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捏着这张一文不值的纸,心里堵得特别难受。
老奶奶一个气球卖五块,算是相当便宜了。她不会用智能手机,只收现金。
在这寒风瑟瑟的冬夜里,她只穿着打了补丁的薄棉袄,脸和手都冻得红红的,或许一晚上也卖不掉几个气球。
那找出去的九十五块钱,不知道她要站多少个晚上,卖多少个气球才能挣回来……
就因为这张假/钱,她好几天的辛勤劳动都白费了。
江南转开脸,举起钱又看了看,对老奶奶说:“您等一会儿,我看不清,我去亮出看看。”
“好的好的。”老奶奶很信任地答应着。
江南背过去,在钱包里摸出一张,迅速交换后,又走了回去。她递给奶奶,笑着道:“是真的,您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一听,笑得皱纹更深了。
她接过钱,摸了一摸,突然僵住了笑容,看向江南:“姑娘,这不是刚刚那张呀,摸着不一样,这张更旧一点。”
“啊,就是…就是那张。”江南一撒谎就心虚,吞吞吐吐不敢看她。
老奶奶懂了,叹了口气,把钱塞回江南手里。
江南不接,她就把钱塞到她口袋里。
“姑娘,你是好人,但我不能占你便宜。假的就是假的,算了,唉。”老奶奶说完,抓着气球往台阶上一坐,眼角竟然渗出些泪水,“年纪轻轻一个小伙子,干点什么不好啊,要出来骗人,好作孽哦。”
江南于心不忍,也跟着她坐下来,想安慰安慰老人,却不知说什么好。
她想帮老人讨回公道,于是问她:“奶奶,你记不记得是个什么样的小伙子?穿什么衣服?”
老奶奶摇了摇头,脸色黯然:“不记得了,只记得嘴有点歪,眼睛很小。”
嘴有点歪,眼睛很小……
江南忽然想起上次想偷自己手机的男人,就是嘴有点歪,眼睛眯缝着!
莫非,那人早就对这个老奶奶怀恨在心,因为她的好心提醒,所以他们无从下手。
今天,逮着个机会,他就拿假/钱来报复老人!
江南越想越不是滋味,甚至觉得是自己连累了老人。
她正要告诉老人前因后果,却发现老奶奶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竟然冒出了冷汗。
“奶奶,你怎么了?!”江南试图把她放平,让她躺自己腿上。
“我这里闷得难受,好…好痛……”老人说完,眼睛就渐渐闭上,脸上呈现出痛苦之色。
江南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急得有些语无伦次,她赶紧打了120,报了地址。
然后便陪在老人身边,等着救护车过来。周围围过来一群看热闹的人,她往人群里扫了一眼,居然真的看到了那个歪嘴男人。
歪嘴男人冷冷地笑了一下,闪身不见了。
救护车过来后,江南跟着上了车。医生说氢气球不能带去医院,江南只好把它们拴在了雕像上。
老奶奶没有家属在身边,她得帮忙去医院办理手续。还好老人的斜跨包里,有她的身份证。
江南看了才知道,老奶奶年纪其实不算大,六十二岁,叫何桂香。
至于她为什么看起来像七八十的样子,江南猜,是日子过得太辛苦了吧。
送去医院后,医生给做了些急救措施,还好何奶奶只是身体劳累加受了寒凉,并没有大碍。她大概是很久没在这么温暖的病房里待过了,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
江南跟室友说明了情况之后,便守在病床旁,眯了一宿。
第二天早晨,何奶奶还没醒,她先跟公司请了一天假,然后去医院食堂买了热豆浆和肉包子。
奶奶醒来后,看到她,愣了好一会儿。
旁边病床的大姐笑着对她说:“奶奶,你孙女对你真好,您有福气啊。”
何奶奶笑着答应道:“是好啊,这要真是我孙女就好了。”
她吃了口肉包子,又喝了一口豆浆,突然又沉默起来。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59章
江南安慰了老奶奶几句,才小心翼翼地问她家在哪里,家里电话多少,有没有家属可以通知。
何奶奶忽然放下早餐,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她口中喃喃念道:“姑娘,这医院我不住了,你帮我退了好吗?我没钱的,住不起的,不想欠人家钱。”
江南抓着她手,把她按在床上:“医生说,您必须打两天消炎药,有点细菌感染。现在出院,很危险的。”
“不行,我不能住。”何奶奶很坚决要走。
“钱的事您先别担心,我查过了,您有居民医保,可以报销一半的。”江南心里想,剩下的,实在不行她可以出。几百块钱,她出得起。
“可是我孙子一个人在家,他会害怕的。”何奶奶终于说出了心事,提到孙子的时候,她老泪纵横,终于忍不住抽咽起来,“我要是今天不回去,他会饿肚子的,他不会做饭。”
江南心下奇怪,寻思着何奶奶家难道没有别的大人了,就祖孙俩相依为命吗?
“您孙子多大了?”
“十岁了。”
“那应该还在上学吧,还没放寒假吧?”
“他…没上过学。”
江南有些惊讶,何奶奶突然抓着她的手,挪到床边上,竟然想跪下来:“姑娘,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她慌忙一把拦住了,好不容易才把她扶回去:“何奶奶,您别这样,有什么事直说好了,能帮的我一定帮!”
“你让我回去吧,我孙子不能没有人照顾的,他胆子小,现在都不知道哭成什么样了啊……”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起来十分可怜,满心满脑都是她的宝贝孙子,压根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情况。
江南肯定不能让她走,否则她这幅病恹恹的身体只怕熬不了几天又要晕倒,到时候要是倒在荒郊野巷里,岂不是连命都会丢了去。
她想了想,对何奶奶说:“这样吧,您告诉我地址,我去把您孙子接过来,好吗?您把吊针打完再说。”
何桂香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便点头同意了。
她掏出钥匙递给江南,小心地嘱咐她:“江姑娘,拜托你动作一定要轻,别吓到他了。他要是不愿意出来,你先哄一会儿,别硬拉他,他会害怕。他喜欢给气球充气,你陪他玩一会儿就好了。行吗?”
“好,您放心。”江南答应下来,拿着那枚样式古老的不锈钢钥匙出了医院。
她猜想,何奶奶的孙子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不然怎么会十岁了还没上学。
不管了,先去看看吧。
饶是这么想,她也不免紧张起来,虽然对方只有十岁,但她第一次去陌生人的家里,第一次去见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不免顾虑重重。
正在医院门口等车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接通后,岑君的声音传了出来:“江记者,节后第一天你就敢翘班。”
江南赶紧解释:“不是,岑总,我跟Mandy报备了的,回来马上补请假手续。”
岑君不为所动,继续问:“谁告诉你请假只需要跟Mandy报备的?”
江南弱弱地答道:“你啊。”
“……”岑君咳了一下,理直气壮地,“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江南还想帮他回忆:“刚进公司时,在一次会议结束后,您亲口对我和周――”
“是吗,我不记得了。”岑君打断她,语气略显不耐,“出差准备都做好了?调研计划都看完了?你现在在哪里?该不会又去相亲了吧。”
江南已经习惯了岑君变脸的速度,但还是脾气很好地解释着:“我在医院,有点急事。”
她说完,电话那头默了一秒。
“怎么?病了?哪家医院。”岑君的声音不太稳,好像忽然跑了起来。
“我没事!是认识的奶奶病了,我要去帮她接孙子。”江南挥手拦了半天出租车,却并没有车子停下来,她语气里也开始有些焦急。
“哪家医院?”岑君重复了一遍。
“第一人民医院。”江南老实答道。
“门口等我,我马上来。”
“好。”
岑君是自己开车来的,江南并没有等多久,就看到他的黑色奔驰疾驶过来,稳稳停在她面前。上车后,两人导航了何奶奶家的地址,径直开了过去。
地址在一栋非常破旧的居民楼里,周边停满了车,他们没法开进去,只能步行去找。
“不是说是认识的奶奶吗?连她家都没来过?”
“……昨晚认识的。”
岑君白了她一眼,脸上阴云密布。
居民楼里住着的多数是老人,三三俩俩坐在台阶上晒太阳,看到陌生脸孔尤为警惕。
不过他们见岑君穿着精致,面相端正,又觉得不像坏人,指指点点了几下就各聊各的去了。
江南依据墙上的标志,找到了三栋二楼右手边的房门。房门上贴着个掉了漆的福字,锁眼处锈迹斑斑。
岑君上楼的时候,只能弓着身子低着头,才不至于被拐角处的蜘蛛网挂到。
他脸色越发阴沉,冷冷地打量四周,站到门前时,忽然对江南说:“你打算一个人来这里?知道有多危险吗?”
“……”江南自知理亏,也不说话,低头挨训。
她特别庆幸,岑君跟着一起来了。
这里的楼道阴森森的没有阳光,看着很恐怖。老楼里也没有监控什么的,她要真在这出了什么事,估计都不会有人发现。
钥匙插进锁眼里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房内突然传出一声喊叫,像头怪兽嘶吼一般。
江南手僵在那里,浑身哆嗦一下不敢动了。
里面的喊叫没停,越来越近,到门边时依稀可以辨别出,叫的是声含混不清的“奶奶”。
“是这里了。”江南松了口气,差点以为里面养了什么巨型动物。
岑君把她让到身后,自己站到锁眼边,扭动钥匙,打开了门。
门缝一点点拉开,一张苍白的、扭曲的,傻笑着的人脸突然挤了出来。
“啊”,江南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岑君也猛地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
门里面那人好像也受到了惊吓,立马消失在黑暗中,随之而来的是他的抽咽声,然后是一声接一声凄厉的尖叫。
“奶奶…奶奶……奶奶……”
岑君闭眼呼出一口气,随后睁开眼睛,看向她:“解释一下。”
“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我不好意思问。”江南胆怯地看着他,猜想道:“应该是得了什么病吧,看上去不像正常的十岁孩子。”
“没别的家人了?就一个奶奶?”
“不知道。”
岑君静了两秒,打开门,正要要往里走。江南忽然想起何奶奶的交待,赶紧抓住了他的手:“别吓到他,得哄着点……您行吗?”
岑君瞄了一眼被她握住的手,喉结上下滚动,淡淡道:“比你行。”
“……”江南松手。
好吧,你行你上。
岑君走在前面,江南跟在后面,进了铁门。房间里很暗,不见天日的感觉。岑君在门边摸索到了开关,打开灯,客厅瞬间亮了。
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杂乱,家具虽旧,但很整洁。
岑君示意她关好铁门,两人沿着房间的走廊往里走,在一个关着门的卧室前停下了脚步。
岑君轻声交待她:“叫他名字,让他出来。”
“福娃,福娃,你出来好吗?我是你奶奶的朋友,她叫我来接你。”江南对着门里小声喊。
孩子好像能听懂,但还是很怕,口里始终唤着:“奶奶,奶奶。”
江南于是又说:“你奶奶叫何桂香,对吗?她身体不舒服,现在在医院里,姐姐带你过去看奶奶好吗?”
隔了两分钟,门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条细缝,叫“福娃”的孩子依旧很害怕。
江南也没有别的办法,有些无措地看向岑君。
岑君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薄荷糖,倒了两颗在手心里,伸手递进去:“吃糖吗,很甜的。”
孩子犹豫了几秒,小心地从他掌心里抓走了。
不一会儿,门缝渐渐打开了,他们终于看清了这个有些特殊的孩子。
他是一个佝偻着半边身体,腿脚蹒跚的孩子,身高不到一米,比同龄人矮小。原本清秀的五官也因为病容,而朝一边扭曲,看上去有些痴傻和诡异。
走起路来,极不协调。像是一具蜷缩的小僵尸,一点点往前蹦。
孩子含着糖,终于咧开嘴笑了。他眼角的泪渍还未干,眼泡有些肿,鼻涕也流得到处都是,不知道这一晚哭了多久。
江南不禁感到一阵心酸,她环顾四周,没有找到孩子父母存在的痕迹。
“看起来像是祖孙俩相依为命。”江南得出结论。
“嗯。”岑君不知在想什么,把那一整盒薄荷糖都塞到了孩子手里。
孩子接过去以后,忽然挺了下胸膛,对他们说:“我有妈妈,我有妈妈。”
他口音依旧含混不清,但多多少少能辨别字词。
江南微笑着问他:“那你妈妈在哪里啊?”
孩子语气不变,很骄傲地答:“我妈妈在天上。”
“……”江南和岑君对视一眼,表情都黯了下来。
岑君往前迈了一步,站到福娃跟前,孩子因着这颗糖的缘故,并没有排斥他靠近。江南以为他要强行把福娃带走,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他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