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原地看他们提着大包小包走向排队的人群,检票进站时,崔正青在闸机口回头冲她挥了手,口型像是在说“回去吧”,她哭着点头挥手,示意知道了。
崔正青很淡笑了一下,最后垂下头推着行李箱消失在闸机口。
骆容在火车站崩溃大哭。
*
凌晨两点。
陈迹最近失眠得厉害,此时他倚在寒风呼啸的阳台,抽完了一支烟,未息屏的手机上,是几小时前骆容发来的信息,
“崔正青被退学了,陈迹,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哥哥。”
“我们再也不会是朋友了。”
那句对不起停在对话框里,没点发送。
屏幕熄了,北方的夜真冷,他抖着手,烟点了几次才打上火,他深深吸了一口,呛人的烟雾迷了眼睛。
万物阒寂,有些窗口还亮着灯,小区楼下晚归的车,车轮摩擦声格外清晰。
有寂寥的歌声在夜里轻轻响起,
“当你泪流中开口
唱出几句最佳损友
我在旁唱不出口
我无朋友
当你做人这么久
凡事亦望透
你会接受
变大人那一分钟
已无朋友”
香烟燃尽,烟灰凌乱散开消失在风中,没了踪迹。
缙北下雪了。
*
2019年1月中旬,陈迹在小区遛狗被人偶遇,而这只狗被认出这是他和祝岁在一起时养的汤圆。
网友们都在猜测他们是不是复合了。
可话题中心的女主角早已离开缙北。
祝岁找到了实习工作,是一个拍临终关怀纪录片的团队,月底开机,此次去,还不知道要待多久,带只宠物实在不方便,她权衡很久,给陈迹打了电话。
陈迹来接汤圆那天,临走前很用力抱了她,两人谁也没说话,不去深究这个拥抱该不该发生。
“你也要走了。”
陈迹的话让祝岁哭出声,她埋在陈迹怀里,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眼泪簌簌而下。
“我真的很不好,什么都留不住。”陈迹缓缓放开她,轻轻拂去她不断滑落的眼泪,他一如既往温柔笑着,对她说,“新的一年,岁岁平安。”
*
2019年的春节祝岁是和同事一起过的。
他们的拍摄地是在海桐市下面的一个县级市,当初团队招她进来,就是看中她是海桐本地人,即使他们现在所在的拍摄地她从未来过。
吃完年夜饭有人提议去附近的河滩放烟花,祝岁跟着大家一起走出包厢,快到前厅时想起自己围巾没拿,刚要转身,颈后一温,鹅黄色的围巾已挂在脖子上,是自己那条。
“谢谢。”祝岁围上围巾,手伸到颈后想把压在围巾下的头发拿出来,有只手却抢先一步做了这个动作,温热的手指触到她颈后的皮肤,祝岁不着声色往旁边移了两步。
“走吧。”辛钰察觉到对方的拒绝,收回手往门口走。
一行人买了好多烟花,分两部车往河滩开去。
在车上副导演问大家的新年愿望是什么,有人说想发财,有人说想要对象,还有人说想取代导演的位置,笑声里有人问祝岁的新年愿望是什么,还没等祝岁说,一同事喝多了,口无遮拦地接话,“我知道,新的一年,岁岁平安嘛。”
都是从事媒体这一块,陈迹上过几次热搜,对于她是陈迹前女友这件事大家暗地里都讨论过,这还是第一次拿到明面上来说,气氛肉眼可见的尴尬,编导小姐姐拍了一下说话的人,打着哈哈,“喝多了就赶紧睡觉,别等会栽河里去了。”
祝岁捧场跟着笑,一直到下车都没再出声。
河滩上已有不少人,一簇簇烟花在暗夜里发光,阵阵寒风吹来,祝岁把脸埋在围巾里,没一会儿辛钰递过来一束烟花棒。
“谢谢。”祝岁接过道谢。
“你好像特别喜欢说谢谢。”辛钰倚靠在围栏边,侧头看她。
辛钰是组里的摄影师,大祝岁八岁,流苏眼镜,低马尾,还有即使不剃也不显邋遢的胡子,文艺青年范儿很足。
“刚刚车里宋昭昭说的话别在意。”
“不会。”烟花快要烧到头
据她听来的小道消息,宋昭昭好像在追辛钰,不过这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你和陈迹...”
“这是我的私事。”
烟花燃尽,硝烟味弥漫在空气里,辛钰轻笑一声,没有被打断的不悦,语气感慨地说:“果然还是小孩,什么都写在脸上。”
“再过一两年你就知道爱情屁都不是。”
祝岁觉得这话可笑。
十岁时候听十五岁的人讲高中如何,十七岁时候听二十岁讲大学如何,二十岁时候听成年人讲社会如何。
那种语重心长的口吻透着我比你年长几岁,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的优越,他们用他的失败经验告诉你别相信,别执着,别惦记。
可是,每个人的经历都不尽相同,不了解当事人的心理,又有什么资格充当人生导师,在这指手画脚。
“这是你的想法不要强加给别人,也不要企图说服别人和你站在同一站线,指责他们都是傻子,谁是傻子还说不定。”祝岁说完不理会辛钰错愕的目光转身离开。
放完烟花回去的晚上,辛钰在微信上问她:“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祝岁回到租住的小房子里,身上的钱不多,并且她是实习,开的工资也很少,只能租一个很小的房子,从客厅到卧室三两步就走完,她疲惫倒在床上,对于辛钰的微信不予理会。
海桐没有暖气,屋里像个蓄满冷水的池子,一点点浸透她。
为什么分手。
因为分手后,她才看清,她对陈迹的爱太满了,满到没有了自己。
为了陈迹她什么都可以做,她做的一切事都是以陈迹为出发点,甚至为了他的前途和他分手。
分手后祝岁很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她学到的知识对她来说更像是一堆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没用武器,她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这个实习机会是她的老师介绍的,平时在课堂很严厉的老师,那天却对她说:“祝岁,你很优秀,人生刚起步,去尝试新的可能。”
于是祝岁接受了,来到这里尝试新的可能。
现在想想,如果她和陈迹还在一起,她肯定舍不得离开他。
她爱陈迹,但现在她也想爱自己。
祝岁起身准备洗漱睡觉,无意间看了眼手机,群里发了不少他们晚上玩烟火的照片,有一张是她蹲在河岸边放烟花的照片,她保存下来发了朋友圈。
“新年快乐。”
当晚,陈迹发了微博,十分简单的四个字,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阿迹。
--新年快乐,岁岁。
--------------------
歌词来自李克勤《无朋友》
第93章
==================
2019年新年还没过去, 江光河抑郁自杀的消息平地一声雷炸了微博。
这两三年关于江光河的消息越来越少,他的微博动态两年没更新,有人说他移民了, 有人说他隐退了, 狗仔也拍不到他的行踪,直到今天被爆。
江光河即使这几年沉寂,但影响力还在, 这个消息一出来不断有人@杨瑾寻求这事真假。
直到杨瑾在微博承认,
“现在江老师正在抢救中, 请各位媒体朋友不要来影响医院秩序。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大家, 感恩。”
陈迹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想起高三那年祝岁带他去见江光河,那张被陈唯损毁的唱片,以及之后在缙北电视台他们又遇到一次。
杨瑾还记得他, 看到他时拍了拍他的肩,调侃道:“看来这顿饭我跑不掉了。”
她还记得那年说如果他和祝岁在一起, 到时候请他们吃饭的事。
不过后来饭没吃成, 他和祝岁也分手了, 如今看到江光河自杀的消息他更能深刻感受到, 你以为不会发生的事,往往发生在预料不到的下一秒。
同样看到消息的还有祝岁,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在微信上给杨瑾发了一句“祝平安”的安慰之后继续自己的事。
*
杨瑾这两天手机里已经塞满了信息,她无暇顾及。
江光河的抑郁症状一直有, 但靠药物维持得很稳定, 所以自认为他与正常人无异。
没想到还是疏忽了。
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昏迷了两天, 江光河醒了过来。
他醒来的时候眼神带着失望, 是对于自己还活着的失望。
杨瑾在一旁默默垂泪。
她不懂,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可这么多年了,她也从未触碰到他真正的内心世界。
江光河醒后,有一些圈内好友前来探望,景向南带着女儿也来了。
对于景致,杨瑾完全没接触过,但在病房里,景致温柔的撒娇倒是让江光河破天荒真心笑了。
“江叔叔等你好了,小致带你去见我喜欢的人好不好呀,替我把把关。”景致给江光河喂了一小块苹果乖巧笑了。
江光河闻言看了景向南一眼,为人父的景向南不成器看了女儿一眼,不发表意见。
“这种大事要你爸把关才行。”
“我才不管我爸,我喜欢的他都不喜欢。”
“你喜欢人家,人家喜欢你吗?”
“爸,你怎么这样啊!”
景致不满瞪向景向南。
“谁这么没眼色,不喜欢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江光河难得八卦。
“叫什么..陈迹对吧。”
景向南话一出杨瑾暗自吃了一惊。
陈迹不是和祝岁在一起吗?
怎么景致也喜欢他?
这两年她虽然在圈里,但也不是每件事都知道。杨瑾借去洗手间的时候偷偷查了一下陈迹和祝岁,第一条出来的就是他们分手的新闻,一看日子,竟然是一年前。
她感慨了几秒按灭屏幕。
江光河身体不宜会客太久,景向南没一会儿就带着景致离开了。
父女俩刚坐上车,景致脸一沉把包扔到后座,“嘭”一声关上车门。
景向南对这发泄愤怒的举动淡淡略过,发动车子离开医院停车场。
“你上次说想给陈迹的那个杂志封面,主编没同意,不要想了。”车子开出一段路后景向南口吻平淡告知。
“D家那个代言呢?”景致反问。
“没有。”
“你能给许蕾怎么就不能给我?”
景向南停在路口,看着后视镜的女儿,她脸上的贪婪,刻薄一览无余,他移开视线懒得再看,“这种游戏还没玩够吗?”
“玩不够啊,把人捧上天再摔下来的感觉,你不是这么对我妈的吗?我也想试试这感觉是不是很爽。”
“你报复我也不必牵扯到陌生人。”
景致透过车窗玻璃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声音很低,像说什么小秘密,“他和之前那些人不一样,我有点喜欢他。”
绿灯跳转,街景逐渐飞速后移,车窗没关严,在簌簌风声里,景致头靠在玻璃窗,盯着座椅上的手提包,想起这一年陈迹对她的漠视和拒绝,带着想要找回尊严的不甘心,也不管有没有听到,低声说:“他要是还不喜欢我,我就把他毁了,反正祝岁也别想要。”
“你真是跟你妈一样有病。”
景致哼了声没说话。
*
19年过去三分之一,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里各自忙碌着。
江光河出院回家休养,之后暂停一切演艺活动,归期未定。
宋巡准备回国创业,骆容不顾爸爸的意见坚持留在缙北,此时正忙着找工作,崔正青回家后拒不出门,行尸走肉躲在房里打游戏,一打就是一天。
白天禄有空闲会去看陈唯,陈唯病情逐渐稳定,能认人的频率多了起来,两人像老友聊天,只是在她印象里被抹去了一段记忆,关于陈迹的,她现在一直认为陈迹在学校读书,说起陈迹有时会笑。
陈迹的人气稳定上升,他不仅有颜陆续作品也跟得上,并且没有黑料。
唯一一次,是那天他没有工作,出去遛狗时,被拍到他在广场上抽烟,不远处恰好有辆婴儿车。
正义网友们指责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抽烟,而眼尖的人却注意到他抽烟的小广场在他和祝岁一起住过的小区附近,风向立马跑偏。
“我哭了,一年多了..”
“他坐在那里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我能感觉到自从他们分手后,陈迹就没真正笑过几次。”
“这也太恋爱脑了吧,无语。”
“我还以为景致能追到他,景致不也挺好吗。”
“话说,祝岁到底去哪了,大半年没消息了。”
……
祝岁跟着团队每天忙上忙下,工作的日子过得飞快,临终关怀医院的病人离死亡非常近,导演开机前叮嘱他们不要过多和病人接触,不然一旦病人死亡,他们会很容易陷在情绪里走不出来。
“最痛苦的有时候不是病人,是我们,我们看着他们衰弱,却什么都做不了,这是最无能为力的。”
祝岁一直谨记,安分做好自己的事,一收工就回家,不在医院过多停留。
闲暇的日子很少,难得有那么一到两天,但也可能会突然被叫去做别的事,比如现在。
前一晚论文写到两点,还以为今天能好好休息,结果不到八点她就被导演叫起来,祝岁在床上赖了五分钟,痛苦起身洗漱,出门前,她看到微信有条未读信息,竟然是沈从言。
“沈夕最近有跟你联系吗?”
说起沈夕,沈从言回国那次她们聊过一次天后,就再也没联系过,祝岁打了个哈欠,倦沉沉回了两个字:“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