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都怪奴婢手脚笨,不仅害得王妃摔倒,还弄脏了王妃的大氅!”只有细小交谈声的梅园被这么一道女声打破,元新月这一方天地很快便吸引了梅园其他人的注意。
庆鸽愧疚地替她扫着身上沾的雪粒子,雪白的大氅上赫然几个肮脏的脚印看上去叫人心惊。
本来在凛冽的室外站得久了元新月手脚就发凉,此时一摔,她的衣裳里更是难免被塞进了好些积雪,庆鸽心急地想着,若是不快些抖出来,雪化成水,元新月瘦弱的身子骨肯定受不了。
“没事吧?王妃?”庆鸽声音都颤抖了几分,压根没有顾及到一旁磕头的婢女。
反观彩菲,见那婢女拙劣的演技实在恶心,本打算出口骂她几句,却猛地被一旁的周晴出声打断了。
“都怪我这婢女笨拙,竟然叫宁王妃在今日宴会上出丑了,还请宁王妃看在我的薄面上,网开一面吧!”周晴一番动情动礼的话却藏着难以察觉到攻击性,话落少女盈盈一礼,一时半会挑不出半分错处。
彩菲身侧已经攥紧的拳头细微颤抖着,似乎下一刻就要挥到周晴那张冠冕堂皇的脸上了,元新月朝旁边侧目,悄悄伸手够了够彩菲的拳头,冰凉的指尖却带着温柔的安抚意味。
感受到少女指头的触感,彩菲悄悄扁了扁嘴,明明受委屈的是王妃,到最后还要她来安慰自己。
“……”元新月刚刚跌进雪里,此时此刻鞋子里感受到了一股难以忍受的刺骨寒意,她冷得打了个细小的哆嗦,却还是柔和地朝周晴笑道:“无妨,不过摔一跤罢了。”
“还不快谢过宁王妃?”
周晴闻言忙把自己的婢女从地上拉了起来,婢女识相地顺着周晴的话说:“谢过宁王妃恩德!”
原本粉嫩的唇瓣此时被冻得没了血色,元新月无奈地翘起唇边,将眼前人的那点龌龊设计自己的小心思小想法都看在眼里。
元新月点点头,下一瞬便敛低了好看的眼眸,稠长细密的眼睫上已经挂了一层白霜,伴着她眨眼的动作扑闪了两下,掩饰住了她压抑郁闷的心绪。
四周都是邑京里有名的臣子女眷,此时有无数双等着挑毛病的眼睛盯着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安慰自己……
说到底,相府里委曲求全长大的元新月心底还是发怵的,她本能地想要躲开和人冲突的一切事件以求安稳,哪怕这种安稳是以委屈自己为前提。
这一小出闹剧很快平息,四周的目光逐渐移开,可元新月敏锐地发觉,有不少贵女们在闲聊期间,总会偷偷用余光瞟向自己的方向,视线似有若无地在元新月身上逗留片刻再离开,那种似乎迫不及待等着看戏般的眼神,叫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了。
元新月摇了摇头驱散自己无厘头的想法。
不过片刻,周晴突然拉住她的手柔声出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周围一小片的人听见:“都怪我教导婢女不尽心,竟叫王妃的大氅脏成这个样子,怕是要失了皇家和宁王殿下的脸面。”
“……”
元新月被周晴亲昵地拉着手,周晴手心那股温暖的热意自她的指尖传递,汩汩溜进心底,却激得她眉目间少见地露出了几分不耐烦的意味。
话落,刚刚那些她以为自己过于在意的视线瞬间像是甩不掉的苍蝇一般黏了上来,每一双都闪着令人反胃作呕的绿光。
惯会察言观色的少女能安稳在相府度过数年,她只需片刻思索便能体味出这些人的意图。
“庆鸽,替我把大氅解了吧,这幅模样若是叫皇上皇后见了岂不是大不敬。”元新月再抬起头,为难地抿了下发白的唇瓣,两弯细眉紧紧蹙在了一起,精致的脸蛋上带上了几分难为情和犯愁的灵动表情。
“王妃……”闻言庆鸽皱紧眉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彩菲也劝道:“王妃,若是脱下大氅,不过片刻就要冷透了。”
梅园,冷风阵阵呼啸穿过光棱棱的梅枝,吹得每个人都默默裹紧了自己的衣裳,唯有元新月目光坚定,她见庆鸽不为所动,便自己动手,纤细的指尖不加犹豫地解开了脖颈上的系带。
周晴见自己和姐妹们临时计划的主意得逞,下意识地将唇角翘起来一个微妙的弧度,虚情假意地脱口而出:“我真是过意不去。”
“改日一定给王妃备好礼登门道歉。”
“不必改日了……”少女平和的嗓音温柔却沉静,一字一句地穿进周晴的耳朵里,周晴诧异地猛然看过去,恰好对上元新月那双雪色映照下似乎雾蒙蒙的杏眸。
她这句话本来也没想着能听见元新月的回应,毕竟只是虚伪地奉承,周晴原本想着,凭借元新月懦弱的性子定是不敢同自己讨价还价。
元新月细瘦的指尖攥着大氅的系带,见周晴诧异地看回来,她指头轻巧一松,厚实的狐毛大氅就顺势掉落在了少女身后厚重的雪地上。
“就现在吧。”
元新月淡然出口的语气平淡温和,分明是和平时一样的音调,却叫所有人都听出了一股不服软的韧劲。
穿着单薄衣裳的娇小少女立在梅树枝杈间,裙袂随寒风猎猎飞扬,几乎要和梅园里的茫茫雪色融为一体。
旁人的目光又汇聚到了此处,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因为元家二小姐罕见地和太尉之女作对而吃惊,却只有远处目睹了这一切的韩骁骋在意到了元新月的身子在颤抖,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紧张。
这一切的发展过于匪夷所思,就连庆鸽和彩菲都没有反应过来,更何况周晴。
周晴原本得意的笑容尴尬地僵在了脸上,她嘴唇翕动两下,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没想到怎么回答元新月:“……”
“宁王妃,大可不必这么得寸进尺吧?”正僵持时,不远处始终注视着二人的裴灵馨突然大步走上前,维护周晴。
她们一行人本就交好,刚刚玩弄元新月的法子也是几个好友一起临时商议出来的,目的只是想让元新月脱了大氅在梅园冻上一刻钟,这般寒冷的天气,普通人就算不发烧也要染了风寒。
本来想着凭借元新月的脾性,就算是看着周晴的身份,也定会忍气吞声不敢反驳,可谁也没想到……
裴灵馨一把将周晴拉倒自己身后,自鼻孔不屑地哼出一声,心底暗忖,元新月就算性情大变,再硬气又能如何,也不过是被元家舍弃的棋子、宁王豢养的宠物。
想到这儿她更加有底气了,女子刻薄尖利的语气不屑又傲慢,将自己心底不堪的想法合盘讲了出来:“不过是一件大氅,你还以为你比这大氅高贵多少?你也不过是元家的弃子、宁王的……”
“怎么穿得这么少?”没等裴灵馨说完,元新月身后一道熟悉的男声幽幽传了过来。
周围看戏的众人顺着声音看去,萧条凋敝的梅树枝杈蜿蜒间,身着墨色大氅的男子踏着稍显急促的阔步朝她们走了过来,离远看也能发觉他浑身散发的戾气深重,叫原本就冰冷的气氛降到了最低的极点。
韩骁骋的出现适时打断了裴灵馨的话语,让她讲没出口的玩物两个字又混着刺骨的寒风吞了回去。
“……”元新月循声回眸,只消见到那熟悉的高大宽厚的身影一眼,她便委屈地湿润了被冷风吹到干涩的眼眶,方才身上的坚强霎时烟消云散。
众目睽睽之下,韩骁骋迈开长腿,步履不停地朝元新月走过去,一把利落地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反手给元新月披上,紧紧裹住少女瘦小的身躯,又替她将宽大的兜帽戴好,只留下一张被冻得惨白的巴掌大的小脸在外头。
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韩骁骋心头一阵抽痛,冷峻的面上显露出几分不悦,实则更多的是心疼与无奈。
他的手掌又拽起大氅两边朝中间细心裹紧,骨节分明的指头似乎根根使起狠劲,男人垂低狭长的一双眼眸,看向一直扬着小脸盯着自己的少女:“怎么不听话,不是叫你多穿一些吗?”
看似是质问,实则这话更多是说给别人听的。
果然,有人听见以后脸色煞白、噤若寒蝉。
元新月扁扁已然被冻到泛白的唇瓣,没有搭话。
韩骁骋朝两步外的裴灵馨、周晴二人淡淡扫视过去,凌冽的视线没有在她们身上多作逗留,而是复又低了下来,弯下腰捡起来掉在地上的狐毛大氅,韩骁骋小心翼翼地抖落了上头的雪花,几个混乱里暗暗踩上去的脚印赫然在目,他幽邃地敛低眼眸看了看,却始终紧抿唇瓣一言不发。
周晴那婢女早就被吓得双股战战,此时此刻见着自己趁乱在元新月大氅上踩的两脚如此刺目,更是慌不择路地朝后躲藏,谁知腿脚发软竟是扑通一声坐倒在了地上。
见状周晴恨铁不成钢地咬碎银牙,攥紧的手心几乎要被指甲嵌出血来。
韩骁骋没有和她们周旋,而是将大氅递给了彩菲,旁若无人地温柔询问元新月:“我抱你?”
元新月没有犹豫地点头,下一瞬便被男人稳稳地腾空抱起,元新月纤细的手臂环上韩骁骋脖颈,很凉,韩骁骋心底更加自责和担忧,不由得加快脚步朝梅园外面走去,只给众人留下了一个宽厚沉着的背影。
“周小姐和……”没等周晴和裴灵馨松下一口气,韩颢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严肃的口吻使得二人紧绷的思绪回笼,纷纷看向他。
“裴。”刚刚打算离开跟上王妃的庆鸽突然出声。
庆鸽对裴灵馨也是知之甚少,只是听过她的名字上罢了。
“……和裴小姐,二位刚刚想说王妃是殿下的什么?”
裴灵馨被韩颢问得一愣,明显已经忘记了自己刚刚说了一半的话还差两个字没有出口:“啊?”
反观此时此刻的周晴,她厌恶地剜了裴灵馨一眼,暗暗埋怨她真是没脑子,自己起码叫人明着挑不出错处。
韩颢幽幽出口:“还是说,你从哪里听了这样的传言?”
裴灵馨眼珠子转了两圈,她见宁王对元新月的态度怎么看也不像是传言那般,裴灵馨口不择言地着了韩颢的路子:“是、是……都是周晴叫我说的!她背地里也说了不少王妃的坏话。”
“都是我错了!”裴灵馨急着认错,“我这就给宁王妃道歉!”
韩颢早就料到了这一幕,他咂舌一声,“真不巧,王妃已经走远了,怕是听不见你的话了。”
话落下一瞬,他目光一转,沉沉地落到周晴那张故作轻松的脸上。
周晴嘴角抽搐了两下,她被盯得颇为不自在地撇开眼睛,语调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颤抖:“我从未讲过宁王妃的坏话,不、不过我没有管教好婢女惹得王妃受凉,这是我的错,改日我一定备好礼亲自去王府赔不是。”
“备礼就算了。”韩颢轻笑一声继续道:“我们府上倒是备了薄茶,一会可以请二位去坐坐。”
“等我们王妃想见二位了,再赔礼也不迟。”
第61章 暖脚
元新月坐进马车,首先做的就是将鞋子脱了下来摆到一旁。
不出所料,原本白色的罗袜已经被融化的雪水浸成了深色,脚底的寒气毫不客气地窜了上来,她只好不情不愿地将袜子也脱了,整个人都瑟缩着裹进了韩骁骋的大氅里,脑袋则倚在了马车车窗旁。
耳畔隐约能听见韩骁骋和韩颢在对话。
韩骁骋将她抱上马车后自己却没有上来,他似乎有些事要吩咐下去。
听着寂静的环境里,马车外OO@@交谈的人声,原本一团乱麻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元新月昏昏欲睡,耳朵里最后听见的似乎只剩雪花落在马车顶上的声响。
元新月睡梦中不知不觉又将韩骁骋的大氅拽紧了一些,将自己蜷成个墨色的小团,却始终安静地窝在马车里的角落,只占了巴掌大的地方,原本睫毛上凝结的白霜早就化成水珠,随着呼吸起伏簌簌颤抖,微张的唇瓣刚缓出来一丝血色,时不时幽幽喘出一口气。
韩骁骋刚刚掀开帘子便看到了这样一幕,霎时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了马车另一边,和元新月中间足足隔了一人远,生怕自己身上的寒气叫她刚缓回来的体温驱散,马车起步,只有厚厚的积雪在车轮下被吱呀吱呀地碾压出声响,不知过了多久,见她睡得安稳,韩骁骋这才悄悄朝元新月靠近过去。
甫一凑近,他便眼尖地便瞧见了被她脱下来的鞋子和袜子,韩骁骋摸了一下,果然是湿透了的。
他没有犹豫,将手自大氅边下探过去,一路摸索直到探寻到她潮湿且冰凉的脚趾,韩骁骋将手掌覆上少女娇小的玉足,以自己的体温帮她熨着回暖,似乎是感受到了脚底被人触碰的痒,她自唇畔溢出一声难耐的嘤咛,毫不客气地蹬开了韩骁骋的手掌。
感受到自己的手毫无预兆地被人踢开,韩骁骋长眉一扬,绯色唇边不自觉间漾起了几分宠溺的笑意,手却再一次探进了衣服下,准确迅速地一把握住她娇小的足尖,元新月再次用力却被他稳稳受住没再撒开。
“韩d……”元新月嘟囔了一声。
韩骁骋以为她在梦中呓语,探身凑过去听她说了些什么。
“韩d……”其实元新月从他伸手握住自己冰凉的双脚的时候就幽幽转醒了,只是眼皮依旧沉甸甸得睁不开。
“醒了?”韩骁骋听清她在叫自己名字。
元新月头脑还没完全清醒,此刻娇柔檀口也只张开一个缝隙,从里头黏黏糊糊地娇嗔一声:“好痒。”
话落,韩骁骋便感受到了手心里那不安分的脚趾又动了动,试图从自己手里挣脱开,韩骁骋见她实在不买账,只好悻悻松手任她又把脚缩了回去。
“快到了,醒了便不要再睡了。”韩骁骋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柔声同她低语:“不然出了马车冷风一吹,便更难受了。”
“嗯。”
元新月口头上应答一声,实际上脑子还是混沌着的,花了半晌才勉强地将一双杏眸撑起来,裹紧大氅乖巧坐正,可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似乎覆上了一层潋滟的白雾,明显还是没清醒的状态。
等到车轮缓缓停在王府门前时,她的模样还是这般晕晕乎乎的,脸颊泛红乌发微乱,就连原本白皙圆润的耳垂都透着令人垂涎的红,纤细的双臂乖巧地环着自己的膝盖,目光垂低不知道在看哪里,整个人懵懂迷糊得任谁见了都不禁想趁机欺负一番,韩骁骋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