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怀毕竟在御前还是有脸面的,但是如今陛下身体抱恙,他还是拖延了五六日才请下了假。
柳秋自打得到敬怀的信就心不在焉的好几天,等到敬怀出宫这日。
前一晚的柳秋竟然彻夜无眠,但他又心疼李鱼如今睡眠不好,连翻身都小心翼翼。
李鱼早就瞧出了他的心思,直接翻身钻到柳秋的怀里道:“明日我和你一起去,愁什么有我呢!”
原来李鱼最近虽忙,得知敬怀今日出宫探亲,还是特地在衙门内请了半日假。
“不会影响你吧,那个坏侍郎会不会弹劾你?”
柳秋不懂朝政,只忘不了韩家之仇,虽然当下心里高兴,又担心影响李鱼。
李鱼就从他怀里猛地抬起头蹿起来,朝着他的软唇“啾”了一下,随即又快速缩了回去。
柳秋感觉自己心里有只小鸟激动地要冲飞出去,最后却融化成了一片片柔软轻盈的羽毛,沉沉的落在了四肢百骸里,令他只想永远沉溺此刻。
天际中鱼肚微白。
夫妻二人却已经早早收拾停当,十指相扣地坐在了宫门前的马车等待了。
半个时辰后,厚重的宫门开启,一道背着轻盈包裹的身影终于出现。
“敬怀,这里这里!”
柳秋抑制不住高兴,他拉着李鱼疾步上前,还扭头一脸自豪道:“你看,那就是我弟弟,模样真好,举止又文雅!”
李鱼已经熟练掌握了哄夫郎的三十六式,连连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
其实她对敬怀的感觉也很奇怪。
主要是自己这位夫弟与自家夫郎长的实在过于相似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两个人,否则当日宫宴之上也不会让她惊诧。
只是二人气质略有不同。
柳秋因为多年沉沦,眼神中不自觉的会带出来些许妩媚流转来,又因着是从小练舞学艺,身段更加柔软却有力。
而敬怀因为算是从小在宫廷中长大,规矩大于天,他的言行举止都仿佛有尺子量着。
比如现在,他明明从宫里走出来了,也没人看着他,却依旧严谨地慢步行动。
直到听到柳秋的声音才略略快了一些。
“收到信我就盼着今天了,你终于出来了,走,跟哥哥回家!”
柳秋高兴地拉住敬怀带到身边,随即又捏了捏李鱼的手把她拉到敬怀面前道:
“这就是你嫂子了,今日特特从衙门里请了假,跟哥一道来接你的。”
敬怀虽有心考校这位赢得了哥哥芳心又不肯成亲的嫂子,但还是给足了哥哥面子,屈膝行礼道了一声嫂子。
李鱼忙伸手虚扶起来,笑盈盈地“哎”了一声。
敬怀也被她笑得喜不见眼的样子堵的说不出什么话来。
李鱼知道第一印象可是很重要的,她还喜滋滋地自以为赢得了夫郎弟弟的好感和认同,一路上都很开心。
酒宴接待自不必谈,李鱼下午就去衙门上班了,也不打扰他们兄弟二人叙话。
敬怀借口消食挽着柳秋的胳膊要在府中散散步。
柳秋自然无有不应。
特地吩咐下人收拾好花园,又担心暑热,叫人撑上凉棚才好慢慢逛。
敬怀多年在宫中,见过的好东西着实多如牛毛,可是见到哥哥竟然用京中一金难求的唐集纸来做凉棚挡光还是十分讶异。
他倒不知,一个刑部侍郎的银饷竟然能这么高?
心中自然将李鱼定性为了搜刮钱财的贪官污吏!
但可恨这贪官污吏现在是哥哥的心头肉,也不得不忍着提醒哥哥一番,于是指着头上凉棚的唐集纸道:
“这是否太过奢靡了?李大人为官之道我不该多言,但毕竟身处高位应多为民做主,怎可耗费银钱至此!”
柳秋望着不高兴的弟弟,一下子就理解了他对李鱼的偏见。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跟我来!”
随即在后院一间大书房里,敬怀目瞪口呆。
唐集纸算什么?
这间书房里,什么孤本、绝本、最近卖的爆火一本难求的书应有尽有。
这个李侍郎,真是大贪官!
敬怀心中大喊。
可随即哥哥的一句话却让他心头燃烧的正义之火哗地一下子被浇灭了!
“小弟,唐集就是她的产业,这纸还是她弄出来的呢,有什么奇怪?”
敬怀连连受了两次冲击,回头却看见哥哥嘴角噙着笑容。
第一次骂醒哥哥计划,失败!
在柳秋这里,李鱼是天上地下第一好人,他打定主意要彻底扭转小弟的偏见。
随即二人漫步于府中,敬怀发现大多数院子都空着,特别是正房也没有人住过的迹象。
而哥哥却委屈地住在靠近前院的一个房间中。
这位李侍郎怕是分明没有明媒正娶哥哥的想法,这正房恐怕还留给日后的正君呢!
敬怀又担心的看了一眼哥哥,开始发力:
“李侍郎,她连个像样的院子也不给哥哥住吗?况且哥哥已经年过而立,如何还不曾明媒正娶呢?”
柳秋叹了口气,宠溺地摸摸弟弟的脑袋,就如同小时候那样。
他温和地盯着敬怀的眼珠赞叹道:
“小弟,长大了啊!”
随即又拉着弟弟坐在回廊下安慰道:
“我知道,你是怕哥哥吃亏,担心李鱼年轻,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而你,不答应我从宫里出来,也是担心如果真的到了不得已的时候,还能保护哥哥。”
“我都知道的。”
柳秋重重地点了点头,十分欣慰。
“哥……”
敬怀一时无话可说,他的哥哥看透自己的所有忧虑。
“你会明白的,小弟!”
柳秋犹豫了片刻,扭头笑着说道。
隔着一道唐集纸墙,日光都被映衬为了淡金色,那光线恰好打在柳秋嘴角的弧度上。
敬怀沉默了,那笑容如此平静安宁,哥哥,应该过的真的很好吧?
傍晚李鱼下职后,发现自己的行李都已经被妥善地安置在了书房中。
柳秋冲他眨眨眼睛,见四周无人就黏黏糊糊揽住李鱼的肩膀软和道:“这几日我跟弟弟住,说说贴心话,你不会吃醋吧?”
“不会!我怎么会是那种没人情的小人!”
李鱼义正言辞,其实心下却是有点隐秘的喜悦。
这也不怪她。
柳秋自那日与李鱼缠绵后,仿佛打开了自己的七筋八窍。
近来日日缠着李鱼,李鱼虽喜欢,但是柳秋实在太会了,很多时候她都招架不住,每每都要流泪,她不喜欢这样软弱的自己,特地从唐修那偷偷拿来了最新的春宫图,准备独自进修一番。
如今时机就不错嘻嘻。
柳秋却仿佛她肚子里的蛔虫,还没等她高兴起来就贴着她的耳朵恶劣的言道:
“小鱼不必难过,过几日为夫会补回来的!”
随即抽身离开,徒留下欲哭无泪的李鱼。
书房中,李鱼眉头紧锁。
秦王不日马上抵达京城,所幸已准备齐全。
她带领了五千精兵,不敢贸然入京,准备彻底打探到女皇的情况后再动手。
这意思很明确了,分明是要李鱼想办法让女皇驾崩。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种弑君的人自古以来没什么好下场,手足姐妹尚且残杀,何况自己。
她并不准备自己动手,这种事情当然要假手于人才是上上之策。
因为今日是在小书房,没有炭盆,这里又不常来,李鱼就将信件撕成碎片夹在了春宫集录里,等着明早再烧掉。
敬怀有些奇怪。
只见此刻柳秋将帷帐紧紧拉住,随即他点亮了床头四盏蜡烛,衬得床帐内无比明亮。
继而他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将衣服一件件脱下。
“你看见了吗?”
柳秋指着自己身上早已愈合的伤疤,腰间、腿间、胸口的痕迹赫然在目。
抚摸着身上的伤疤,不由得想起李鱼曾细致地在每一处伤疤上印下的温度,身体微微泛红,对着弟弟有点不好意思。
敬怀早已大惊失色,他急迫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常年维持的举止有度也彻底维持不住,眼神都在冒火。
柳秋敛好衣服,他拍拍弟弟的手淡淡道:
“都过去了。”
“那天担心吓到你,所以没说。”
柳秋轻叹了口气望着弟弟终于开口道出了多年心酸。
“当年离开你后,我就被卖到了那种脏地方,二十九岁那年老色衰,被恶客毒打后扔到了河边等死。”
敬怀已经是泪如雨下,他其实有过埋怨的,他有时候想,为什么自己为什么要在宫中低三下四的伺候人,他苦熬着只能看那角四方天空。
哥哥会不会过的比自己好?
他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呢?
他忘了自己这个弟弟吗?
如今,他知道了,他自怨自艾地不想要的日子却是哥哥遥不可及的。
二十多年,身不由己,世人践踏,他却不曾怨怼。
初见那日,他还怕自己担心特地衣着光鲜来见……
“都过去了……”
他依旧云淡风轻地说着这句话安抚弟弟,待敬怀终于镇定些了才继续说下去。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拉着敬怀的手微笑道:
“是小鱼救了我,她那时候还被家里惩罚在道观里做小道士,那么点的个子,摇摇晃晃地把我救回去。”
回忆这段过去对柳秋而言也是件美事,他仿佛又回到初见的当年。
他自嘲了一下挑眉道:
“我当时跟你一样,还怀疑她是想占我便宜,对着她又打又咬的,她都不生气,还给我看病弄饭吃。”
“我后来不想连累他,独自离开等死,她啊,心软。”
“冒着大雨找到我,我们相识相亲,她从来没有看不起我,且我前些年失忆,她五年间未曾有半点艳闻。”
“你说,担心她不与我成亲,但她心中唯我一人,我亦如此,即便一辈子无名无份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根本不在意什么名分不名分的,很多时候他都想要李鱼少对他好一些。
他担心自己一下子把自己的福分都享受了,以后活不了多久怎么办?
“我懂了,哥。”
敬怀深深地望着哥哥,对李鱼的偏见到如今已经彻底转为了感恩。
不管是为着哥哥还是良心,李鱼都已经做到了极致。
第94章 兵变
第二日早饭时,李鱼坐在凳子上浑身不自在。
敬怀一早见了自己,不由分说地就行了个大礼,拦都拦不住。
与她说话时,又与昨日随意的态度大不相同,言辞间都十分恭敬。
李鱼对家人是摆不起款来的,她并不知道敬怀为什么突然这样。
说了好几遍不必如此,咱们一家人随意就好也不管用。
最后实在没办法,李鱼幽怨地望向柳秋。
他却摊着手趁着敬怀不在,对李鱼低声道:“这孩子从小性子就轴,劝不听的,现在你不摆嫂子款都不行了,就劳烦你接受一下吧!”
唐修最近根本没心思打理生意,自从宁宣回娘家后,她彻底变成了宁府门口的第三只石狮子。
宁宣这些年被公公搓磨得不轻,一个人挣扎在生死线上时,怎么会有心情谈情说爱。
故而虽然唐修十分主动,宁宣的心门却是十分难以叩开了。
只是本着感谢之意,递出了一封信,上书随缘二字。
至此,唐修才终于冷静下来。
她不再日日打扰宁宣,只是专心打理生意,认真写书。
李鱼早有意将书局拓展至南方,一来产业布局扩大,二来,她如今做的事情仿佛行走在刀刃上,不得不提前准备。
唐修十分赞同李鱼的看法,反正近来心情不好,索性去南方一遭也好。
于是当即带着三五个伙计直接下了江南。
今天依旧是太女临朝,下旨时较以往更加志得意满些。
退朝后,太女直接举办小团体内部会议,并发表意见。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皇上要退休做太上皇,准备下个月把皇位传给太女。
这一下子打了李鱼个措手不及,原定秦王所想的从女皇身上下手是行不通的。
太女本就名正言顺,一旦继位就不好撼动,秦王的夺权更加困难,况且姐姐传位给妹子可比母亲传给女儿难多了。
众人纷纷欣喜上前恭贺,生怕错过了表忠心的时机,隐藏在众人中的李鱼面色不变,只是转着指间的扳指速度快了许多。
傍晚下职后,李鱼十分有闲心地在街巷中闲逛。
可片刻后,从一间酒肆中出来的人就变成了身形萎缩,面黄肌瘦的中年女子。
沿着秦王留下的记号,李鱼搭着牛车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地方。
这是临近城门的一处下等客栈,人烟稀少,她淡然地来到柜台处道出:“住店,只要西一面第六间。”
“姓什么?”
“老身姓沙,世代居住京城的啊!”
二人有来有回一番后,那柜台的小二眼神闪烁,下一秒就从柜台出来,小心谨慎地将李鱼引到二层的一间客房中。
这房间内藏玄机,只见小二在床帘后轻轻拨弄了一下,随即那张床便翻起,原来底下是个好大的密室。
小二在前持着烛火,李鱼拾级而下。
刚走到一半,李鱼便被一双热情的臂膀托住。
“子游,你终于到了,本王可算又跟你见面了!”
黑漆漆的一片,李鱼只能瞧见秦王雪白的牙齿,不由得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