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往日情谊,就算是他们知道了你娘亲并非亲姐姐,也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冷漠。”
李兮纯听到这儿心头一紧,预感到接下来舅舅要说的事才是真正的原因,而且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尹承的下一句话让她心头巨震,“真正造成而今这般情境的是崔夫人之死。”
崔夫人之死?
李兮纯惊愕地望向尹承,崔夫人之死怎么会与娘亲有关,娘亲那么温柔的人,而且心中对崔夫人满是依恋,她是绝对不会伤害崔夫人的。
似是看透了李兮纯心中所想,尹承叹了一口气,“虽不是直接原因,但你娘确实与崔夫人之死有些关联。
你娘并非崔家血脉的事在崔家只有崔大爷和当年崔夫人身边的一个老奴知道,那老奴是崔夫人的奶嬷嬷,当年崔夫人连夭了三个女儿,第四个女儿降生后,她体虚无法亲自照看,又有前头的阴影在,把四女儿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便把自己的奶嬷嬷派去了四女儿身边。
后来四姑娘病逝,崔大爷使出顶替之计,为了保密,他把当时四姑娘身边伺候的人都远远地发卖了出去,唯有那位嬷嬷是崔夫人身边人且与崔夫人感情深厚,崔大爷将其敲打一番后又让她留在尚凌寺服侍着你娘,一直到你娘回到崔家。
正是因为这位嬷嬷的存在,崔夫人从未怀疑过你娘的身世。
这位嬷嬷眼见着崔家越来越好,小姐也养住了一双儿女,虽然不满小姐疼爱那被换来的四姑娘,甚至超过五姑娘,她也一直守着那个秘密。
一守守了二十多年,最后到了将死之时,她出于对小姐的忠诚,最终还是罔顾崔大爷的嘱咐,告诉了自家小姐真相。
那位老仆估计也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的所谓真相竟成了自家小姐的催命符。
崔夫人的身子骨本就不好,突然被告知真相时女儿已远嫁,儿子又恰巧不在家,家里亦没有其他小辈能给她带来点儿活气,她满脑子都被早夭的四个女儿所占据,丈夫的软语相劝不仅无用还让她更清晰地回想起了以前那段女儿接连死去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日子。
最后崔家大郎快马加鞭地赶回了家,却也只是让崔夫人回光返照了一番,最终长辞于世。
自此,崔家大爷一蹶不振,心情抑郁之下,不过几年也去了。
崔家大郎从崔夫人死后就与你娘断了联系,五姑娘也就是宁王妃倒是与你娘照常联系。本以为是她顾念姐妹情谊,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
尹承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李兮纯知道接下来要说的估计又是另一番秘辛了,她暗地里握了下拳,呼出一口浊气,“舅舅说吧,兮纯无碍。”
“当年你娘弥留之际将你托付给宁王妃,她知道崔家那边肯定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但这个和她同嫁到京都的妹妹一直以来都不曾改变,她以为自己给女儿找了个好依靠,殊不知这宁王妃还不如崔家大郎对她留情。
你娘未出嫁时,崔夫人怜惜她体弱,性子又温软得狠,对她多有偏宠,宁王妃没少因为娘亲更喜欢姐姐而闹腾。
你娘出嫁时,除了公中给出的陪嫁,崔夫人又添了自己一半的嫁妆给你娘,这事更是让宁王妃耿耿于怀。
及至后来知道你娘不是她的亲姐姐还间接害得母亲身死,以前的那点子不舒服就化作了怨恨,暗地里小动作不断,面上却照常与你娘交好。
若是镇国公一直屹立不倒,她那点儿小动作也就是挠挠痒的效果,宁王妃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蛰伏。
结果人有祸福旦夕,镇国公府一朝倾颓,宁王妃便伸出了自己的爪牙。
李家二房虽然贪婪,但是最初也没想过要动你,毕竟你受宁王妃庇护,又只是个女儿,以后陪份嫁妆嫁出去便是。
是宁王妃派人装作私语的模样,特地让李二夫人赴宴时听到,说你娘当年嫁妆如何丰厚,如何让人艳羡,吹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让李二夫人起了心思。
虽然起了心思,李二夫人也还没蠢到家,尚且还有宁王妃那尊大佛呢,她先试探着减了你的用度,又派人去宁王府邀宁王妃来镇国公府探望外甥女。宁王妃直接称病,那下人连宁王府的大门都没能进。
李二夫人派了两次人皆被拒之门外,宁王府也从未派人来探望过你,她彻底放了心,真正开始对你下手。”
尹承正准备接着说,李兮纯开口打断了他,“舅舅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是何时知道的?”
说完,李兮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直把他看得低下了头。
他嗫嚅了两下,避重就轻地说道,“杀手组织擅收集消息,除了个别秘辛是你外婆告知于我,其他的都是我查到的。”
说完见李兮纯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苦笑一声,将目光移向了别处才继续,“兮纯,舅舅知道我们对不起你,舅舅都告诉你。”
李兮纯的眼中划过一抹失望,果然,他早就知道,知道还放她一人这么多年孤女一般活着。
他明明牵挂着她,想来也暗中护过她不少次,却从未在她面前出现,他压根不知道她是多么渴望能有个血脉相连的长辈关心她,爱护她,允她撒娇,让她有委屈时能有个人倾诉,能抱着哭泣。
心绪翻涌之时,她的手被一片温热握住,转头看去,是成珏。
李兮纯看着他,眸中浮现出一抹感激,这回舅舅愿意出来相认肯定是成珏努力的结果,虽然仍然有些别扭,但这人确实懂她,知道关心她的亲人对她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另一边,尹承的坦白还在进行,“从你娘嫁到京都起,你外婆就在京都安插了人手,所以你娘十五岁嫁人后的所有消息你外婆都知道。
你二哥出生后,你娘大病了一场,你外婆还乔装一番来了京都,自称多年前曾被年幼的你娘所救,前来报恩。
那次她用以往的人情换得郝神医出手,救活了你娘。后来更是在你们府上住了一年,就住在海晨院,时常指导你大哥武艺。”
后来暗影楼内乱,你外婆去世,我平息内乱后便接手了看护你娘的活。从京都传来的消息一直没有大危机,直到你爹去世。
我接到消息后立马赶往京都,正赶上你娘病重。我去求郝神医,可惜他脾气古怪,从不救一人两次,我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皆不管用,最终眼睁睁地看着你娘去了,丢下年幼的你。”
似是想到了当时的场景,尹承的面色十分凝重,“我有负你外婆所托,你娘这一脉就剩你一人,我立誓定要让你平平安安地长大。
那李二夫人蛇蝎心肠,贪图钱财便罢,竟还要置你于死地,那晚若不是江嬷嬷当机立断带你出府,我也打算扮作他人给你送药过去了。
后来你们晕倒在雪地里,我给李府跟踪的人下了点儿药,让他昏睡了过去。
本想把你们抱去回春堂,想到后续之事,又意识到这次是个生机,确定你尚能支撑后我决定赌一把。
我在旁边守着你们,待没人时用内力略微给你们暖一暖,有人时就躲起来,祈盼着贵人出手相救,拆穿李家二房夫妇伪善的嘴脸。”
听到这儿,李兮纯实在听不下去了,“舅舅就没想过自己救我?带我走吗?”
第48章 来一发农家乐
尹承闻言一脸惊愕,似是完全无法理解外甥女怎会这么想,“带你走?”
“对呀,带我走。既然牵挂着我,与其耗费心力偷偷地护着我,还不如直接带我走,让我在你们身边长大。”
尹承闻言眉头紧锁,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兮纯,舅舅是个杀手。”
小小的空间里突然陷入了沉默,尹承的嘴动了几下,似还有话要说,可是努力了半天也没再说出一句话。李兮纯则是两眼无神地盯着虚空,似在神游。
成珏察觉到气氛不对,开口打岔,“舅舅的伤势如何?是否痊愈了?”
李兮纯像受惊的小动物一般警惕地望向尹承,眼眸里满是担忧。
尹承偷偷地瞪了成珏一眼,臭小子把他想要瞒着的事挑了出来。
成珏接收到了那一眼,心里却一点儿都不着急,他自己心里有杆称,长辈该认的要认,其间该掰扯清楚的事儿他也没打算让兮纯蒙在鼓里。
不等李兮纯发问,他又接着说了下去,“当日舅舅被我手下的人所伤,实在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舅舅大人有大量原谅甥婿。”
尹承还没说话,李兮纯先被成珏的话惊住了,连他的自称都没注意到,紧张兮兮地问道,“你手下的人怎么会跟舅舅打起来?”
别的不敢说,李兮纯对成珏的手下还是很有信心的。成珏治下极严,他的手下向来听令行事,即使现在不在战场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出去伤人。而今竟然伤到了舅舅,其间定有隐情。
尹承知道瞒不住了,他抬手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说道,“当日把你掳出城的人就是舅舅。”
开了头,后面的话就好说多了,“舅舅之前中了圈套,被人追杀,受了点儿伤,阴差阳错被李兮瑶所救。
江湖人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讲究道义,有仇报仇,有恩也得报恩,我伤愈后便跟她说今后可以帮她做一件事,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
她想了片刻,竟然开口叫我去杀你,我当时就以楼内有规矩不得无令乱动朝廷中人为由拒绝了她。
后来她另提了一个要求,叫我把你掳到周县的林家别庄,然后又通知端王前去。
我担心再次拒绝会惹来她的怀疑,让她察觉到我不愿伤你,联想到我跟你有关系,最终答应了她。”
李兮纯呆立当场,一为李兮瑶那毫无缘由的杀意,二为自家舅舅清奇的脑回路。
她自问跟李兮瑶没有深仇大恨,二叔二婶看她不顺眼,近几年也没来招惹她。
李兮瑶每次见她都跟刺猬似的,她也只以为是姑娘家之间的小打小闹,何时竟到了要她命的地步。
自家舅舅的脑回路也让她十分无语,他是有多害怕咱们之间的关系暴露于人前,他哪有这么见不得光。
反倒是把她掳去周县才是真正的糊涂事,要是她当时略微犹豫,跟林路亲近点儿,或者成珏小肚鸡肠容不得人,她哪里还能像现在这般好好地待着?
本朝的民风再开放,已经定给皇家的女子晚上出现在另外一个男子的房中,那也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李兮纯暗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舅舅,你无需战战兢兢,即使娘亲的身世暴露,我仍然是安宁郡主,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您何苦总想着隐瞒此事?”
尹承瞪圆了双眼,一点也不像那个杀伐果断的暗影楼楼主,“此事暴露无碍吗?”
李兮纯正想张口答无碍,成珏抢了先,“当然是不暴露在人前更好,但若真是不小心被人知道了,对兮纯而言也并未撼动根本。”
尹承不是蠢人,只是此前一直受自家娘亲的影响,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妹妹的身世不能暴露,从未想过时过境迁,她妹妹早已在勋贵圈中站稳脚跟,即使暴露了也背靠镇国公府,虽说有些麻烦,但也不是灭顶之灾。
他苦笑一声,“倒是我一直魔怔了,过于谨慎,反倒让兮纯遭了灾。”
一番叙话,得知尚有疼宠自己的长辈在世间,想到他这么多年的默默守护,李兮纯哪会生他的气,听闻此言直说没有大碍。
随后,尹承又恢复成了牛富贵的模样,带着二人七弯八拐地在地下穿行,最后出来时已经到了桑落村的后山。
尹承手脚麻利地打了两只兔子,一只山鸡,这才带着二人往山下走去。
一进院门就见一位中年妇人坐在院子中择菜,她完全是普通农妇的模样,手里正拿着一株青菜,骨节粗大的手指十分灵活,几捋几掐,就把要吃的菜叶挑了出来。
李兮纯忍不住打量这位妇人,心里跟猫抓一般难受,刚刚忘记问舅舅牛富贵这身份的事儿了,也不知这位妇人是不是她舅妈。
不等李兮纯想更多,自家舅舅特意弄出来的大嗓门响彻整个院子,“春花!今儿家里来了贵客,我刚打了几只野物,等我处理了晚上炖肉吃。”
那妇人闻言抬头冲李兮纯和成珏笑了笑,笑容十分淳朴,还带着点见了生人的扭捏。之后便进了厨房,手脚麻利地生了火,又往锅里添水,只把锅里添满了才盖上锅盖,重新回到院子里择菜。
李兮纯有心帮忙,正蹲在院子里择菜,可惜她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干过这事儿,好好的菜叶硬是被她扭得乱七八糟,掐下来后也全是皱巴巴的。
春花看得好笑,开口阻了李兮纯的“帮忙”,让她去正屋里歇着。李兮纯不愿,春花便给她派了个看火的活儿,也不指望她添柴,火快灭了出来叫一声就行。
李兮纯不知道春花自己完全能估摸出一灶柴能烧多久,她欢欢喜喜地接了看火的活,乖乖儿地坐在灶前盯着灶底,火快灭时就出去叫春花进来添柴。
添过三回柴,锅里的水鼓起了花,春花嘀咕了一句,“怎地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院子里就传来了成珏和牛富贵的说话声,两人手里拎着三只杀好的野物。
春花出去看了一眼,回来就从角落里拿过一个木桶,用木瓢把滚水舀到桶里,舀得半满后提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牛富贵接过滚水,把野物放在水里过一遍后便开始拔毛,成珏在一旁帮忙,两人手脚奇快,没一会儿,三只野物就光溜溜地躺在了春花刚刚拿出来的木盆里。
期间李兮纯想帮忙,春花担心她烫到,又给她派了个收衣服的活,等她手忙脚乱地收完衣服,转眼看到的已是可以入锅的食材。
春花把野物端进了厨房,牛富贵拿着其他器物紧随其后。
李兮纯正要跟进去,成珏止住了她的步伐,把她牵到了正屋,面带揶揄,“你就别去添乱了,刚刚富贵叔和春花婶还叫我陪着你呢,猜的还真准,知道你想去添乱。”
李兮纯今天得了个好舅舅,心情正好,也不在乎他的揶揄,好脾气地在正屋坐了下来,望着门口的大狗发呆。
过了一会儿,成珏看她无聊,开口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李兮纯摇了摇头,“不用了”,她脸上带着满足感,“珏哥哥,我喜欢这儿。”
成珏笑了笑没说话,他也喜欢这儿。
厨房飘出香味时,门口传来了小孩子的吵闹声,“娘,你做了什么,真香!”
先前在村口遇到的那个小孩儿跑进院子,小鼻子一耸一耸地,李兮纯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孩儿被她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脸上带了些忸怩,模样与先前在村口时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