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去打扰失魂落魄的陆幼檀。
一直到先前那个在殿前说去给陆幼檀取平安符的少年道士抱着平安符小跑着过来,这才将陆幼檀的思绪从回忆里拉扯了出来。
“多谢观主将这件事告知与我,此时关系重大,我定不会告诉别人,请观主放心。”
陆幼檀放下一直赖在她怀里的来福,接过了平安符,朝着云阳子郑重的说道。
“此时虽然与绝云观有关联,可归根到底还是是我的朋友遭到了府中之人的暗算。我只想替她查明真相,不会将这件事闹大,请观主放心。”
这一番话,让云阳子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情若是真的有心闹大,绝云观绝对难逃一劫。
“多谢檀越,檀越若是有方向查明曹阳的下落,绝云观定不会袖手旁观。”
“多谢观主,也多些这位道长。”
陆幼檀朝着年轻的道士行了一礼,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见道士出声道:
“且慢。”
第31章
那道士走到陆幼檀的面前,略微掀起衣袖,将手腕上缠绕的那一串檀木念珠取了下来。
“伸手。”
陆幼檀有些不解,却还是照着道士的指令,缓缓的伸出了手。
只见道士面无表情的抬起手,将尚且残存着温热体温的檀木念珠,放到了陆幼檀的手里。
“风携来种子,看似已经落在土里,实际上却还没有生根。是扎根这片土地还是随风而去,全看你自己的选择。”
道士的声音生冷又低沉,像是在吟颂一首不知名的小诗。在一旁的春桃和领路的小道士耳里,这几句话似是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陆幼檀却清楚的知道他在说什么。
掌心里的念珠圆润温暖,陆幼檀下意识的轻轻攥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日,你若是去江南寻找真相,便可以此为信,寻求各方道友相助。”
“多谢。”
陆幼檀抿着唇,握紧了手中的念珠,郑重的朝着道士行了一礼。
道士受下陆幼檀的这一礼,抬手指向了她们来时的那条小径。
“寒冬将至,可春意未迟。改日再见时,愿姑娘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
两个人打哑谜一般的对话让在场的其他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云阳子和道士目送着陆幼檀离开,待那纤细的背影消失在红艳的枫叶之中。他试探着开口问道:“师叔……这位檀越到底是什么来头”
“江家嫡长女,也是当年曹阳这件事的当事人。”
他的声音轻轻的,却坚定的让人无法去质疑。
“观主,这件事观里最好向上面透个风声,做好准备。她今日既然出现在了绝云观,曹阳这件事怕是那么容易就被掩饰过去了。”
——
陆幼檀并不知道道士对她下了什么样的判断,也并不知道她抱着狗失神恍惚的时候,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的道士其实是在给她算卦。
来福在后面跟了陆幼檀一路,呜咽着咬住陆幼檀袍子的一角,不让她走。陆幼檀只得解下袍子递给春桃,蹲下身将来福抱起来,揉了揉小狗毛茸茸的脑袋,柔声和它道别。
“檀越和来福也是有缘。”
小道士接过陆幼檀递过来的狗,笑着说道:“师叔祖的小宠,可从来不给别人好脸色看。”
来福像是配合他说的话一样,蹬着爪子不情不愿的被小道士抱着,不似在陆幼檀怀里是柔软乖巧的。
陆幼檀喜欢来福,分明已经和它道了别,却还是有些不舍的又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耳朵。
也就是在她伸手的时候,春桃的目光落在了她腰间的香囊上。
“啊……小姐的香囊。”
闻言,众人都朝着陆幼檀的腰间看去。那个绣着翠竹,缀着流苏的精致香囊上清晰可见的尖锐牙印,有几处边角因为湿了的缘故,颜色更是翠上几分。
好好的一个香囊,此时看起来乱糟糟又皱巴巴的,好像马上就要散架了一样。
陆幼檀愣了一愣,难怪先前抱着来福的时候,它一直很安静的窝在她的膝盖上。原来是她在失神想事情的时候,来福啃着她腰间的香囊。
“啊……抱歉。”
在陆幼檀看向来福时,小道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只是这惹了事的狗有一个辈分极高的主人,他一个小弟子实在是没什么话语权,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无妨,一个香囊罢了,无需放在心上,也请道长不要去它主人那里告状了。”
陆幼檀笑着摆了摆手。她本就极少佩戴香囊这类的视频,也是因为替沈韵外出,生怕失了体面,这才寻出来戴上的。被来福啃上几口香囊,她一点都不在意。
可能是知道大家在讨论它,来福在小道士怀里挣扎了起来,朝着陆幼檀的方向吠了几声,瞪着小道士的胸膛,要往陆幼檀的方向扑去。
陆幼檀就是再喜欢来福,也不能一直跟它玩闹下去。
因此当她和小道士道别的时候,特意的没有去看来福湿漉漉的眼睛。只是在转身离开的时候,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小姐若是喜欢这毛茸茸的小动物,可以在院子里养的。府上已经有好几只小猫了。”
春桃扶着陆幼檀上了马车,见她低着头不说话,脸上也没有笑意。春桃以为陆幼檀是因为来福的缘故不高兴,小声的说。
“不了,我能养,但我不一定护得住它。”
陆幼檀轻轻摇了摇头,脑子里想起的,是四喜的那块小小墓碑。她苦笑了一下,在这府上,陆幼檀都不敢保证能完全护住自己,她实在不敢再让四喜的悲剧重演了。
“你说,府上还有其他小猫?是谁养的?”
“二小姐有好几只猫,有一只长毛的猫性格乖顺,一直都被养在屋子里,没怎么见过。有一只橘猫和一只梨花猫似乎是散养在院子里的,倒是经常跑出来玩。”
春桃没有注意到陆幼檀一瞬间的失神,她思索了一下,掰着手指数到。
“我们院子其实离二小姐的院子不远,先前没有人住,草木茂盛了一些,那只橘猫和梨花就经常跑来玩。二小姐院子里负责看管两只猫的小姑娘有几次找到我们门外来找猫呢,没有惊动小姐吧?”
“没有。”
陆幼檀轻轻摇了摇头。
她这院子的草木的确不止一点的繁茂了,这围墙还不止江淮安一个在攀爬的。不过连江淮安都可以顺着枝头攀进她的院子,那猫更是能够来去自如了。
陆幼檀虽然和江亦瑶互看不顺眼,但是对于江亦瑶的猫却没什么不一样的态度。
听春桃的意思,江亦瑶院子里看猫的小姑娘也是个性子和善的,不然春桃也不会自己就将这事解决了。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春桃还在絮絮叨叨在说着那几只猫跑来院子里玩闹的事情,陆幼檀倚着柔软的靠枕,敷衍的点着头。她藏在衣袖之下的手,在无意识的拨弄着手腕上的念珠。
那一串念珠已经被陆幼檀戴在了右手的手腕上。她的手腕纤细,绕了几圈之后仍然有些松垮的向手心的方向垂荡下去。
八十一颗圆润的紫檀木,光滑而温润。指尖拂过的时候,醇厚的触觉有让人心安的力量。
她在想那个年轻道士说的话。
“全看你自己的选择。”
她从未诉诸于人的心事,似乎是被这个仅第一次见面的道士看穿了。这一番话究竟是在向她传达什么样的信息?属于她的路,有到底在哪里?
阳光照在马车上,驱散了清早的寒凉,车内也暖洋洋的。陆幼檀的心里揣着重重心事,在春桃絮絮叨的声音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也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意识随着马车的轻微的晃动。
因此,当马车突然的猛烈颠簸了一下的时候,陆幼檀的意识猛地一拽,将她强行从半梦半醒的状态拉扯出来。
她的额头顺着惯性磕在了窗框上,彻底的让陆幼檀清醒了。
春桃也吓了一跳,她一边扶住了陆幼檀。一边掀开帘子,探出头去问道:““怎么了?””
“马车坏了。”
平日里在京城里走动,陆幼檀一般只带一个侍卫。但是因为绝云观离京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他们出门的早,是沈韵不放心,特意嘱咐陆幼檀把江川流和江不息都带上。
答话的是江不息,他打开车门,将陆幼檀迎了下来。
陆幼檀活动着睡得有些酸软的身体,打量了一圈四周。
江川流此时正弯腰检查马车后轮,从他紧皱的眉毛就可以看出来,马车的情况并不怎么好。
而周围是一圈农田,此时正值秋收之际,农田之间农人的身影匆忙。而抬头往后看去,满山的红枫之间,隐约可见绝云观的轮廓。
这似乎才刚下山没多久啊。陆幼檀叹了一口气,蹭到了江川流的身边,问道:“能修吗?”
“不行,梁轴已经断了,这马车跑不了了。”
江川流站起身来,朝着陆幼檀一拱手:“只能由属下骑着马回城找工匠来修。”
这一来一回,怕是不到午饭时间,是修不好了。
陆幼檀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不是刚上了香吗,怎么一转头就能碰上这样的倒霉事。
她纵然再不愿意留在这乡间的小道上等着工匠来修车,但眼下也实在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江川流和江不息已经开始着手解缰绳了,陆幼檀探身进马车里,将装着平安符的盒子取出来递给江川流。
“你既是回府上找人,就先把平安符带回去吧。差人送去给嫂子。路上也不用急……”
陆幼檀正和江川流交代着,小道上远远的跑来一辆马车。
她岔开目光瞥了一眼,突然就愣住了,那半句没说完的话,生生断在了嘴边。
“江姑娘!”
赶车的小满咧开嘴笑得开心,朝着陆幼檀挥了挥手,将马车停了下来。他探着脑袋打量了一下停在路边的江府的车。
“怎么了这是?”
“马车坏了。”
陆幼檀指了指车轮,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陪着公子出来办点事。”
许惊鸿也在马车上?
陆幼檀的心不自觉的雀跃了一下。
马车的帘子被掀了起来,许惊鸿抬眼,和陆幼檀对上了目光。
第32章
可能是早上遇到的那个道士太过于冷清。以至于陆幼檀在和许惊鸿交流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许惊鸿像平时那样的遥远出尘。
也可能是深秋的阳光灿烂温暖,抑或是周围吹来的风夹杂着农作物成熟的朴实的清香。总之在这一刻,许惊鸿那细微的脸部表情变化和语调的轻微转换,都让陆幼檀觉得格外的亲切。
许惊鸿今日穿得素净,他站在车边,认真的低着头听陆幼檀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被迫滞留路边。
“公子,确实修不了。”
小满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直起身来。他早在陆幼檀说“马车坏了”的时候,就翻身下车,上前去又检查了一遍江家的马车后轮了。
国公府和郡王的侍卫都表示修不了,这车是彻底无力回天了。
陆幼檀叹了口气,刚升腾起的渺茫的一丝希望又瞬间灰飞烟灭了。
她这皱着眉头不高兴的模样全被许惊鸿看在了眼里,见那向来绷着的漂亮小脸上难得的有了几分孩子气,许惊鸿起了几分小心思,刻意的放缓了语调。
“我去前面办点事,一会便能回城。让江姑娘站在这路边等着,也不太妥。不如……”
果不其然,陆幼檀的眼睛唰得瞪大了起来,脸上的不喜也是一扫而空,满脸期待的仰着头看向许惊鸿。
许惊鸿也不舍得再逗她了,微微扬起嘴角,柔声道:
“坐我的车吧。”
陆幼檀的眼睛在这一瞬间光芒闪烁,嘴角也是抑制不住的扬了起来。
好在陆幼檀在被欢喜淹没的时候还理智尚存,在迫不及待的要点头之前,还记得自己此时的身份。
于是她一边口是心非的说着“这样不好吧,太麻烦您了”,一边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江川流和江不息。
江淮远安排给她的护卫,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江淮远派来监视她的。
“我会把江姑娘送回到府上的,正好,先前中秋宴上太子妃殿下和端亲王还有些话要带给江姑娘。”
许惊鸿看出了陆幼檀的顾虑,他微微侧过头,收敛了笑意,对着江家的两个侍卫说道。
这话不仅端着郡王的架子,甚至还搬出了太子妃和端亲王。而且,许惊鸿此时的语气,完全没有了先前和陆幼檀说话时的温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生硬,根本没有给人留下拒绝的余地。
江川流扭头看了一眼江不息,俩人快速的对了一个眼神,便同时对着许惊鸿抱拳道:
“那便有劳郡王了。”
烦闷和不悦在一瞬间消散,出于礼貌和客气,陆幼檀本想再客气上几句。可是许惊鸿已经伸手掀开了帘子,微微扬着嘴角看着她。
陆幼檀一回头,小满已经帮着春桃将她留在马车里的外袍拿在手里了。
倒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陆幼檀满心欢喜的朝着许惊鸿笑了笑,低头进了马车。车里依旧是熟悉的内部配置,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小小的香囊依旧缀在窗边。
只是,窗边坐着一个青衫少年。他的手里捏着几张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纸,身侧摊着一叠书册。
陆幼檀楞住了,一瞬间拘谨了起来。她蹭着离少年最远的地方坐下,有些谨慎的看着他。
“见过陆姑娘。我是公子的侍卫夏至。”
夏至朝着陆幼檀笑了笑。他有一双无害温柔的眼睛,笑起来像月牙一样好看,直叫人挪不开眼。
好看又温柔,只可惜并不能让陆幼檀放下警惕。
而春桃就是在这时候上来的,她抱着陆幼檀的袍子,被吓了一跳,警惕的望着夏至,贴着陆幼檀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