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仁反手就扇了她一巴掌,不许她多嘴。
城墙上,谢霁庭早有准备,让人带上一个鞑靼穿着的幼童上来,朝下方喊道:“吉仁将军,你可看清楚了,我身边这个孩子是谁?”
吉仁用千里镜一看,竟是他的独子拉布丹,拉布丹不是应该远在鞑靼王城吗?他是何时被大夏抓来的?
迫不得已,吉仁只能同意交换人质。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当他疾步上前,准备抱起拉布丹时,却被他一刀封了喉。
他这才知道,眼前的孩童,不是拉布丹,而是大夏人假扮的。
谢霁庭觑准时机,让人放箭保护草蛇回来。
草蛇是名侏儒,是老厢长此次带来的江湖好手之一,擅长易容,他这才让他扮作拉布丹,给吉仁致命一击。
大王子死了,主将吉仁也死了,粮草也没了,鞑靼大军一下子散了军心,各个部落分散逃命去了。
而其中图特部落的首领赵大原,也带着部落勇士假装逃命去了。
代王率兵追击了数十里,给敌军造成重创后,才率兵而返。
终于击退敌军,笼罩在安靖县城上空的乌云瞬间散去,夏日的金光洒落下来,璀璨又耀眼。
城墙上,众人相拥而泣,何春桃亦胡乱地抱住一个人又哭又笑,待到平静下来些,她一抬头,才发现自己抱的人,竟然是谢霁庭。
她一把推开他,疯妇的事,她还没原谅他呢。
谢霁庭没有生气,只拿出帕子帮她擦干净脸上的血迹。
何春桃见他神情极为认真,仿佛此时此刻,帮她擦脸就是世上第一要紧的事情,又仿佛,他的眼里心里,全是她。
殊不知,她这样看着他时,她的眼里,也只装下了他一个人。
当晚,城中大开庆功宴,代王亦受邀来到韩府参加庆功宴。
空荡的大厅中,代王与谢霁庭对坐下着棋。
“若非你提前让本王去靖虏肃安两卫调兵,又给了本王调兵的信物,本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及时带着那五万大军前来支援的。”代王说着落下一子。
谢霁庭随手拈起一枚黑子落下,低眸道:“多谢王爷肯信任草民,也多谢王爷愿意及时赶到救下城中将士百姓的性命。”
因为对朝廷的不信任,他才提前做此安排。
果不其然,他刚得到消息,所谓的朝廷大军,这会儿才刚刚从京城出发。若等朝廷大军来援,安靖县城,早就无一生还了。
还有粮草,若非他提前让老周帮忙筹措粮草送过来,安靖县城,也早就守不住了。
代王唇角微勾,‘愿意’二字用得巧妙,眼见自己是赢不下这盘棋局了,他随手丢下棋子,起身道:“走吧,带本王见见袁老将军那位孙女。”
谢霁庭起身,带着他来到园中,见园子里,一个额头上系着白布的小女孩正在荡秋千,她面色冷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这孩子看着就有个性,本王喜欢,你说,本王将她收养为义女如何?”代王笑着说。
袁老将军征战一生,在军中威望甚重,却遭到建兴帝忌惮,满门惨死,谁也没想到,袁老将军竟还有个小孙女活在这世上。
谁若是能将这个小女孩捏在手里,便能同他此次一样,轻易调动五万甚至更多大军。
“王爷来晚了,小萍已经被韩将军和其夫人秦大夫收为了义女。”谢霁庭淡声打破他的幻想。
“是吗?那就太可惜了。”代王语气很是惋惜,他早知道,谢霁庭虽有意扶他夺位,却对他心有忌惮,这才提前让韩峻收养了小萍,就是不想把这柄利器轻易交到他手上。
半个月后,雁归镇。
在四处都挂着白幡的情况下,镇上突然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既嘹亮又有穿透力。
是吴婶的儿媳,彭珊珊早产生下了一个儿子。
婴儿洗三时,镇上的人都去吃了席送了礼。
洗三礼过后,众人又到红尘酒馆,参加了李红杏和郑方的‘喜宴’。
没错,李红杏坚持要与已经死去的郑方拜堂成亲,说是要完成他生前的心愿。
何春桃劝不住,只能由她去了。
吃完‘喜酒’出来,她抬脚去了趟戏院,戏院门前的大槐树上,挂满了白幡,那是街坊们对疯妇孤身就义的感恩及悼念。
从戏院回来,看到谢霁庭,她依旧没搭理他,自己回房间睡觉了,且反手就把门拴上了。
这些天来,两人都是分房睡的。
谢霁庭再次被关在门外,心下虽无奈,却已经习以为常了。或许只有时间,才能让她渐渐释怀。
翌日,镇上突然来了一大群人,男女老少都有,竟然都是老周的家人,来劝老周回家去的。
老周没办法,躲到食肆来,对着何春桃诉了好一通苦,“虽说我是辰州首富,周家人丁也很兴旺,但这家大业大,也有家大业大的坏处。光是我自己的子孙曾孙,就有好几十个,再算上我那些弟弟妹妹的子子孙孙,几百个都打不住。”
“几百号人啊,每天都费尽心机,想从我手里多分些财产去,我实在是烦不胜烦,才被逼到这小镇上躲躲清静。”
“当然了,我选择雁归镇躲清静,是因为镇上有陈老大夫这个神医。人年纪大了,总是怕死的,有陈老大夫在,睡觉也踏实些。”
“现在好了,陈老大夫死了,家里那些人又找来了,我是再也躲不了清静喽。”
何春桃听他说完,忍不住道:“那您早早地把财产分出去,他们不就不会来烦您了吗?”
“小何啊,这你就不懂了,我手里的家产太多太杂了,那么多子孙,你说让我怎么分?这个分多一点那个就不满意,那个分多一个这个又不满意,实在是难以平衡啊。”老周烦恼道。
何春桃沉默了,家产太多的烦恼,她也很想拥有呢!
老周虽然抱怨了一通,还是决定跟着那帮子孙回家去。
离开前,他把街坊们召集起来,拿出一沓地契,要分给大家。
众人这才知道,大家赁的铺子宅子,地契几乎全都在老周手里。
“这些个宅子铺子,多多少少都被那些鞑靼人损毁了不少,我就不花钱修葺了,把地契给大家,大家自个儿修一修吧。”老周说。
镇上的宅子铺子确实不值钱,加上还得自己修葺,大家便都没跟老周这个辰州首富客气,各自接了自家宅子铺子的地契。
在场众人里,唯独孟星彤没有接。
“我要带着我相公回家了,他死了这么久,也该带他落叶归乡了。”
何春桃本想劝她再留些日子,听她说家里还有父母公婆需要照顾,便没劝出口。
老周与孟星彤顺路,便带了她一起离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以免她孤身一人在路上遇到什么危险。
送两人离开后,何春桃心里一时空空荡荡的。
回望镇上,有人死亡亦有人新生,有人离开,也迟早会有新人来安家。
就像树上的叶子,秋天落下,经过傲雪寒冬,重又抽出新芽,绽放出盎然生机。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暮夏时分, 何春桃坐在檐下的藤椅上乘凉,听着蝉鸣声昏昏欲睡。
突然,‘啪’的一声响起,一下子就将她惊醒了, 她睁眼一看, 却见原本爬到屋顶上安瓦片的谢霁庭呈‘大’字形横躺在院子里, 一动不动的。
这是, 从屋顶上摔下来了?
她立时起身跑过去,轻轻踢了他一脚, 声音冷淡道:“还能动不?别是摔傻了吧?”
谢霁庭‘嘶’了一声,用两手撑着坐了起来, 摇摇头道:“我没事, 就是下梯子时一不小心踩空了。”
“没摔断骨头吧?”何春桃淡声问。
“应该没有。”谢霁庭摇摇头, 又皱眉道:“就是胸口有些疼。”
何春桃一听,立马蹲下身去,准备扒开他的衣服看看胸口有没有事, 扒到一半她意识过来了, 立时松开手来, 冷声道:“跟我使苦肉计是吧?你是后背着地的,再怎么伤也伤不到胸口来吧?”
见他不作声, 还拧着眉一副强忍疼痛的模样, 何春桃气道:“胸口疼是吧,那这样呢,还疼吗?”
说着她狠狠拍了他胸口两掌。
却见两巴掌下去, 谢霁庭直接痛得弓起了腰, 额头上青筋都冒出来了。
何春桃有些不解, 难道后背摔下去, 还真的能伤到胸口不成?
她连忙扒开他胸口的衣裳,却见他胸口缠着几层白布,白布上沁出了些血迹,显然是受过重伤。
她不免吃了一惊:“你这是之前守城时受的伤?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这不是怕你担心么?”谢霁庭笑了笑说。
都伤成这样了,还笑得出来?何春桃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一个祸害受伤,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嘴上虽这么说,她却还是动手帮他解开纱布,他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又被她拍了两掌,胸口的伤肯定开裂了。
纱布缠得密实,不太好解,她只能凑近了些去解。
这时,韩胖子竟抱着一摞瓦片走进来了,看到两人的姿势,他立时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嘿嘿一笑道:“那啥,我家里修葺屋顶多出来些瓦片,我给你们放这儿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嘿嘿……”
何春桃都没来得及跟他解释,他就一溜烟地跑了。
看着檐下的那一摞瓦片,她不免有些无奈,她口中的祸害,却是大家嘴里灵机神算运筹帷幄的谢军师。
这几天,街坊们修缮房屋,有多的砖瓦木材,都会往食肆里送,说是为了感谢军师帮大家守住城,保住了大家的性命。
唯独她,因为疯妇的事,始终过不去这个坎,连日来都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为免待会儿再进来一个人误会什么,何春桃把谢霁庭拉起来,带到房间去换药。
解开纱布,见他胸口的刀伤不但狰狞可怕,还极靠近心脏,若是稍偏一点,他现在便不可能坐在这儿了。
何春桃心里一时有些后怕,这些天她竟然丝毫没察觉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把脏活累活都推给他,若不是他今天意外踩空摔了下来,他不知道还要瞒她到什么时候。
因着心里有气,换药时,她难免手重了些,他却极为能忍,从始至终都咬着牙关没有痛叫一声。
“如果疯妇没有意外恢复记忆,你本来打算派谁出城刺杀?”何春桃问。
“当时城中只有韩峻和姚立群武功最高,韩峻是主将不能去,只能让姚立群去。但姚立群武功虽高,却不擅隐藏和刺杀之道,即便多派一些人与他配合,也未必能够成功。”谢霁庭沉声道。
何春桃闻言心下叹了口气,所以,疯妇意外恢复记忆,不止是救了姚立群等人,也是救了他们所有人。
一个月后,京里来了钦差,对此战中的有功将士进行了封赏。
郑方等阵亡将士的家眷各得了些抚恤,焦屠户等杀敌多的也各有封赏。
副将韩峻晋升为二品大将军,却被调到南疆去镇守。显然是担心他经过此战,在西北军中威望过重。
而谢霁庭则是被任命为安靖县代知县一职,也就自然而然地摆脱了军户的身份。
谢霁庭从钦差手里接过任命文书时,心里其实并不意外。
那位暂摄朝政的三皇子,表面上对他和韩峻进行了封赏,实则对他们忌惮不已。
何春桃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成为知县夫人,虽然知县只是个七品芝麻官,谢霁庭又只是代任知县,但四舍五入,她也算是官夫人了。
谢霁庭见她抱着那任命文书左看右看,高兴得嘴角都咧到耳根子去了,心下不免好笑。
区区一个七品官,就让她高兴成这样了?她还真是容易满足。
何春桃当然满足了,毕竟她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个操劳命,还时刻担心着谢霁庭哪天出啥意外,自己会被朝廷召集去当做军妻发下去。
现在好了,这层担忧彻底没了,还当上了官夫人,不说是天上掉馅饼,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很快,一家人收拾好东西,跟街坊们道了声别,便跟着谢霁庭去县衙赴任了。
其实也没啥好道别的,毕竟雁归镇离县城近,随时都能回来。
也因为离得近,馨如便不肯跟着他们去县城生活,说是要留下来照顾近乎失明的师父。
倒是巧秀,自告奋勇,要跟何春桃一起去县衙,说是她都是官夫人了,自然不能亲自下厨,她要去给她当厨娘。
何春桃虽不至于摆官夫人的派头,但能让巧秀跟在身边,她自然是高兴的。
一起去的,除了巧秀,还有飞隼、姚立群、焦屠户、扈才宝、以及巧秀她哥。
飞隼就不用说了,姚立群暂时无处可去,就给谢霁庭做侍卫赚些银两。焦屠户是受谢霁庭之邀,去县衙做捕头,扈才宝则想跟着谢霁庭当个差役,也好赚些银钱。
至于巧秀他哥,自从媳妇儿生了孩子,便认清了自己没有读书天赋的事实,决心要赚钱养家,谢霁庭考察过后,决定带他去县衙当师爷。
到了县衙,何春桃见还有免费的官邸住,就更高兴了。
虽然官邸看着有些破旧,但没关系,修修就行了。反正修屋子这事儿,谢霁庭有经验。
不过,谢霁庭到底没真的上房顶修屋子,因为县衙里的差役们都抢先代劳了。
先前敌军入侵,整个县衙都跑光了,事后,为首的知县县丞等人,都被褫夺官职下了狱,剩下这些差役杂吏们,自是胆战心惊,争先恐后地想要讨好新知县。
一家人刚安顿下来,韩峻交接完军中事务,便要带着秦萱和小萍,前往南疆赴任了。
何春桃在家里摆下一桌酒席,为韩峻一家饯别。
一场饯别宴下来,大人还没怎么样,小萍和小安这两个孩子却是哭得脸都花了。
直到韩峻一家离开了好几天,小安都还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
何春桃也能理解,毕竟自打来了边关,小萍就是他最好的玩伴之一。突然分离,肯定会有些不适应,时间长了就好了。
县城原本因为战乱,百姓们都为了逃命南下了,现在边关稳定,便又渐渐都回来了,县城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