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时,苏俞开始懊恼。
责怪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幸好他上床时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他依旧像平时那样,将他轻轻揽在怀里。
苏俞想要挣开,却发现自己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伸出手,开始慢慢在他胃上揉捏,带着热浪的气息浮在她的耳朵上,他问:“怎么了,胃又不舒服了?”
苏俞忍着满身的不适,轻轻点了点头。
他说:“我去给你冲一杯蜂蜜水。”
苏俞却在他要离开时,转身一把抱住他,近乎哀求地语气说道:“别,别动,抱一下,抱一下就好了。”
他愣了一下,笑:“怎么,撒娇呢?”
苏俞没说话,一把钻进他的怀里,深怕自己哭出来。
他将手收了收,开始在她背上轻轻摩挲。
她近乎病态地吸着他身上的味道,开始思考那个女人身上的味道是什么样的,无论怎样,肯定不是她现在的油烟味道。
心中酸涩,但怎么也没哭出来。就是那一刹那,她开始意识到,这个男人已经不属于自己。
她完全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姿态在他怀里哭泣。
第3章 风波
汽车驶向小区,没有到停车场,而是直接停在单元楼楼下。
沉默片刻后,胡斌拿出一支烟,点上了,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拿出一边的一瓶水,将刚点燃的烟丢进去。滋啦一声,烟在水里熄灭,接着像一只刚落进水里的尸体,慢慢沉了下去。
苏俞觉得呼吸难受,打开旁边的车窗。夜风一下子钻进来,她忍不住哆嗦一下,感觉酒意瞬间醒了不少。
她侧过头看着窗外,小区花坛里面堆积的雪在路灯下散发着一股黄白色的光,像个憔悴女人的面庞。心中不觉好笑,明明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为何这时候开始顾影自怜。
谢谢胡斌打破沉默,他说:“你上去吧,今天我就不回去了。”
大概是脑袋被冻坏了,苏俞近乎条件发射地问:“那什么时候回来?”
她能明显感觉到胡斌在旁边愣了一下,接着,他说:“明天。”像是怕她不相信似的,他还特意转过头来看着她,“明天早上我来找你,然后我们再详谈。”
这一瞬间,苏俞感觉到他再也不是那个不会说话的男人,或许说,她再也不是他老婆,而是成为了他谈判桌上的客户。
不知道为何,突然想笑,但终究还是没笑出来。
她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说:“这件事暂时不要让胡小宝知道。”
他顿了顿,接着冲她点了点头。
下车后,她快步走向单元楼,全程都没有回头。身后的车灯像两把冰冷的箭刺进她的身体,让她身体僵硬。等她进到单元楼后,身后的汽车才燃起引擎声。等到引擎声远去,她才终于像个绷断了的玄,一下子松塌了下来。
站在电梯口像个木头一般呆愣了许久,才上前按下电梯按键。
进房间时看了下时间,凌晨一点多钟。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在捧起热水的那一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了全身。来不及喝水,她直接走到沙发前躺下,胃又开始疼了,矫情的病,自暴自弃地想着干脆疼死算了,却在浑浑噩噩中睡了过去。
梦里回到过去,又是一段断断续续的记忆。
高考备考前一段时间苏俞的胃病开始发作,从那之后这个病痛就像个小冤鬼一样,永远缠上了她。
胡斌知道她这个病,每次他们一起出去玩时他总会用保温杯装一杯热牛奶或是直接放一个面包在书包,到了饭点大家都叫饿时,他就会把东西拿出来给她吃。林钱不止一次就这件事对她表示过嫉妒,也旁听侧敲地试图让胡斌下次可以带上她的份,但毫无效果。
他如此一根筋对人好,似乎永远都不会变。那时候苏俞甚至会感叹,幸亏自己从小就认识了他,不然等长大一点,像她这种普通人家的普通女孩,估计跟他说上一句话都难。
在苏俞的记忆中,胡斌除了对她,在跟其他人相处时总是表现的异常冷漠。
哪怕后来苏俞时常教导他不能如此,要学会跟身边的人相处,但是,在跟林钱这些苏俞最要好的
朋友相处时,他也总是能够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
他这样的人不适合跟人闲处,但是当你在人生上遇上什么困境时,他又总能够给出一个十分恰巧的建议。
胡斌的朋友都说胡斌像一只老狐狸,看着沉默寡言,实则默默掌握全局。
在苏俞跟胡斌确定关系时,林钱曾经嘱咐过苏俞,一定不能被胡斌吃得太死。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苏俞,俨然没把这句话听进去。
因为跟胡斌一起长到大,除了小时候对付小朋友那些坏招,苏俞从没觉出他的腹黑,一直把他当成长不大的小孩子。当然,这得除去他在工作上的能力。
大学毕业后,在其他人都想着要找个专业对口工作时,胡斌果断抛弃所学专业工作,去了一家贸易公司。那几年贸易正火,大学毕业第二年,他就靠自己赚的第一笔工资全款在汉城买了房。
那时候苏俞在北京,住着地下室,还在为下一份工作换什么职业而苦恼。
有一天,胡斌给她打电话,说他在她住处外边。
苏俞半信半疑地去开门,他背着个包站在门外,身上还带着北京一月的冰冷空气。进来后,他便直接递给她一张存折。
苏俞不明所以。
他却闪着一对明亮的眼睛对着苏俞道:“你翻开看看。”
苏俞以为里面写了什么东西,接过来打开一看,被上面一排零吓了一跳。赶紧去将门关死,怕不放心,还在门口放了个凳子。
胡斌看到她的反应,一脸古怪地看着她。
她心想着这家伙什么时候心这么大了,赶紧跑过来拉住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去了?我这里应该可以躲一段时间,但是过几天咱们还是躲到国外去,比较安全。”
胡斌听了这话,笑着敲了敲她的额头,说:“你想什么呢?”
她眨巴眨巴眼,还没反应过来,他又说:“放心吧,这钱都是正规来路。苏俞,嫁给我吧。”说着,突然半跪下来,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接着一脸抱歉道:“我操,路上太急,戒指貌似掉了!”
苏俞还处在自己手上正拿着一笔巨款的惊喜中无法自拔,根本没有管他有没有戒指的事情,再次低头数了数存折上的零,她立刻用力点了点头,用平生最大地声音说道:“好啊,好啊,我嫁给你!”
当她从巨款带来的惊喜中清醒时,才反应过来,当时的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过饥/渴,让他过于手到擒来,从而联想到以后他会不会不珍惜她。
她没想过有些想象会照进现实。
……
苏俞被一阵异响吵醒,睁开眼睛时发现身上盖着一层被子,客厅的窗帘拉开了一半,阳光刚好落在她肚子的位置,一片晃白,让人有种分不清是睡是醒的感觉。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胡斌在流理台前忙活着什么。他高挑的背影让苏俞生出一种恍惚,好似此时他们才新婚不久。
脚落地时的冰冷将苏俞从臆想中刺醒,她这才想到,他们已经是一对名存实亡的夫妻。
时间过得可真快,任何感情都会被消磨殆尽。苏俞如此想着,低头在地上找鞋,没有找到。
大概是听到声响,胡斌回过头看了苏俞一眼。一如寻常地微笑,他说:“醒了,给你热了杯牛奶。”
说着,端了一杯牛奶向苏俞走过来。
阳光从侧面的窗子照进来,让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阴,时光刹那错乱,站在面前的仿佛是曾经那个不善言辞的少年,苏俞突然想上前抱一下他,却在伸手时打翻了他递过来的热牛奶。
嘭,一声闷响。玻璃杯在地上炸裂开来。
一些牛奶撒在他的胳膊和手上,他甩了甩手,皱着眉似要发作,苏俞却在前一秒开口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声音卑贱得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他顿了顿,说:“你先别动,免得踩到玻璃渣。”接着转过身到厨房去拿过来扫帚。
当他开始扫地时,苏俞看到他的后脑勺上几根明显的白发,胸口突然窜起一阵刺痛。
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在他们身上划走了大半,她每天跟他同床共枕,甚至都没发现他有了白发。一直以为自己为了这个家的内务尽心尽责,此时才发现,自己还是失责了。
一阵懊悔袭来,又开始忍不住伤心。他终究不再是那个会什么事情都依着她的少年,她也不再是永远把他当孩子一样照顾的女孩。
此时此刻,苏俞终于意识到,这一切都变了。就像摔落在地上的玻璃杯,分崩离析,再也回不去。
这样想着,苏俞的眼泪就不自觉从眼眶掉了出来。
眼泪落在胡斌的脖子上,他稍顿片刻,又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低头扫着地上的玻璃渣和牛奶。
片刻过后,他还是叹了口气,说:“别哭了,不是早说好了。”
苏俞没听他在说什么,从他身边走过去,脚板底突然刺痛了一下,应该是有玻璃扎进去了。
她无暇顾及,直接走到玄关处拿了一双拖鞋穿上。
低头把眼泪擦干,她侧过头对他说:“胡斌,都要离婚了,你干嘛对我这么好。你是准备将她扶正,让我当小三吗?”
语气倒还算冷静,但说的话不忍琢磨。
胡斌抬头沉默着盯了她半晌,接着说:“苏俞,我不想我们闹得那么僵。”
苏俞开始大笑,笑着笑着又开始大哭。
她一把拽起鞋架上的一只皮鞋用力砸向他。
鞋子砸在他的大腿上,他颤抖了一下,却依旧保持原样站在那里。他永远都是这样――每次他们争吵时,他冷静,克制,让她一个人在旁边歇斯底里,让她在大吵大闹后有一种自己无理取闹的感觉。
但是此时此刻,苏俞管不了这么多。
她像完全疯掉般,冲着他大叫,怨怼他,辱骂他……指责他的没心没肺……
她的声音沙哑了,已经找不到能骂的词语。持续的癫疯之后是一瞬间的悔恨。
那一刻,她冲到他面前,拽住他的胳膊,开始祈求他:“胡斌,我们能不能不离婚,我错了,我不能没有你,胡斌,我求求你……”
她恨自己这样,但是根本就不受控制。
此时此刻,她就是曾经自己唾弃的那些婚姻不幸者,原来感情里面根本就不存在明哲保身,哪怕这件事她已经预演了三年。
她恨不得要当场跪下来,可是他根本不为所动。
当她开始只知道流着泪说对不起时,他的脸上闪现出一丝厌恶,接着肩膀便放了下来。
他十分清楚,他们的争吵结束了,苏俞不会再有让他难堪的打闹。
这些年的相处让他学会了如何应对她的偏执。他说:“苏俞,你好好休息一下,我要去一趟公司,中午时我们再好好谈谈。”
不等她再说话,他已经将胳膊从她的手中抽出去。
等苏俞再反应过来时,整个房间安静的只剩下了她自己的呼吸声。
他最后离开时超出常人的冷静让苏俞以为这不过是每一次早上的暂别,可当她低头看到脚上血淋淋一片时,她清楚,不是的。
一切都变了。
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他去上班后那样,照顾胡小宝去洗漱,吃早餐,去学校;那时候她从胡小宝学校回来还可以睡个回笼觉,然后起床打扫房间,下午有时间出去逛个街,晚上再去接回小宝,最后做晚餐等胡斌回来……她原本的生活轨迹在这一瞬间被全盘否定。
她开始慌了,急急忙忙找到手机打电话给林钱。电话嘟一声她便接了起来,她还未开口,就听到林钱说:“你在家好好待着,我过来!”
应该是胡斌联系过她。
他在担心什么呢,难道还怕她会想不开?苏俞靠在沙发上,不愿意多想,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拼命往外面掉。
从八岁到三十岁,那个她依赖并信任了二十二年的男人最后背叛了她。
她坐在沙发上,一想到这些就恨不得直接跑到窗台上跳下去。可是她没有跳,她其实走过去看过,但最后因为恐惧退了回来。
感谢这三年的隐忍让她越来越胆小如鼠。
“你是不是有病,这样糟践自己!”林钱帮她处理好伤口,坐在旁边数落她。
“林钱,我们要离婚了!”苏俞的声音沙哑得像一个得了肺结核,咯痰不止的老女人。
“我知道。”林钱冷静地回复。
“我做错什么了吗?”苏俞低着头,眼睛又开始发酸。
她说:“你没有做错什么……”
苏俞打断她:“我为了这个家尽心尽力,我怕他吃不好,害怕孩子受委屈,连保姆都不请。我虽然没有工作,但是这个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几乎都是我在操持。林钱,你是没看到最后他提出离婚时那样子,冷静得让我害怕。”
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林钱握了握她的手,说:“你当初喜欢的不就是他这一方面吗。”
苏俞顿时有种谁打了自己一嘴巴的感觉。“我们家胡斌长得帅,一根筋对我好,对外人冷酷,简直像是老天专门为我打造的。”大学时,她曾经对林钱说过这样的话。
“不是的。”她哀怨道,“我喜欢的是他的一根筋。”
“像他这样的人,一根筋,对谁好就是对谁好,其他人都不会进到眼睛里去。就像枪榴弹,一次
只能打一发,但每一发的能量都巨大。”林钱说。
“我已经被他打出去了是吗?”苏俞竟然会顺着对方这个奇怪的比喻往下走。
林钱没有回话。
苏俞又急着说:“你说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故意把我抛开?”
林钱一愣,随即冷笑:“刚才还哭得死去活来,这时候怎么像个二逼了。”
苏俞感觉自己难受的都不愿意接受现实,又听林钱说:“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你不也是如此吗,一根筋。你还记得大三那年的一件事吗。就是胡斌他们篮球社去市郊区露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