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山河低垂了视线,一动不动地看着宋悠,眸底深黑幽邃,宛如望不见底的深空。
在他身前,宋悠挣扎下原本白皙的面容上染了些绯红。
她看他的眼神气恼,愤懑,夹杂着还有埋怨。
她对着他,没有任何掩饰,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表示着她的生气与不满。
这样的宋悠,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
男人视线落在宋悠脸上,顿了顿,深邃眸底暗潮浮动,薄唇绷直,面容阴晦不定,似压着丝不耐。
他意味不明地看宋悠一眼,松开她手。
宋悠冷笑着甩开手上的水,将杯子搁案几上,斜睨着陆山河。
男人冷着一张脸坐进沙发,不怎么耐烦似的松了衬衣扣子,抽出领带,随手往案几上仍。
宋悠皱眉盯着这一幕,无语又嫌弃地嗤了一声。
又开始乱丢东西了,破毛病一大堆,什么人啊!
“蒋郁峰,姓蒋。”陆山河单手解开袖扣,头也不抬地开口,声音沉沉地荡入宋悠耳边,一字一顿,语调低缓,仿佛带了隐忍怒气。
宋悠止住动作,瞥他一眼,只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
蒋郁峰就是今天会所里那个漂亮得让人目眩的男人。
他专门跟她强调一遍人家姓蒋干什么……
想到此,宋悠思绪蓦然顿住。
跟陆家关系极近的几家人里就有蒋家!
原主不是个喜欢交际的性子,跟陆山河又夫妻冷淡,鲜少在这些人中间走动,这也导致了宋悠对蒋郁峰完全没印象。
陆山河这么一提,她从原主的记忆里总算想起来,蒋家似乎是有这么一个漂亮得像小姑娘的小辈。
弄清楚对方身份,宋悠挑起眉梢,在陆山河对面坐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他。
蒋郁峰是蒋家的人也不意味着跟陆山河没那方面关系,说不定还更方便借着公事私事的便利掩人耳目暗度陈仓!
若不然,以陆山河的性子,随便一个人敢拉着他胳膊撒娇抱怨?
他对陆凌都没这份耐心!
陆山河抬眼扫过宋悠,眸色沉得让人心悸,声音也压抑着沉冷,目光落进宋悠眼底,仿佛要将人吞噬。
他看着她,目色阴郁:“他手里有个项目,谢家一直盯着。”
宋悠愣住。
什么意思?
陆山河这是……
在解释?
瞬间的怔愣后,宋悠回过神,满腔怒气在陆山河阴沉慑人的视线中被浇没了,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
所以,他确实是去谈正经事儿的?
她误会他跟蒋郁峰了?
能让陆山河拉着一起算计谢家,看来这两人关系确实是不错。
他昨天说谢家的事儿她不用管了,今天就找人谋算谢家盯着的项目……
宋悠一下子醒悟过来,看着陆山河,心生歉然的同时又冒出点儿同情。
不近女色,又不喜欢男人。
所以……陆山河大概率还是性冷淡吧。
这么一想,宋悠心头那份歉意就更真切了些,开始自我反思。
她以为他荤素不忌不顾虑儿子,刚才说的话也没跟他客气。
好像是直白了点儿。
叹了口气,宋悠觉得有点儿理解陆山河了。
虽然他那方面不行,但是性取向正常。
一个直男霸总被人误会喜欢男人,还是被自己名义上的老婆误会……
代入一下,嗯,确实挺生气的。
宋悠神情顿了顿,好吧,是她没问清情况说错了话,伤了陆总自尊心,她暂且原谅陆山河的动手动脚了。
拽她的事儿她就不多说了,但随便抱人也不对!
“抱歉,是我误会了。”她误会他在先,她道歉,“我以为——”
陆山河阴沉着脸扫她一眼。
宋悠止住声音,算了,戳人痛处的话她还是别说了。
陆山河视线瞥过她,不紧不慢解另一边袖扣,脸上看不出喜怒。
男人衬衣袖子从中间往下,都染了水渍,衣料贴在手臂上,透出肌肉线条。
宋悠瞥着他动作,默了一下,将案几上的纸巾盒推过去:“胳膊没事儿吧?”
她用杯子厚底砸他那一下,可没留力气,估计得青了。
刚才气急了,她还踹了他两脚,也用足了劲儿。
陆山河手指顿了一瞬,挽起半截袖子,视线掠过推过去的纸巾盒,落在宋悠脸上,沉沉的,透着莫名的情绪。
宋悠看明白了,这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幽怨恼怒四个大字。
她迎着他的目光,轻呼了口气,抽了纸巾,起身走过去,在陆山河跟前俯身,半坐在案几上,抬下巴示意他:“袖子挽上去点儿。”
陆山河眸色骤然深了几分,垂着视线看她。
宋悠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也懒得等他动作,拖过他胳膊,把湿了的袖子往上又撩了一节,一面拿纸巾吸水一面翻着他胳膊查看刚才她砸的地方。
抬着他胳膊看了半晌,没看出哪儿青了肿了,连个疑似被杯子砸了的印子都没有。
合着他胳膊根本没事儿!
那还拿眼神控诉她干嘛?
宋悠气滞,一把推开他胳膊,准备起身坐回他对面,说道说道他没分寸抱她的事儿。
谁知道手刚松开,还没撤回,手腕便被陆山河反手握住了。
男人骨节修长有力,紧紧地扣在她腕骨之间。
“这算什么?”
他声音低缓,盯着宋悠的眼里暗潮浮动。
宋悠深吸一口气,手肘用力往回抽,没抽回,所有力气都被陆山河尽数攥在了掌心。
她跟他说事儿,他莫名其妙问她算什么?
呵!
要不是因为她有错在先,觉得应该本着友好共处的原则对他表达一下歉意负点儿主要责任,她才懒得管他!
难不成他还嫌她不够温柔体贴,没关怀到位?
宋悠气闷得一巴掌拍在陆山河手背上:“陆山河,你能不能有点儿分寸?”
第27章
陆山河岿然未动, 目光紧锁在宋悠脸上,眸底幽暗处涌动的暗潮一瞬间凝滞,更添了阴沉晦暗。
宋悠深吸气, 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咱俩如今, 还没亲近到能随便拉扯搂抱的地步吧?”
她定了定声, 逐渐平静了语气,眉梢斜下, 皱眉瞥着被陆山河捁住的手腕, 换了个说法, 继续讲道理,“难不成你在外面说话谈事也得把人拽着听才行?”
随着她出声, 陆山河脸色一点一点冷下来。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眸底蕴着的晦暗阴潮倾数沉落, 赫然松开指节。
男人敛了视线, 抬手,将宋悠擦得半干的袖子往下捋, 胳膊横在她眼前, 一字一顿地冷笑:“这叫没亲近到随便拉扯?”
既然不喜欢他碰她,她又何必故意示好?
掐他、踹他、砸他, 哪一样不够主动亲密?
宋悠一下子气滞。
陆山河简直是倒打一耙!
怎么着,他嫌她碰他胳膊了?
狗男人就不配她道歉示好!
瞥着陆山河面上冷笑, 宋悠同样冷了脸,转了转被捁得有些僵硬的手腕, 气到极处,反而更清醒理智, 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往后坐回案几上, 面朝陆山河,端出公事公办的语气,不紧不慢地接话:“未经允许碰了陆总您胳膊,是我失了分寸,不好意思。”
她神色冷淡,白皙面容浸在柔光中,目光幽静地直视着陆山河,继续说完后话,“也希望陆总以后拽人之前深思熟虑一下,至于搂抱——”
宋悠移开视线,极轻地笑了下,“就不用陆总费心帮忙了。”
她侧身拿了案几上的茶杯,站起来。
沙发与案几间距离本就留的不宽,两人相对而坐便占了大半空间。
刚绕开陆山河,迈开脚步,没留意绊了一下,宋悠脚底顷刻踩空落地,腿直接磕在了案几边角,正好撞到昨天碰过的地方。
案几晃荡两下,身体与硬物碰撞的沉闷声在书房里显得极为明显。
钻心的钝痛瞬间自小腿传上来,宋悠痛得吸了口气,生理反应下眼泪不受控制似的漫了出来,整个人直接坐回了案几上,只觉得半只脚都开始麻木。
她手里的水杯也没拿稳,砸落在陆山河胸前。
被水晕开的玫瑰花瓣倒了他一身。
杯子滑落到半截,被陆山河抬手接过,撂到沙发角落里。
他站起来,俯视着宋悠。
男人身影映射下来,眼前骤然昏暗。
宋悠一句话也不想跟他多说,没看他,只闭了闭眼,把涌到眼眶的潮意压回去。
她要是当着陆山河面流眼泪,他还指不定以为她想讹他呢!
陆山河目色沉沉地看她一眼,伸手,握住她垂在一侧的胳膊,微微用力将她拉起来,顺着她胳膊往后揽住她肩膀,另一只手绕过她腿弯,轻而易举地将人抱进了怀里。
宋悠气都不想气了,伸手用力推他:“不用你帮忙!”
狗男人听不懂人话,才跟他说了不要乱动手动脚,他抱她干什么?
都是成年人,碰了下腿而已,痛一阵就完了,她还没那么娇弱!
因为疼痛,她声音带了些颤。
本就浸了泪的眼眸中漫了潮湿,有些泛红,看着仿佛是受了委屈,比先前更添了几分意料之外的柔软。
陆山河定定看着她,视线在她泛着潮意的眼眸处顿住。
须臾的寂静后,男人磁沉声音自宋悠头顶落下来,浸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压抑:“我什么时候说不让你碰我了?”
宋悠停下动作,蓦然愣了一瞬,有些莫名地看他一眼。
这话说得,她怎么有点儿听不懂了?
什么意思?他难不成还想让她碰他?
想到此,宋悠心底突然一个激灵,思绪戛然而止,抵在陆山河胸前的手仿佛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似的,一下子拿开。
她怎么觉得,这话听着有点儿莫名其妙的暧昧呢?
陆山河视线下移,睨着她突然撤回的手,沉隧眸底压着的暗潮一点一点涌出,仿佛下一刻便能将人吞没殆尽。
他眼里压着暗流,意味不明地盯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宋悠,顿了一瞬,移开视线,一言不发地抱着她站起身,往书房外走。
书房外头,刚收拾完厨房转出来的刘姨冷不丁地看见陆山河抱着宋悠出来,顿时吓了一跳,急急地问:“这是怎么了?”
太太前几天才脑出血住了院,刘姨立马悬了心,担心宋悠身体又出了问题。
陆山河停了下脚步,垂着视线看宋悠。
宋悠面无表情地斜他一眼,也没指望他吭声,扬声安抚刘姨:“没事儿刘姨,我腿磕着了。”
刘姨提着的心总算落回去,松一口气,再看两人一眼,这一下,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一面往储物室走一面眉开眼笑地说道:“磕重了得擦点儿药才行,储物室里有药油,我去找找。”
她就说,夫妻俩但凡有一方上了心,就没有合不了的!
看看,这才几天,先生跟太太就亲近多了。
眼看着刘姨眼里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宋悠认命又气馁地捂脸。
这别墅里日常就五个人,陆山河抱她的情形,陆凌跟刘姨都看了个一清二楚,现在就差经常在外跑的老陈没看见。
算了,都这样了,她也用不着刻意解释了。
反正陆山河性冷淡,她就当他不是男人好了。
他抱她这事儿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他没分寸,没眼色又不讲道理。
但……他也确实是想帮她,意图还算正当,勉强算是情有可原吧。
宋悠自我安慰一阵,腿痛起来,也不想浪费力气推陆山河了,反正也推不动。
被陆山河抱回卧室,小腿上的疼痛已减缓了大半,宋悠动了动手指,缓缓呼出闷气,做完心理建设,拽陆山河袖子,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谢谢。”搭着他身体站好,靠着门口矮柜,她仰头看他,神色已柔和下来,先冷静着道了谢,尽量保持客观心态,跟他好好说,“刚刚我说的话,不是跟你置气。”
顿了顿,看着陆山河落在门影后晦暗不定的面容,她垂了眼帘,伸手递至他眼前。
“首先,你拽我,我确实不舒服。”
她抬起手腕,因为她气恼下的挣扎拉扯,也因为陆山河的用力,先前被他捁住的地方还微微泛着红。
见陆山河垂着视线看过来,宋悠默然收回手,拉下袖口,客观陈述事实:“女人跟男人又不一样,你力气太大了,这么拽着我,我会痛。”
她撑着胳膊往后坐在矮柜上,抬眼看着眼前蓦然暗了眸色的男人,目光坦然,声音轻缓地问他:“其次,不管是拉我还是抱我,这确实算是亲密举动吧?”
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望着他,带了些自嘲的笑,“你我之间,夫妻感情冷漠是事实,上周还在谈离婚,这周就这么拉拉拽拽,是不是不太合适?”
陆山河站在门框处,卧室的阳光洒过去,他一半身影浸在光中,一半落在阴影里,冷峻面容仿佛笼了阴云,唇角紧绷着,视线缓慢地瞥过宋悠手腕。
他上前一步,低眸注视着宋悠,湿沉气息合着带了磁喑的声音一齐坠入宋悠耳边:“这就是你说的各退一步,试一试?”
是他握疼了她不舒服,还是排斥他碰她?
宋悠被问得气滞,无言地同他对视,心底生出一股难以沟通的无力感。
她跟陆凌说那话是他那么理解的吗?试一试就能不分界线随便动手动脚了?
“试一试是我说的。既然不离婚,同在一个屋檐下,和和气气地相处不行吗?”她睨着他,强调重点,“但你不经允许抱我是不是过分了?”
问完一句,她呼了口气,保持平静,补充,“在家里就不说了,今天在外面,大庭广众的,你那么抱人,是不是不合适?”
比起拽她来,不由分说抱人更没分寸。
卧室里骤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