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股票市场“崩盘”,以金骅集团为首的大企业被舆论□□得再无翻身之力,一开市就在“谷底”躺平。
从上班开始,董事会就一直在开会,商讨应对之策。
毫无疑问,罢免特助已经不再是一道“选择题”了。
穆彤知道杜梓牧今天大概率不会在公司。
连瑾瑜说过,国庆假期后的第一天,梅园伤人案会有一场庭审。
他多半会在法院吧。
穆彤自己也没多闲。
除了本职工作,她还把贝蒂的事情揽到了身上。
穆彤刚到人事部门口,就看见爱莎抱着一叠文件出来,似乎要上八楼找领导签字。穆彤的来意明明是“质问”,自己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女孩,在廊道上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爱莎总监,请等一下……”
“穆彤?有什么事吗?”热情的爱莎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那笑容对于普通员工而言是相当“治愈”的。“这段时间,公司谣言挺多的,见你心情还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心情……还不错吗?
穆彤苦笑:总不能在公司哭吧?
她根据贝蒂提供的“线索”,对爱莎进行了试探:“爱莎总监,网传那件事,我说我和董事长是清白的,你信吗?”
“当然信。”爱莎对此非常肯定,“我跟了董事长十年了,我相信他的为人,他不会做那样的事。”如此滴水不漏的回答,倒叫她找不出破绽。
“那录音的事,你知道吗?”这番话,她是故意说给“凶手”听的。
贝蒂说,“伪造声音”是假,“剪辑录音”是真,“那个人”口口声声说有心算计便不会把“真相”告知,让人平白怀疑,谁知道唱的是一出“偷梁换柱”――两人私底下的交流,才是洗手间那段音频的源头。
爱莎听得真切,她说的可是“录音”,而不是别的东西。
“不知道。”爱莎的目光从柔和变得锐利,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仿佛穆彤做了多么令人讨厌的举动,“穆彤,我和贝蒂马上就是金骅的‘旧人’了,没什么值得关心的,你还是多留意身边人的事吧。”她原想说“枕边人”,怕把这小姑娘吓坏了,临时改了口。
穆彤似乎听出了什么,又似乎没听出什么,自个儿琢磨了半天,还是无法为爱莎“定罪”。
爱莎所说的话,当天下午就有了答案。
一段金骅集团的“逸闻轶事”冲上了微博热搜,演变成一场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的大众狂欢。而“触发”那段回忆的事件,正是杜梓牧的庭审判决。
穆彤万万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得知他所隐瞒的全部真相。
若不是连瑾瑜发来那条信息,穆彤还不至于这么快打开微博――“我想我不用把判决书转发给你了,姓杜的已经上了热搜。”
穆彤打开微博时,杜梓牧的新闻已经铺天盖地。
――“听说了没?金骅集团的接班人杜梓牧有‘双相情感障碍’,说白了就是精神病!”
――“判决书上明明白白写着‘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假不了。”
――“上梁不正就算了,下梁还是个精神残疾,这企业能好到哪儿去?”
对当事人的耻笑,对亲友的谩骂,对企业的攻击,充斥在整个互联网里,让一时无两的金骅集团颜面扫地,沦为笑柄。
舆论,在逐渐失控。
恶意,在一路积聚。
穆彤震惊于那些她所不知道的“故事”。
拼凑起零散的字句,她才知道他曾经连活下去也那么不容易,才知道他腹部那若深若浅的疤痕,究竟是怎样痛苦的印记。
半山间,杜宅。
房间内,杜梓牧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犹如一个没有装上电池的玩具。电脑屏幕里,页面停留在微博热搜上,光标指着那张18年前的旧报纸,可怕的新闻标题,一下子道出了谁的梦魇――“金骅老总杀妻自尽,重伤儿子死里逃生”。
若不是时钟的指针在缓缓前行,没人会发现时间在流逝。
网络上的只言片语,就像是一粒粒沙子,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将他埋葬在冰冷的沙地里。
不会有人同情。
不会有人怜悯。
他的纯良没有换来命运的善待。
他拼了命想要忘掉的过往,又被疯狂的世界摆在他面前。那些血淋淋的,乱糟糟的碎片,如同藏在回忆里的刀子,誓要将他已死的心,碎尸万段。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医院的病房里,看着廊道上被雨滴叩过的叶子……
不,这不是故事的开始,往前是血泊中的高喊,再往前,是一双温柔得让人感到幸福的双手……
时光倒流,回到最初,他也曾有过一个温馨的家,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家。
他有一个很爱他的父亲。
尽管他已经想不起父亲的模样,但他还记得那双无比温柔的手,经常将小小的他抱起,放在肩膀上。
母亲总让父亲把他放下来。
父亲只会稳稳地扶着他,笑着说,男孩子要站得高才能望得远。
他对此十分自豪。
坐在父亲的肩膀上,他可以看到遥远的铺子,拥挤的人群,矗立的塔杆……
他读不懂那个没有征兆的变故。
那一天,父亲明明只是喝了点小酒,眼泪便止不住地流。正在房间看书的他,想要前去安慰父亲。
也许他只是慢了一步,那么一步而已!
只见父亲握着的那把水果刀,完全没入了母亲的身体,刺目的鲜血染红了母亲的白衬衣。
他喊不出声音。
父亲颤抖地抱着母亲,痛哭流涕:“我们一家人绝不分开……绝不分开……”
母亲用尽全力推开父亲,倒在了血泊里,用尖锐的声音向他高喊着:“小牧,快跑!快跑!”
他理解不了生死攸关的含义。
那双世界上最温柔的手,握着尖刀,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腹部。
疼痛,淹没了一切。
幸福,原来只是大梦一场。
从此,那个“已死”的六岁孩子,灵魂游荡在地狱,躯体却留在了人间。
是啊,他不该再动心,不该再染指不属于他的东西。
大学期间那些自私自利的“尝试”,前段时间那些不管不顾的“逾越”,是他最深重的罪孽。
他实不该让一个无辜女孩的青春覆灭!
他舍不得,像父亲那样,亲手毁掉上帝留给他唯一的礼物……
看着微信上那个新增的“好友”,他终是理解了父亲当年为何泪流不止。
那些遗失在半途中的美好,再也,找不回来了。
第58章 Chapter 57
和平医院二楼。
张悦拎着聂医生刚开的药,怅然地徘徊在廊道上。
有些话,方才她不敢开口问医生。
问了,就是“立心不良”的铁证。
她不过是想一家人和睦一些,仅此而已。
她知道那孩子又回到了“原点”。
而杜梓扬已经平安地苏醒过来了。
她觉得,这是上天在给这个家“重生”的机会。
昨天夜里,她回家去看过杜梓牧,他瘦了许多,而且睡不安稳。潘姨说,他之前赶走过穆彤,现在每天只吃得下一顿粥了。
说她不心疼他,那是假话。
她只是,不敢太过心软。
张悦痛定思痛,决然留下了药瓶。
这时候,许许多多的信息涌进了她的手机。
她以为那都是老爷子的“花边新闻”,全然没有看的意义,便把信息都搁置了。
若她知道那段悲惨的往事被重提,反复在杜梓牧心上的伤疤处鞭笞,她一定不会做那样“残忍”的决定……
怪她走得太急。
下一秒,由于杜梓牧的病历泄露到网络上,尤其是十六七岁最“敏感”的那一段,与他相关的医护人员全部停职待查。
这已经不是医德的问题。
不彻查此事,和平医院不可能继续在市内立足。
金骅集团总部大楼,内务部。
丹尼尔最近烦心的事着实不少。
林依依莫名其妙请了个长假,如今还发来了辞职信。
穆彤突然卷入了一场全国性的舆论当中,一直悒悒不乐,心不在焉。
如今他只能拿言睿来“开涮”。
丹尼尔把言睿最近做得一塌糊涂的文件甩到他面前,像只老母鸡一样激动得扇起了“翅膀”。“你说你怎么回事?怎么连这种最简单的数据统计也会做错?”
言睿漫不经心地笑道:“啊,抱歉抱歉,我重做一遍。”轻松的话语,毫无“悔改”的诚意。
他已经“蛰伏”得够久了。
明天,“游戏”就会真正结束。
他看向身旁的穆彤,她一直在电脑前搜索着某种病症。
她的左手始终按在胸口上。
搜索的结果让她越发不安。
双相情感障碍的症状,是狂躁或抑郁的反复和交替发作――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温柔如水的人,会化身众人畏惧的“魔特”,原来这是病……或者说,是他求救的信号。
她从来不了解这种病症。
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说,她还有一点温暖杜梓牧的可能,她会毫无保留地奉上一切。
她爱他,早已胜过自己。
短短一个下午,漫长得快叫人失去耐性。
穆彤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
她一秒也不敢耽误,飞快地打车来到了半山间的杜宅。
是,她食言了。
她不敢给他太多空间,就怕他像网上说的那样,一旦钻了牛角尖,就会生出可怕的念头来。
她进门时,潘姨沮丧地向她摇了摇头。
她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她顾不上“作客”的礼仪,火速跑上了旋梯,直奔杜梓牧的房间。
他的房间里,依旧放满了泰迪。他就像是其中被遗弃的那一只,倚在床头的角落里,不声不响。
不过是隔了几天!他快变成她不认识的模样:瘦削的脸已经现出骨相,须根已经爬满络腮,还有那空洞的目光,早已熄灭了所有希望。
这哪里还有舞台上初见时的影子!如今的他,可怜得还不如一条病弱的狗。
看到他这副模样,她的心怎么可能不痛?
她宁可他真的不爱她,也不要他遭这样的罪!
穆彤一步一步,缓缓地靠近床边。
脚步极轻。
她不知道怎样的对待,才能不触动到他那敏感的神经。
杜梓牧的眸子挪动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迟钝的他才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潘姨,于是把头埋进了被窝里。“你走……你走啊……”
他接受不了,她直视这副丑陋的面目。
他接受不了,她沾染这种绝望的气息。
穆彤注定无法理解这种难堪,她满心以为,只要她足够坚定,就可以把他从苦海拉上岸。
“我不走!我不走……你已经加了我微信,你这辈子别想赶我走……”她爬上了床,隔着被子,将他拥入怀里。
她相信他能感受到她的温度,一定也能感受到她那颗炽热的心!
有些东西,越是深刻懂得,越是必须割舍。
一切都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她不过才24岁,他怎么忍心让她用余生来思念?
他没有退路,只能选择成全。
再艰难,他也必须说出那句话。
“我们分手吧……”他颤抖着说,眼泪迅速地没入了被单,消失在他感觉到它之前。
穆彤含着泪,拼命摇头:“不分!这次我不答应,绝不答应!”她一下子将他的“遮羞布”掀起,被子像一圈鬃毛围在他颈上,他完全没能反应。
若不是这种病态的迟缓,她不可能有机会正视他的眼睛。
她怜惜地捧过他粗糙的脸,扎手的胡须仿佛也扎进了她心里面。“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为什么你还要丢下我?是你让我回到你身边的!是你亲口说爱我的!你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和你一起面对,一起承担吗?”
看过她这双情深而无辜的眼睛,他才明白什么是生不如死。
如果她承担得起,他又何尝不想把她永远留在身边?
可杜梓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只会给最爱的人带来伤害!
他宁可自己去死,也不要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落入地狱。
杜梓牧转动过满是血丝的眼珠,突然伸出骷髅般的手臂,毫无征兆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那股力气,就像是她甩他的巴掌,毫无劲道可言。
他不过是想吓唬她。
不公的命运,如何也剔不掉他骨子里的良善。
他决绝而冷酷的话语,更像是一种自我麻痹。“如果我掐下去,你会死,你知道吗?我爸杀了我妈,这就是所谓的‘爱情’,你也要一样的结局吗?”
她承认,他掐住她的那一刻,她有些恐惧。但他眼里最深最痛的爱意,让她选择了一往无前。
这是一场感情的博弈。
她知道,他只是在虚张声势。
“你爸是你爸,你是你,你们是不一样的个体!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的。”温柔的低语,差一点,就让他所有的坚持功亏一篑。
这个女人,冥顽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