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报警?”岑君放低声音,在她耳边说。
江南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监听器,给他看了一眼,又塞了回去。
客厅里陷入沉默。
江南突然感到一阵无力的绝望,她站起来,对岑君笑了一下:“别管我了,你也没有办法吧。”
岑君眉头紧蹙,似在沉思,始终没有说话。
江南抬起僵硬的双腿,一步步走出了别墅。
外头天高地阔、阳光灿烂,但她的世界在慢慢坍缩,迟早都会陷落。
晚上,江南回到家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她说西北之行暂时不去了,公司安排了更紧急的工作给她。然后又竭力劝说自己父母住到隔壁村的亲戚家里去,父母不肯,江南急得差点在电话这边跪下。
但当她父母小心询问她,是不是惹上什么事的时候,她又只能强行挤出笑容,安慰他们什么事都没有。
这种无路可走的绝望,几乎将她撕成两半。
而岑君这边,经过一整夜的思考,已经决定于第二天一早八点,在高远召开最高规格的紧急董事会议。
会前,他致电了曾经的一位挚友,也是多年来致力于调查经济犯罪的老警察,获悉了一些情况。
这场会议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仅仅半个小时结束了。
进会场时,董事们神情闲适,互相热络地聊天。出来时,则一脸凝重,如临大敌。
岑君面容寡淡,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灰色痕迹,显示着他昨晚彻夜未眠。
但姿态依旧挺拔,一言一行都带着从未有过的决绝与果断,令董事们心里安定不少。
岑君站在楼顶,眯眼看着刚刚升起来的朝阳,给江南打了一个电话。
第105章
接到岑君的电话,江南一点儿都不意外,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有几分诧异。
男人嗓音清冷,稍带一份倦意,但语气不容置疑:“江南,既然要分手,就彻底一点。你现在去我家,把你的东西都搬走。从今以后,我们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
江南默了一秒,轻轻地“嗯”了一声。
刚想说她没什么东西要拿,岑君却率先开口:“去吧,把你那些破烂玩意儿都搬走。摆在我家里实在是丢脸,以前没说只是想给你留点面子,现在没那个必要了。”
“你……”江南咬着牙,忽然觉得这样的岑君很陌生,陌生到有些突兀。
突然间意识到什么,她换了一副嗓音,也学着他尖刻起来:“岑君,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昨天才骗我上床,今天就翻脸,真有你的。行,我去拿,你别后悔!”
说完,她挂掉电话,打车去了江心阁。
坐在车里,她瞟了一眼包包深处的监听器,自带一种非常微弱的电流声,显示它正在工作。
她不知道岑君为什么让她去拿东西,但显然,他有什么目的,而且故意用话语激怒她。
江南顺从地陪他演了一场戏。
别墅的门是打开的,只有一个叫小婷的佣人守在门口,待她进门之后,人便不见了。
偌大的房子里,安安静静,只有她脚踩拖鞋发出OO@@的声音。
走到客厅的茶几边,一个信封吸引了她的注意,信封上写了四个字“江南亲启”。
字迹带着岑君惯有的遒劲潇洒,但显然写的匆忙,要比平时潦草许多,却散而不乱。
她用最轻的动作打开信封,极力不发出任何声音,默然读完了信。
这封信是岑君亲手写的,没经过电脑打印,显然是为了防备任何可能的盗取和窥视行为。
信不算长,但言简意赅,将他所思所想所谋都一一告知。
江南读完,眼睛停在了最后一行上。
――“就此一刀两断,绝不联系。”
她怔怔地看着这几个字,掏出手机来,删掉了岑君的所有联系方式。在删聊天记录的时候,她有些迟疑,心脏蓦地痛了一下,但下一秒,还是点了清空。
然后她把信扔到了茶几旁边的罐子里,小婷从厨房走出来,递来蜡烛。
无声无息的,那些记忆伴随着文字一并灰飞烟灭。
她随口说想吃西瓜汁,让小婷现做,小婷表示要出门买,便立刻走了。
江南听到关门声后,丢下包,脱掉拖鞋,立刻跑上二楼。
她走到保险柜前,深呼吸一口气,左手按下指纹,右手输入“000915”六个数字。
“叮”的一声,保险柜开了。
里面空间很大,但东西并不多,摆在最上层的是一份红头文件的复印件。
江南扫了一眼文件名,确认这就是那份庞争为之疯狂、为之不择手段的机密文件。
她随手翻了一下,文件有十几页,每一页上大约有十个公司的基本资料和调研结果。虽然花了无数的时间和精力去调研,但呈现在纸上时,却只是短短的几行字。
这几行字,像是藏宝图上的指引一般,将引领那些得到它的人去探寻无穷财富。
江南将文件抱在怀里,说不上是一种什么心情,只觉得脚下的地都是虚的。
正欲关掉保险柜,她朝柜子深处扫了一眼,这一眼却让她注意到某样东西。
那是一张照片的一角,从一个木质盒子缝里露了出来,显然它的主人看完之后,放得匆忙,没有关好。
江南莫名觉得这张照片很眼熟,那一角不正是自己老家的红砖房子吗?
她犹豫了一秒之后,伸手拿出了那个木盒,小心地打开。
只一眼,她就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将那一叠照片全部翻了出来。
一张一张地看下来,竟然每一张都是她!
这不正是她发给资助人的照片吗?!
从九岁到二十二岁,每个年龄段的她,都在齐齐向她微笑。
照片下面还有一沓纸,江南索性也看了一遍,是她随照片附的祝福语。
前几张语气稚嫩,读来令人发笑,慢慢地变得稳重,只言片语里展现出一个少女的成长。
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在岑君这里?!江南震惊地几乎无法思考。
她跌坐在地上,撑着额头努力理清思绪。
一个非常明显,但是她不敢相信的事实摆在眼前。
岑君……
竟然就是她的资助人!
江南脑子乱成一团,她需要证据,需要能直接证明的证据,否则她无法将心目中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跟脑海里这个倨傲骄矜的高大男人融为一体。
邮箱,对了,邮箱地址!
江南跳起来,在岑君的桌上的书堆里找,很快找到了他前两年发行的经济学著作――《投资的思考》。
翻到最后一页,作者的话最后一句,果然留有邮箱。
熟悉的字母组合,一字不差。
江南骤然松手,书“砰”地一声砸在桌上。
她的心也沉沉落地。
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所有的记忆都苏醒了。
疑问也随之变得有迹可循。
难怪时隔十四年,岑君能一眼认出她。难怪他说他喜欢了她很久,却又不是从八岁开始。难怪他的手机里有一张“黄毛丫头”的照片,却不愿告知详情。
难怪她的人生总是绝处逢生,在需要橡皮的时候收到橡皮,在电脑坏了的时候收到电脑,在爷爷生病即将辍学的时候,收到捐助……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因为他,因为岑君。
收拾保险柜的时候,她有些心不在焉,手背撞落了一个方形的盒子。
从盒子里滚出一枚简约精致的钻戒,背后刻着两人名字的缩写。
她微微颤抖地带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我愿意”。
然后迅速褪下来,放了回去。
那一刻,她的五脏六腑像是被泡进了一缸陈醋里,酸酸胀胀。
她需要时间去沉淀这个惊人的发现,但不是现在,不是在岑君的家里。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
离开江心阁后,江南直接拨通了庞争的电话:“约个地方吧,给你东西。”
庞争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沉默了良久,呼吸声都消失了,才猛然醒过来:“好,来我家。”
江南依言到了庞争的家,也是一栋别墅,只是地理位置不佳。
门口有两个黑衣人,对她进行了一番还算礼貌的搜身,阵仗不小,比飞机安检还要细致。
确保她没有携带任何危险武器之后,才将她放了进去。
庞争笑容满面,在书房里接待了她。他的书房摆满了古玩字画,正经书倒没有几本,全是教人工于心计的厚黑学。
江南只略略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直视着面前的男人。
“拿出来吧,别卖关子了。”庞争堆着笑,但眼里并没有什么温度,跟他往常一样,对任何人任何事都秉持着不信任的态度。
江南从包里拿出文件,但没有交给他,只是往前迈了一步,眼神里有着玉石俱焚的坚决:“你得先保证我父母的安全。”
“好。”庞争丝毫没有犹豫,好像那两条人命在这份文件面前,不值一提,“只要文件是真的,我保证,绝对不会伤害他们,也不会再麻烦你。”
“行。”江南绷着脸,垂了下眼睑,将文件伸了过去。
庞争迫不及待地抓在手里,一目十行地扫下来,从文件名到最后的印章和签字。
他细细查看,没有发现任何作假的痕迹。
将文件放在桌上后,他转头过来,带着几分奸诈的眼光上下打量她:“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有些疑问,需要解释一下。”
“你问。”江南表情倔强,但眼角还留有一抹擦拭的红印,显得尤为楚楚可怜。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不是爱岑君爱到可以为他死吗?”庞争嘴角讥讽,阴阳怪气地道:“这文件是他给你的,还是你偷来的?”
江南闭了闭眼睛,语气冷淡,面容平静:“吵架了分手了,所以不在乎那么多了。比起男人,还是父母更重要,就这么简单。”
庞争似乎不太相信,眼睛迷成一条缝,像毒蛇准备进攻一样眨了眨:“分手了他还会让你偷到文件?是不是以为我傻?”
他紧紧地盯着她,以为这女孩儿一定会慌乱得不成样子,像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
但江南没有,她只是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冷绝的样子让庞争都愣住了。
她甚至还微微摇了一下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男人永远以为女人有多爱他,爱到失去自己,爱到欲罢不能。其实呢,是人就会为自己打算。实话实说吧,这份文件,我早就偷到手了。在你第一次告诉我需要它的时候,我就为自己留了后路。但我偷它是准备自己用,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备拿出来。”
“……”庞争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从犹疑变成赞赏。
他心想,难怪这个女孩儿准备举家搬迁至西北,原来早就为自己做了谋划。
“现在信了吧?”江南下巴一扬,挑眉看向他。
庞争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啪啪啪”地鼓了几下掌。
紧接着,有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抱着电脑走了进来,叫了声“庞总”。
庞争示意她不要怕:“把你的手机拿出来,给他检查一下。”
江南教出来,那个男人连上电脑,细细搜查一番,对庞争点了点头。
庞争“嗯”了一声,将手机还给她:“看来是真分手了,删得这么彻底。”
江南接过手机,放进包里:“我可以走了吧。答应我的事,会办到吧?”
“放心,绝不食言。”庞争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她送出大门。
第106章
接下来的日子,陡然快了许多。
江南不放心,回了一趟老家,给家里装上监控,又嘱咐父母夜里关好门,平时上街溜达也要小心。给父母看了许多触目惊心的事故图片,父母郑重答应之后,她这才安心回了坛城。
工作上,她的个人账号接了几个公益项目,便想再次找总编辞职,但总编以人手不够为由,多留她半年。
江南想着忙碌一点也好,便答应下来。
于是三天两头地往外跑,采访、拍摄、写文案、制作视频,忙得不可开交。
时间一晃,半个月便过去了,她像忘了有岑君这个人一样。
直到收到母校A大的校庆邀请,她才想起来,岑君也是A大的毕业的,还是A大最引以为傲的传奇人物。
那他岂不是也会去?
原想不去算了,但是毕业三个月了,室友纷纷表示要在校庆上重聚。
经历了前段时间的心力交瘁,她现在特别想跟熟悉亲近的人说说话。
于是答应下来。
校庆那天,学校举办了隆重的文艺汇演,节目精彩纷呈,江南和三个室友坐在一起,在台下卖力鼓掌。
大家都看到岑君了,听说他是从国外赶回来,所以进来得晚。
校长亲近迎接,并领着他坐到了第一排。
时隔半月未见,江南有些恍惚,她对周遭女生的欢呼和议论充耳不闻,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惊觉这个男人似乎从未有过变化。
永远那么英姿挺拔,永远那么骄矜倨傲,西装和衬衫在他的宽肩窄腰上,宛如浑然天成。自带一股商务精英的干练,又透出几分慵懒贵公子的闲适。
五官深邃而立体,眉宇疏阔,温和中带着些许距离感。
进来时,略带歉意地朝观众席这边点了下头,眼光扫过全场,在某个角落里停留了一秒,之后便泰然落座。
汇演结束后,向思雨说要去找Evan,习惯性地拉着她一起走。
江南默了一秒,王薇薇反应快,冲向思雨皱了下眉头。
大家还不习惯,他们已经分手的事实。
而且还不是和平分手,有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势头。
但人算不如天算,在礼堂的后门口,人群逐渐散去之后,一行人还是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