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婚事虽是皇帝为了敲打李燃赐下的,但是特许人进宫拜三礼,这殊荣算是给足了宁贵妃的颜面。
因为三拜礼成后还要回二皇子府,步骤繁琐,为避免误了吉时,站在阶上的礼官一声声唱喏间隔也缩短了很多。
李燃下意识瞧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女子,就瞧见她矜傲的不去看他,还将扇子调整着位置不偏不倚的遮住他的视线,嫌弃的样子十分分明。
可惜一个扇子能遮得住什么,李燃就看着她沉着眉,发冠上的流苏光华流转随着她的动作微动,挡着眉眼,那葱白的玉指捏着扇子挡住了另一半脸,瞧着有些娇气。
一时间心里有种古怪难言之感,江嘤嘤和他所想的悲戚戚怨妇之态不同,倒是好生幼稚的模样,但是倒是莫名的可以接受。
早在半年前,陛下赐下婚事当日江嘤嘤在家中哭得死去活来的,甚至还投河自尽了一回。
江家上下将消息瞒得死死的,但是不巧江家内有人还是暗地将消息送到了李燃的面前。
当时李燃的脸色是铁青的,差点没将送信的灭口。
今日大婚,李燃还是有些不放心,派了武炎死死盯着江嘤嘤,省得她做出什么事辱了他和母妃的颜面。
眼下瞧见人和想的有些不一样,他心情方才缓和些,却不期然她为太子寻死拒婚之事又涌上心间,心情瞬间就阴郁了下来。
因为她瞧着并不如想象中的软弱,所以怕是做事也更为执拗些。就算是同房的时候掏出一把匕首来,架在脖颈上抵死为太子守身如玉都不会是什么稀奇事。
一想到这个,他眉眼都冷了下来。
李燃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他还能纵着人胡闹。
***
礼官唱喏完,江嘤嘤就举着扇子施施然被宫女搀扶着坐上了出宫的鸾轿,一路往二皇子府而去。
暮色早已经将整个府邸笼罩,但是今夜主君迎娶新妇,府中上下处处都是灯火通明。有候在大门处的女官带着府中一应人接应着,鸾轿一到便拥簇着上前扶着新妇进主院新房。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江嘤嘤自己带过来的陪嫁的春嬷嬷和婢女青芜。
春嬷嬷和青芜还有跟过来的几个陪嫁婢女都是江嘤嘤穿过来的时候继母给新派过来的,原本伺候在原主身边的嬷嬷因为照顾不周被乱棍打死了,婢女也都被发卖出去了。
这两个人是江嘤嘤用着比较合心意的,春嬷嬷手脚麻利什么事都做的很好,和什么人都能勾搭上话。还有这青芜,不像别的婢女那样畏畏缩缩,十分会说话,什么好听到离谱的话她都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来。
不管是在哪,江嘤嘤身边就是需要这么一个不畏脸皮尽心尽责捧跟脚的。
此刻房间没有别人,江嘤嘤倒也惬意,随手就将扇子扔到了一边,在这房间里四下打量了起来。
这房间应该是新收拾出来的,视线所及,不仅是雕花芙蓉架子床还有那花梨木山水美人绣屏,以及鎏金缠枝嵌宝石妆台。在角落和床边都放置着金螭兽香炉,府里的婢女早就在里面点了香,有种让人心广神怡的淡淡香味道。
一般主君未婚,都会单独空出一间主房,等未来娶妻留给主母所用。而夫妻并不是每日同房,毕竟这个世界还有妾的存在。
不过李燃虽是皇子,但是倒是没有什么妾室,一心都是谋夺皇位。平日里自持的可怕,在他父皇面前更是将律己两个字刻在了脸上,是人尽皆知的勤勉、洁身自好。
“皇子妃莫要四下瞧了,一会时候差不多殿下就要从前院过来了。”春嬷嬷手里麻利的将被主子弄乱的东西摆好。
跟了江嘤嘤半年了,每次瞧见她做什么事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打摆子,就没见过这样能上房揭瓦的主子,偏偏你还说不得什么。
江嘤嘤十分从容和善道:“那便等他来了再说。”
瞧着主子怡然自得的样子,春嬷嬷忍不住心里直哆嗦,她活这么久就没见过那家姑娘新婚之夜不害臊还能到处张望跟打量新家似的,心里越发不踏实就试探问:“您可还记得昨日夫人叮嘱您的,要如何侍候夫婿?”
江嘤嘤听着这话的时候,视线才将将划过桌上的银制合衾酒酒壶,一边思索昨日的场景。
本来继母来说的时候,江嘤嘤是有两分兴趣听的,毕竟她身为一个现代人,也是有几分愿意见识一下古代的避火图长什么样的。但是很遗憾,继母并没有给她塞什么图,只是过来坐了会就走了,让身边的嬷嬷留下和她讲着规矩。
江嘤嘤转头就直接去睡觉了,挥挥手让那嬷嬷去坐到屏风后讲。这会儿春嬷嬷说起这些事,有些无聊的江嘤嘤也好奇问:“青芜,昨日夫人派来的那个嬷嬷有讲些什么有用的吗?”
青芜狗腿的快步走上前,嘴皮子利索很:“那嬷嬷说了大半宿的规矩,婢子耳朵都快起茧了。就是说什么要皇子妃您作为主母要怎么侍奉主君,每日替主君宽衣。那衣裳也有讲究,要记得衣裳不能弄皱了,要放平整了得放在架子上。”
“等夜里入眠时,您得睡在外侧,夜间不能睡得太死,主君许会有口渴或别的您要侍候着。”
“每日不能醒在主君后头,不然晨起时无人伺候主君更衣。”
“……”
又是乱七八糟一大堆。
江嘤嘤这时候也想起来了,书里女主成婚的时候也有这些描写,不过都轻描淡写的一笔带了过去,她也没有特别注意。
春嬷嬷张口结舌:“皇子妃您怎么能让青芜替您听这些?”
“嬷嬷担心什么,皇子妃自来便是最通透的,即便不听能不知道这些?”
青芜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最捧着江嘤嘤的那个,十分狗腿的反驳道,“之前女先生还夸过皇子妃学什么都快,最有德行,何愁做不好这点小事?”
但是这次很可惜,马匹拍到了马腿上了。
江嘤嘤微微敛眉,这婢子在做什么梦呢?
她随意抬手拨弄了一下床幔边的流苏,啧,李燃这狗东西的架子比她还要多,她能让他活过明天她就不姓江。
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来了婢女的说话声,听着恭敬不足倒是带着一股矜傲的味道:“婢子扶姞是这院子里的管事,听闻皇子妃独自在这里无人侍候,便特意过来拜见。”
江嘤嘤就看向了春嬷嬷,就见她忙道:
“皇子妃,扶姞从前就是在这主院侍候的,对府上的事还有殿下的事都一清二楚,这会儿过来拜见定是要和您说清府上的一些忌讳。”
春嬷嬷是知道江嘤嘤脾性的,她也未想到扶姞虽收了银子,来的时候却是这番态度。此刻她有些暗暗懊悔,万一待会拦不住江嘤嘤可怎么好,这位祖宗可向来勇猛的很。
江嘤嘤琢磨了两下,明白了,春嬷嬷是先来的府邸,就在她在宫中行大礼的时候,春嬷嬷就已经将府邸的人摸清了关系,甚至还捞了一个婢女过来亲自给她讲讲李燃平素的忌讳。
其实在有些事情上,春嬷嬷还是对江嘤嘤有几分误解的。毕竟她是恶毒女配,还是一个有格调的恶毒女配,有些掉份的事是肯定不会去做的。
她坐在婚床前,慵懒的抬了抬下颌,声音倒是和善:“进来吧。”
凤冠还戴在头上,沉沉的,虽然今天一天她都没能将脖子扬起来,但是也还能忍受。大婚嘛,还是要美美的,还没有结束前当然要有仪式感。
春嬷嬷侍候在一旁,好几次都怕这祖宗不管不顾将凤冠摘了。
扶姞带着几个婢女进来了,一众婢女里就属她姿容最出色,鬓发间别出心裁的簪着两朵淡紫的桔梗,正衬得那一身苏梅色的裙衫更是清丽。
她带着几人盈盈下拜,礼数倒是全,没等江嘤嘤赐免礼就绝不起身,刻意彰显自己皇子府管事婢女的仪态一般。
江嘤嘤也没急着让她起来,视线在她身后的婢女身上转了一圈,这些个婢女倒是恭顺,都低着头身上皆穿着较为暗淡的碧色裙衫。
扶姞保持着标准的行礼姿势,没听到声,眉心已经微微蹙起了。
新来的皇子妃好像并不好对付,可是如今府中分明隐有传闻,皇子妃江氏与太子有些牵扯,殿下对她根本不喜。
一个出嫁女子,不得夫君喜欢,娘家有没有立身根本,哪来的硬气和她在这立规矩。
转瞬间,思绪已过万千,然后她就听那娇嗔的声音带着几分嫌弃,轻唔了一声,十分挑剔道:“这就是管事女官的衣裳吗?好生辣眼,以后府里这样的衣裳全都换掉吧。”
扶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不过刚嫁过来怎么就敢指点起府中内务了。
春嬷嬷恨不得将自家主子嘴堵上,当然,她不敢。
“皇子妃虽是主母,但是这是府上的规矩……”
青芜瞧了主子一眼,立马就站了出来,下颌微抬将恶毒女配身后的狗腿子气场发挥的淋漓尽致,冷声呵斥:
“放肆,你也知道皇子妃是这府里的主母,你不过一个婢子,是怎么和主母说话的!”
作者有话说:
李燃以为的——
江嘤嘤矜傲:你也不想大婚当日丧妻吧?
实际上——
江嘤嘤:其实我想大婚当日丧个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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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大婚(三)
◎其实,这婚事……也不是不可以。
◎
“还请皇子妃恕罪,这些事还要容婢子禀过殿下才可。”扶姞忍着气不卑不亢的低头道。
自从殿下出宫开府之后她就在这里了,府中内院到底也有她三分地,就连自小照顾殿下的温嬷嬷都从未指点过她什么。扶姞心里也沉住了气,等着吧,谁人不知二皇子府最不能触及的雷池就是太子,殿下日后能给她脸面就怪哉了。
这回就连春嬷嬷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要是明日殿下不支撑主子的颜面,那么怕是主子日后在府邸再难立足。而这婢女却是这样有恃无恐,不难叫人觉得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江嘤嘤眼底闪过了几分兴味,娇嗔道:“都起来吧,抬头我瞧瞧。”
扶姞方才听着这娇软甜美的声音就觉得这皇子妃年纪小得紧,两句话唬住当不是问题。可是方才几瞬的功夫,却差点叫这人拿捏震慑住,方觉得不好对付。如今再抬首看来,不由微微愣住。
穿着厚重吉服戴着沉沉凤冠的少女瞧着确实稚嫩乖巧,虽然坐的端然但是指尖却转着扇子玩儿,不像个命妇主母做派,倒是有些幼稚。
她漆黑杏眼看了过来,勾唇一笑,扶姞下意识心抖了一瞬,想要移开眼睛,身子却没有动。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是来说什么事的?”江嘤嘤颔首看她,声音温和,“说完就可以走了。”
“皇子妃刚来府邸,向来是不清楚殿下的一些喜好和忌讳的。”扶姞勉强稳住心声道,不知到为什么,明明只等明日她也就可以等着殿下将皇子妃颜面扫地,胜券还在她这里,但是心里已经下意识有些后悔。
皇子妃看上去十分的良善,虽然扶姞知道她一定不是个好人,但是还是难免被蛊惑。当然,扶姞也不是个好人,若是皇子妃真的里外都是个好人,她一定会更加硬气。
江嘤嘤轻轻扇了扇手里的扇子,觉得手有些酸,就将扇子塞给了一边时候的青芜。青芜十分殷切的上前,替主子打扇。
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忌讳喜好,她其实并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她比较好奇这个扶姞会说什么。若是以后无聊了她也可以满足李燃的一些喜好,比如他喜欢什么吃的,什么颜色的衣衫,烧点过去也行。
扶姞瞧了一眼江嘤嘤,十分规范守礼的站在一边,极力维持着说教的语气道:“殿下素来勤勉,每日寅时习武从未间断,最忌讳的就是懒惰之人。明日便算了,还望皇子妃日后最好不要贪眠。”
她也是宫里出来的,放在外面也是能去教导世家小姐的人了。这次就是想借着新妇忐忑的心思,打着殿下的旗号,将其好好规训其一番,稳住自己的位置。
江嘤嘤才将将从春嬷嬷手里接过茶盏,在泥炉上温着的,温度刚刚好。刚抿了一口,就放下了,茶煮的久了有些涩了。
春嬷嬷正要去换新茶,被江嘤嘤阻止了,声音听着还有几分娇气:“待会还有事,不必麻烦了。”
也是,一会殿下该进来了。
扶姞还在一条条说着,比如殿下最忌讳的便是无端生非、斤斤计较之人,后宅女眷不得干涉前院一切事宜云云。
江嘤嘤倒是没什么反应,一边的春嬷嬷听着越听越觉得这每一条忌讳似乎都在直指着自家主子,一时间更加为日后担忧起来。
外间有了些动静,似乎是前院的人过来了。还有引路婢女的声音,隐约夹杂着几句殿下。扶姞也将话说完了,她心里还警惕着,皇子妃会不会做什么事来敲打她。
但是没有,江嘤嘤压根没想为难她,挥挥手就让人下去了。扶姞领着人出去的时候,还瞧见她从青芜手里接过了扇子,坐得端正严严实实的遮住了脸。
屋子里一瞬就寂静了下来,只能隐约听见外面隐约接近的声音。
李燃这人作为反派,心狠手辣,作孽着实不少。江嘤嘤还记得书里的剧情,太子李恒和二皇子李燃积怨已深,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了,李燃几次出手都让李恒死里逃生,然后倒是加固了李恒和元雅容的感情。
就比如这次,李燃半月前刚设伏太子失败,倒是将身边东宫的暗钉拔了出来。只可惜啊,那暗钉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个更是在这二皇子府蛰伏已深。
那位暗探被太子救过,又知道李燃接下来的谋划,再加上自己的同僚兄弟日前才惨死李燃之手。于是首先便将消息递了出去,涕泗而下要在二皇子大婚夜混乱之时,以命报效太子。
此刻若不出意外,人已经藏在侧厢的某个架子后了。
江嘤嘤原本塞在衣服里的衣服里的匕首已经在鸾轿里就重新取出来,藏在袖间了。
恶毒女配想做什么,哪有自己动手的道理,自己动手的那都是炮灰。很显然,江嘤嘤不是炮灰,她只要在不经意间给那个炮灰提供一分关键的便利罢了。
谁又会认为刚进府的那个娇弱无依的可怜丧夫弱女子,会是刺杀自己夫君刺客的帮凶呢?
人已经到了外面,还有礼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