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高兴地拿出预备的小酒杯,那黑甲卫见了小酒杯更是“嗤”了一声,她心想这酒商真是小家子气,已经起了不给李鱼通过的心思,又连连催促道:“军娘什么好酒没喝过,瞧你这样子能酿出来什么好酒,怕还不如马尿吧!”
众黑甲卫听了立马都哄然大笑,有些好事地还接着道:“王五娘,你是不是常喝马尿呀,人家还没打开你都闻着味了哈哈哈哈。”
那被称作王五娘的军娘更为气恼,周围的酒商又讨好起哄道:“就是,看她这样子也是不像会酿酒的,长的妖妖袅袅的,哪像会干粗活的人,别是哪家房里养的娇娇吧。”
这就是侮辱人了,这个时代的娇娇是指有钱人家有龙阳之好的女子豢养的年幼女子,通常这种女子终身不能成亲,地位比小侍还要低,是辱没祖宗的,这些起哄的酒商不过看李鱼孤身一人,又年纪轻轻才敢口出妄言。
人群中众人还在笑着,打算看李鱼这小娘子会不会哭鼻子。
李鱼突然就冷笑了一声,她慢悠悠地转身走到刚刚口出狂言之人的身前,冷声道:“你可听说过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说罢腰身一拧,只听一声巨响,那人面前伫立的巨大酒桶当的一声轰然倒下,扬起一片飞尘,众人惊慌躲闪,须臾那浮着绿沫的酒就顺着破裂的口子汨汨流淌出来。
那酒商目眦尽裂,跳起来就要跟李鱼算账,黑甲卫们却跑到酒桶旁用手捧了一捧来品尝,那军娘王五娘连连道好酒,她起身拿着一块木牌就要给那酒商,谁料来接木牌的却是将酒商打倒在地的李鱼。
她轻笑一声:“这种也算好酒吗?秦王的黑甲卫……”她没有全然说出刻薄之语,却摇着头将一切表明了。
那黑甲卫本来仅是微怒,闻听李鱼笑言后怒发冲冠,冲过来就要捏起李鱼的脖子。
她出手极快,就在即将触碰到李鱼的前一刻,被一柄通身白玉制成的折扇拦住,“且慢!”
第26章 魁首
“先尝尝她的酒,若不好再打死也不迟。”来人薄唇轻启,轻飘飘地将人性命不当一回事,却诡异地眼带笑意。
李鱼被身前高大的阴影挡住,她终于看清了来人。
玉扇、剑袖、紫金冠下正是那位秦王殿下漫不经心的脸,本朝女子以健硕为美,这位秦王殿下简直是幸运地踩中了每一个审美点,一对大胸不禁令李鱼咽了咽口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贫瘠的自留地,自卑不已。更加上她相貌柔美中带着一丝阴霾,更产生了一种美人如花隔云端的距离感。
秦王也不着急,她啪地一声打开扇子,玩味地看着李鱼,又淡淡地瞥了一眼黑甲卫,那黑甲卫立刻微微点头,分明是秦王一个表情就要血溅三尺。
众人哗啦啦又跪下去请安,那些酒商更是在心中敲锣打鼓庆祝李鱼这狂妄女子惹怒了秦王。
李鱼这边刚刚砸了她的场子,又骂了她的侍卫,她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紧张,这位秦王杀伐果决,绝不是说着玩的。
她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心中隐隐有点悲凉,但她还是对周朝存在一丝丝的理的抗争,而且自己并非刻意惹事,几人是侮辱她在先,不知这位久经沙场的秦王能听听她的话吗?
“秦王殿下,请问什么是好酒?”李鱼在秦王淡漠的眼神下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目光灼灼。
又指着刚才口出狂言的酒商和黑甲卫控诉道:“我因为年纪小被这几人肆意侮辱为娇娇,我因为年纪小所酿制的酒水不多便被黑甲卫无视。”
不顾几人怒目相视,她顿了顿后哑声道:“但我的酒是我和朋友悉心酿造,每一滴都是用了全部心力。”
言罢,她将酒壶高高举起,反而带着种海阔天空的心情笑着对秦王道:“如果我的酒是能配的上您的好酒,请您让她们向我道歉并将我的酒封为魁首,若我的酒不配此列,我愿意终身不再酿酒,随殿下处置!”
秦王眼中兴致更浓,她竟然在都是平民百姓的赛酒会上,在一个少女身上感受到了只有天运女才能散发出的那种一往无前的锐气,并且这锐气竟然比自己身旁两位护卫还要锋利些,这种人怎么会沦落到沽酒为生?
“你不过小小年纪,不怕死吗?”秦王饶有兴致地从李鱼手中拿过酒壶,仿佛嫌脏似的用两指捏着酒壶,语气阴鸷地问道。又低头对着李鱼黑鸦鸦的头顶恶意地补了一句:“本王从无戏言!”
李鱼突然想到华强的一句话:“不气盛叫年轻人吗!”
不禁好笑地摇头言道:“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罢了。
“本王,准了!”秦王此话出口之时也同时打开了酒壶的塞子,本欲将酒壶凑到鼻子旁边嗅一下酒香,却没想到,这酒香浓烈到瓶塞才刚刚打开,烈酒就如风穿人肺腑。
秦王从未闻过如此浩瀚热烈的酒,一时之间竟然也顾不得让黑甲卫先试酒,不待李鱼劝阻仰头便饮。
谁料这酒从唇舌穿过喉咙再到肚腹中,如一柄利剑杀入无人之境,将她浑身上下搅得热辣辣、醉醺醺,让她瞬间想起边关西风烈、弯刀快,醉卧沙场几人归的豪情。
不禁重重地咳了起来,黑甲卫本就紧张,一看秦王咳嗽起来纷纷利刃出鞘,李鱼被侍卫们气势汹汹围住,马上就要血溅三尺。
李鱼躲避着利刃,却还是大胆地垫起脚尖,目光穿过层层黑甲卫对上秦王有些发红的眼睛,爽朗地问道:“殿下,我的酒可还配得上您?”
有那胆小的酒商已经捂住了眼睛不忍看年轻人被击杀,却还有更多酒商兴致勃勃地等着秦王如何处置这胆大的少女,窃窃私语。
只听得劲风一过,李鱼的酒壶远远地抛过来,被黑甲卫牢牢接住,秦王消散了阴霾,第一次有些真意的指向人群中的李鱼,带着畅意的语气道:“你很好,此酒可堪魁首,尔等尽数可尽尝此人间第一等烈酒,本王为其命名为西风烈!”
秦王自幼挑剔,极少夸赞什么,黑甲卫们听了秦王的评价,早已迫不及待,只恨酒壶太小,待皆品尝后,连酒壶中最后一滴都被军娘们喝了干净,还意犹未尽。
那王五娘早单膝跪地面向李鱼:“我服了,今后怕是再也离不了姑娘的酒了!”
酒商们哗然,这名不见经传又年少轻狂的女子酿的酒竟然真的得了魁首!今日之后,西风烈必然扬名大周了!
李鱼在众酒商眼中早成了狂徒,奈何技不如人,本以为她还要继续狂炫酷炸路线,都静静地等她发表装逼获奖感言。
只见她一脸笑容,上前一步亲切地搀扶起王五娘,对着秦王微微笑道:“西风烈这名字起的太好了!美酒配英雄,今日我的酒配得上秦王殿下的英雄气概真是万分荣幸!我对秦王殿下的敬爱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秦王久在军中,那些军娘直来直去,不会奉承,以至她从来没听过这么细节的马屁,整个人都麻了,美貌都扭曲了起来,低头噎住了一口气盯着谄媚的李鱼。
底下的酒商更是气翻了一片。
嗨,这竖子真贼啊!还以为她要硬刚到底!妈的,竟然溜须拍马这么熟练!
大家伙带着深深的背叛感义愤填膺地用目光唾弃着李鱼……
李鱼却挂着欠揍的笑脸,心里大喊发财了发财了!
之前种种全是因为迫不得已,不能任意被人踩到脚下,那秦王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如今得了赞赏还不拍拍马屁不是傻子嘛!
第27章 折中
因着是由秦王府举办赛酒大会,财大气粗,今年魁首的奖金足有一百两金子之多。
李鱼在众酒商嫉恨的眼神中坦然领了金子,欢喜地去秦王面前谢恩。
秦王掸了掸袍子,端坐在主位上,眯着眼睛等着她的跪拜,她在别苑入口处接受众人跪拜时便见到这女子要蹲不蹲地缩在人群中,此时只有她一个,且看她怎么躲过去!
李鱼滑稽地将她那袖珍小酒壶挂在脖子上,金子将她的衣襟塞得鼓鼓囊囊,她欢欢喜喜走过来,心内却暗忖这次跪下是少不了了。
为钱低头不算低头,她做好心理建设,一副顺从的样子弯腰屈膝,谁料金子沉,她的衣襟又不结实,她一弯腰,那耀眼的金锭子就稀里哗啦掉了出来。
有两颗还调皮地跳到了秦王膝上,秦王不动声色,只用玉扇一下地敲打着手心。
“我的金子啊!”李鱼徒劳的伸出两只胳膊去捞,全然是个财迷模样,待捡完了地上的,才发现那位阴沉殿下的膝上还有两颗沧海遗珠,李鱼不舍得它们骨肉分离,暗戳戳伸出白嫩嫩的小手准备偷回来。
李鱼刚一伸手,便察觉到劲风袭来,她甚至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那秦王的白玉扇快如一道残影向李鱼手背打来。
李鱼见此迅速抽回了手,腹诽这秦王要么是小气,要么是有洁癖,稍一触碰就要喊打喊杀的,只是人家是王爷,李鱼只能认怂,退了两步,口中还念叨着失礼了。
秦王的扇子没有落到实处,她却更加惊讶于李鱼的洞察力和速度,自己虽然不是天运女,但打小师从武功高手,又在边关战场打磨多年,与天降女较量也能有来有往,今日却被她锐气所摄,不禁起了试探之心,谁料这女子比她预料的还要出挑。
她心中多翻思量,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半天李鱼干干净净的额心,发现她年纪还小,抱着手慌然无措的样子,不禁暗叹自己回京以来太过草木皆兵了,于是玉扇轻抵额角,微微叹了口气道:“你酿的酒合本王的口味,着你本月进献一百坛来。”
说罢将膝上的两枚金子捡起,睨了李鱼一眼,李鱼赶紧机灵地伸出两只手接她的宝贝金子,还想着这秦王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做了大善人,面上还是笑颜如花。
秦王府要的一百坛酒数量不小,要是在山上慢慢酿制,恐怕两三个月也够不了数量。况且如今她有了钱,也不想柳秋和平安继续住在密林中那个小小的房子了。
一百两金子抵得上白银千两,如今京城虽然地价不便宜,但是拿出二百两银子也能在坊间买一座不错的两进院子了。
李鱼兴冲冲回去,柳秋和平安迫不及待地围上来,见她一切顺利方舒心坐下。
直到李鱼将一颗一颗的金锭子摆出来,平安直勾勾着眼睛,还拿了一块放在牙上咬非得要验验真伪。
待李鱼说了想在京城购置房产以便做大做强的时候,柳秋却罕见地迟疑了。
“小鱼,我不想去京城……”柳秋虽然抬起眸子却有些躲闪,他实在是害怕啊,京城十六坊,哪里没有他曾经的恩客呢?他当初在醉春风当红十年,这张脸只要在京城一露面,恐怕醉春风就要找上门来。
况且他和平安都没有身契,他的不知道是被烧了还是留着,平安的还在陈家,二人愿意留在深山老林也是有这方面原因。
李鱼突然感觉自己有些想当然了,她突然想起来这两个人不是自由人,他们的身体灵魂有自己的想法,却可笑地不属于自己。
身契问题只能慢慢图之了,李鱼和二人商量一番,决定折中,到山下距离道观最近的镇子上买房开店。
第28章 回京
山下小镇的房子很快就定好了,临搬家时,柳秋还有些依依不舍,恨不得连桌椅板凳都带上才好,李鱼劝了半天才作罢。
新购置的房子是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小院,前院是两间门房正好可以用来开店,中间以栽满瓜果梨桃的小园子隔开,后头才是住处,一间正房,两间厢房,三人都对这处房子十分满意,由于镇子上地价便宜,只花了三十两就买了下来。
住处定下来了,还要忙开店大事。
在周朝,士农工商也是壁垒分明,百姓想要经商需要到官府办理手续,而且因为商人地位低下,后代禁止考科举入仕,需缴纳的捐税也是尤为繁重。
李鱼本就是士族贵女,士族高高在上,拥有大量的田地、铺子、部曲,足够自给自足,无需经商与升斗小民争利。
再者她的身份户籍都在太尉府里,不可能随意拿出来,又谈何登记呢!
苦想了片刻的李鱼突然灵光一现,瞒着二人租了匹毛驴儿踏上了回京之路。
太尉府前,李鱼萌生了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荒诞感。
因着害怕被府里人发现是自己,李鱼牵着毛驴,戴了个大斗笠狗狗祟祟到东侧门说要找小喜,就是那个当初送她去道观的贴身丫头。
“走开走开,你是个什么人!也敢随便到太尉府找人,今儿丫头的亲戚、明儿小侍的爹娘,我们主子还侍奉不过来,还得给奴才跑腿吗?府里不都乱了套了,快滚!”门口的两个壮妇是半点面子也不给,像挥苍蝇一样打发着李鱼。
李鱼当然可以摘了斗笠,大耍主子威风,让这两个狗眼看人低的门子瑟瑟发抖,可是如果代价是李太尉的一顿毒打和主君的冷嘲热讽就不值当了。
她浑身无力地趴在毛驴儿背上,启动着陈年记忆想办法,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数着毛驴儿脖子上的毛毛。
还真有!!
李鱼猛地坐直了身子,将小毛驴拴在树下,小步快跑地来到了太尉府南门后面,果然!狗洞还在!
这都是李鱼被太尉禁足时命令她手下的奴才们偷偷挖出来的,正对着人烟稀疏的后花园,花园再往前右拐就是她的院子———微澜院。
这微澜院原本不是李鱼的院子,她是未娶夫的女子,本应该从十岁开始就搬到前院的,这样对于她读书习武也更方便,而后院则都是李太尉的男眷。
只是李鱼小时候身体便不好,张侧夫心疼她体弱,不许她习武,蹉跎到十岁依旧文不成武不就,一让她搬地方就开始假装发烧生病,闹得人仰马翻,李太尉仅有二女,怜惜幼女娇弱,也就默许了她不去前院,在后院距离花园最近的位置为她兴建的微澜院。
而她大姐李珮成亲后,为避讳男眷也就选择了处在微澜院旁边的观山居,这才给前身李鱼爬墙创造了便利条件。
拍了拍因着爬狗洞沾上的一身灰尘,李鱼紧了紧斗笠神色匆忙地往微澜院小跑,要是被府里的部曲抓住就更不妙了。
三步两回头的李鱼已经瞧见微澜院的屋顶了,她沿着近路荷花池这边疾步前进。
突然听见“扑通”一声,有人落水了!李鱼脑内警铃大作,她连忙跑到水池边查看,果然在水池旁边的土地上还有溅起来的水花痕迹,李鱼焦急地寻找着趁手的杆子,毕竟,她是个不会游泳的旱鸭子!
可是半天不见有人挣扎,李鱼对人命的担忧占了上风,她顾不得许多,高喊着:“有人吗?你还好吗?”,一边用手脚拨开秋季枯萎的荷花,在混浊的水里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