿寡母这么些年,算什么好男人?”何春桃嘁声道。
谢霁庭没想到她骂上头了竟连赵大原也骂, 只好换了个人:“那, 韩将军总算是好男人吧?”
“那可说不准,谁知道他以后成婚了会不会跟那个牟参将一样?”何春桃怀疑道。
谢霁庭无奈之下,只能搬出最后的盾牌:“小安乖巧又伶俐, 长大后一定会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何春桃被他这么一提醒, 才记起小安也迟早会长大, 一想到小安也有可能变成她口中那种男人, 便忍不住磨了磨牙:“小安长大后要是敢做坏事,就别怪我打断他的腿!”
谢霁庭在心里默默地向小安未来的腿道了句歉,正庆幸自己终于逃过一劫时,却听见何春桃问他:“你这说了半天,怎么唯独没说你自己呢?”
看来今日这一劫他是逃不掉了,谢霁庭抬眼看她,反问道:“掌柜的觉得,我算是好男人吗?”
“你?”何春桃思忖了下,说:“你当然算是好男人了!”
谢霁庭本已做好被痛批一顿的准备,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个答案,立时心生警惕道:“哦?怎么说?”
“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大家公认的啊,原先在京城的时候,不都说你为了表妹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吗?还有,谢家一遭难,你就写了一封和离书放表妹归家,这情深意重的,不是好男人是什么?”何春桃说。
谢霁庭一时头皮有些发麻,他若是承认自己是好男人,就等于承认了自己对表妹情深意重;可若是否认了,就会立马沦为她口中的那种坏男人。
他想了想,才谨慎道:“其实,我洁身自好是为了我自己。”
“什么?为了你自己?”何春桃有些不解。
谢霁庭摆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解释道:“我自幼体弱多病,自然格外惜命些。为免染上什么不干不净的病,只能洁身自好了。”
何春桃很是惊讶,她万万没想到他竟是因为这种原因才守身如玉的。不过惜命这个理由确实很有说服力,让她不得不信。
“若天下的男人都能像你这么惜命就好了。”她慨叹一句。
谢霁庭见她终于揭过这一茬,不由暗松一口气,默默期盼着镇上别再发生像吴有德牟参将之类的事了。
谁知,事与愿违,第二日,一名自称年轻奶娘相公的矮个男人就跑到红尘酒馆门前闹事:“大家来给评评理,我娘子就是到这家酒馆做了奶娘才勾搭上那牟参将的,听说这酒馆的李掌柜平日里就爱勾搭男人,定然是她教唆我家娘子那么做的。现在我娘子跟人跑了,这姓李的必须给我个说法!”
昨天那位牟夫人来闹事便也罢了,是她理亏在先,今日这奶娘的相公竟也敢来闹事要说法,李红杏直接端起一盆酒糟水走出门,泼了他个透心凉,随后把木盆一扔,叉腰大骂道:“哪里来的龟公怂男,娘子跟人跑了不去把人找回来,跑到老娘门前来撒野?你说你娘子是被我教唆的,我还说是你们夫妻俩仙人跳呢!你巴巴地把自己的娘子送到别人的床榻上,不就是想利用她攀高枝吗?怎么,把人送出去了又来跟老娘要说法,你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你要是再敢来闹事,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牟参将,你们夫妻俩仙人跳的事儿?”
矮个男人被她这么一骂,顿时怂了,灰溜溜地就跑掉了。
何春桃见李红杏大获全胜,默默地向她比了个大拇指。
回到店内,何春桃又忍不住问谢霁庭:“你说这些卖妻求荣的男人都是怎么想的?”
谢霁庭心里想着,别问我,没结果。却还是答了句:“能卖妻求荣的人,也能为了利益做出其它事来。”
何春桃想想也是,这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为了利益,有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何况是卖妻这种‘小事’?
谢霁庭见她长叹一口气,却也安慰不了她什么。世道如此,轻易改变不了。
又过了两天,镇上突然来了一辆豪华的大马车并几匹快马,且只奔街头包子铺去,包子铺的老板姓彭,老板娘姓史,也是狗蛋的爹娘。
何春桃得知消息晚了,赶过去看热闹时前面已经围满了人,她踮起脚尖想往里挤,却不小心踩到了前面小萍的鞋后跟。
小萍回头一看,见是她,鄙夷地说了句:“怎么回回看热闹都有您?”
虽然爱看热闹是人的本性,何春桃也从不觉得自己爱看热闹有什么不对的,但被小萍一个小丫头这么说,多少令她有些尴尬。
她正不知该怎么回应时,却听身侧谢霁庭出声道:“是谁教你这么对长辈说话的?上课的时候教你的礼仪是都忘了么?你在鄙夷长辈之前,可曾想过自己在做什么?你何姨对你一向照顾,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么?”
小萍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引来素来温和的谢夫子一通斥责,哪怕知道自己说错话在先,也还是满心委屈,小声向何姨道了句歉,便哭着跑走了。
何春桃还从未见过小萍这丫头掉眼泪,还哭得这么大声,忍不住埋怨了谢霁庭一句:“小萍年纪小难免不懂事,你对她这么严厉做什么?看把孩子都吓哭了。”
就算是为了维护她,也太过了些。
“正是因为年纪小,才要及时纠正。”谢霁庭解释道。
何春桃辨不过他,只好踮起脚尖继续看热闹,这一看不得了了,原来狗蛋的爹娘竟出自江南世家大族崔家,还是亲兄妹,因为知道两人相恋的事一旦暴露,很有可能会被沉塘,才私奔到了这里,隐姓埋名地生活,还生下了狗蛋。
难怪狗蛋反应比旁的孩子迟钝一些。亲兄妹哪儿能一起生孩子?
见今日来的这些人只打算带狗蛋的爹回去,而准备让狗蛋和他娘留在外面自生自灭,何春桃立时觉得不平,这什么狗屁江南大族?凭什么兄妹相恋,只带男的回去,把女的和孩子留在外头自生自灭?
见狗蛋的爹要被强行带走,而狗蛋和他娘哭成一片,何春桃实在不忍看这一家三口被拆离,正巧看到韩胖子也在围观人群里,便悄悄走过去,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包子铺门前本来拉扯的拉扯,哭嚎的哭嚎,突然一个黑胖子冲了过来,众人俱是一愣。
韩胖子不知是谁恶作剧踹了他一脚,见崔家的那群仆役朝他看过来,当即赔笑道:“路过,路过,诸位继续,继续!”
何春桃走出去,指着韩胖子问对崔家人:“你们可知,你们眼前这位大名鼎鼎的人是谁?”
崔家仆役看了眼那个黑胖子,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什么大名鼎鼎的人,但毕竟人不可貌相,便小心翼翼地问:“他是谁?”
“他就是名扬天下,写出无数巨作,阅者遍布整个大夏,深得男女老少喜爱的文学大家,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名士罗隐!”何春桃语气夸张道。
韩胖子听她这么赞誉他,渐渐挺直了腰,双手背到身后,摆出一副名士的模样。
崔家几名仆役面面相觑,怎么也不记得有个叫罗隐的文学大家,只知道有个写话本子的罗隐。
“即便他是罗隐又如何,今日之事是我们崔家的家事,闲杂人等最好避远些!”崔家仆役倨傲地呵斥道。
“也没什么,就是这个罗隐吧,最爱写话本子,还喜欢把街坊们写进话本子里。恐怕今日你们一走,过不了一个月,今日发生的事,就会传遍整个大夏了。”何春桃摊了摊手道。
崔家仆役脸色一变,连忙跑到马车前请示,请示完回来,重又倨傲道:“我们家主子说了,若这罗隐真敢这么做,那么,大夏再不会有一家书商,敢刊印他写的话本子!”
这下轮到何春桃变脸色了,她没想到,崔家的手竟伸得这么长,她搬出韩胖子写话本子这事儿竟然没能威胁到他们。看来是韩胖子分量还不太够啊。
正发愁该怎么办才好时,却见谢霁庭走到她身侧,淡声道:“罗隐写的话本子无人敢刊印,但我若作一首诗,无需刊印,也能传遍大夏。”
崔家仆役当即嗤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啊,写一首诗就能让天下人传诵?该不会又跟罗隐一样,是个写话本子的吧?”
“瞎了你的狗眼,这位可是名扬天下的云明公子,你竟敢说他是写话本子的?”何春桃大声斥骂,企图吓唬到他们。
崔家仆役立时闭紧嘴巴,又去马车前请示了下,请示完回来,态度极为恭敬道:“原来是云明公子,小的刚才冒犯了,我家主子让小的代他向您问句好!”
“你家主子是?”谢霁庭问。
“回云明公子,我家主子是崔家九郎。”崔家仆役答。
原来是崔九郎,那位几乎与他齐名的崔九郎,谢霁庭恍然,他看向那辆马车,马车却渐渐驶离,从头到尾,车帘都没有掀开过哪怕一角。
马车离开,崔家仆役也不再拉扯狗蛋的爹,纷纷骑上快马跟着离开。
见包子铺一家三口重新拥在一起,何春桃心下叹了口气,不再围观,和谢霁庭一起回了食肆。
过几日便是谢霁庭的生辰了,看在他今天站出来帮她的份上,她决定,亲手为他准备一件礼物。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春快乐,兔年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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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许是对小镇居民而言, 兄妹相恋这种悖德之事算不得什么,因而这件事在小镇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浪,第二日包子铺便照常开门,大家也照常买包子,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何春桃倒是问了谢霁庭几句关于那位神秘的崔九郎的事, 谢霁庭只道那崔九郎同他一样, 自幼体弱, 甚少见人,才名却几乎与他相当。
他擅书, 崔九郎擅画;他擅诗,崔九郎则擅词。两人曾隔空以诗词会友过, 却从未见过彼此。即便今日, 那崔九郎也没有掀开车帘, 与他见上一面。
虽然谢霁庭言语里对那崔九郎颇有推崇之意,但何春桃却因为今日之事,对那崔九郎没什么好感。出自世家大族又如何, 才名再高又如何, 还不是同伥鬼没什么两样。
谢霁庭却大概明白, 崔九郎起初之所以只想带走狗蛋的爹,是因为以江南大族的礼仪规矩, 狗蛋和他娘回去, 未必有什么好下场,反倒不如在外面自生自灭。
至于最后,崔九郎直接离开, 放弃带狗蛋的爹回去, 也未必是怕他写诗传扬天下, 而是借此为由, 放狗蛋一家三口自由。
在姚立群被骆铁匠摔出门外发出哀嚎的第十九天,谢霁庭没再扶着姚立群回食肆,而是将他扶进了铁匠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