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他的闺女便是不当皇后,那徐家的丫头还敢欺负人不成!
非惧内也,只是架不住唠叨,磨磨蹭蹭出门闲庭信步溜达到这…好家伙!却碰见了皇上!
程立精神矍铄,作势又清了清嗓子,“老臣给皇上请安!”
“丞相大人您可轻点!” 梁济还不知道皇上是不是要下车入府,腹诽今日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怎么偏碰上这么个活宝。
程立这个中书令可不是浪得虚名,年轻时能带兵杀敌,四十余岁老来得女后便卸甲归朝做起了文职,与明太傅当年是北齐朝上的卧龙凤雏。
历经三朝,文韬武略功勋赫赫。七年前女儿嫁入东宫后,便逐渐从朝中大事小情里脱身出来,只逢要事才去中书衙门点个卯议事。
“皇上,再等下去人都散了,您可要随老臣进去吃席?” 程立探头探脑的,声音一点没放低,再嚷几句怕是要给徐府的人也招来了。
“继臻回京了,朕已命他待会儿到此处接你,亥时三刻再与朕在西宫门相见。” 祁钰听着外面的动静,想是他再不下车,程立便要掀帘子进来,悄声与明丹姝交代道。
“臣妾谢皇上。”
祁钰临下车前回看她一眼,似有话要说,最终不过带着笑意顺手揉了揉她额头,“朕在西宫门等着你。”
程立耳朵灵得很,在外面听到了注意安全几个字儿,脖子伸得老长从皇上掀开车帘的缝隙里飞快瞟了一眼里面…
跟在皇上身后入徐府,一步三回头,兀自捋着胡子喃喃道:“都长这么大了…”
“明公子!” 梁济看着皇上和程立前脚刚踏进徐府大门,明继臻后脚便窜了出来,这一晚上净是在担惊受怕。
“梁公公进去陪皇上吧,我自己驾车就是。” 明继臻常年不在京中,自明家出事后见过他的人寥寥,又在军队风吹日晒肤色黝黑,倒是不担心他被人认出来。
“有劳公子,” 无须多言,梁济便松开缰绳将车驾交给他,又嘱咐道:“亥时三刻,公子无论如何也要将车赶回宫门前。”
明丹姝听着外面的动静,迟迟未曾掀开帘子去看他。
去年春节,他去济州府平乱…算起来,竟已一年有余不曾见过面。
分明是双生子,阿臻只晚了她一刻钟,却从小都处处依赖着她,受她保护。
后来,刘家将他接入军中,她整日提心吊胆,怕他不能出人头地又恐刀剑无眼伤了他。
父母已死,花团锦簇的明家一夕凋敝,只有她二人相依为命…
“姐,到了。” 马车停下,少年清清亮亮的声音打断了她思绪。
明丹姝掀开帘子,分明日思夜想惦念着的人就在眼前,她却近乡情怯似的。含泪带笑,哽咽道:“瘦了,也健壮了许多。”
“姐,你进宫了怎么也不托人告信与我?”高过她一个头有余的少年将军,成日里舞刀弄枪的铁血男儿。
对着她说话时却不自觉带了孩子气:“若非我亲几日进宫时,皇上说今日会带你出宫来,我真是要闯后宫去见你。”
后宫妃嫔不得擅见外男,朝臣亦不可随意出入后宫,是铁令。
明丹姝环顾四周,纵然是在黑夜里,可周围的一草一木,灰墙残瓦,她再熟悉不过。
“怎么回家来了?”
五年前明家满门抄斩后,明府亦被查抄,断壁残垣,破败萧条。
“来,” 明继臻矫健得像是豹子,轻而易举翻上墙头,对她伸出手。
“票号的人说,刑部前几日奉旨又将院子翻了一遍,总要亲自来看一遍才放心。” 姐弟二人翻过院墙,明继臻背着她走过墙下泥泞湿滑的土坡,才将人放下来。
明丹姝轻车熟路绕过三进的宅子,走到后院的花园假山后,将手探尽半人高的空隙里摸索着,嗑嗒一声,窸窸窣窣从里面抽出来一本账簿。
“这…” 明丹姝看着被人撕下只剩一半的账簿,与明继臻面面相觑。
她借手里火折子的光亮,垂头翻看着仅剩一半的账簿默不作声。
片刻,徐徐抬起头来看着他,双目犹似一汪深潭,幽深肃然。
“我…皇上登基时我随刘老将军入京,还偷偷来探过,账簿那时还是完整的。”
“罢了…原本就是假的。” 明丹姝将账簿点燃,待它烧成灰烬后用脚四散踢开。
“假的?” 明继臻大惊失色,慌慌张张问道:“这怎么会是假的呢!”
这明明…记的就是父亲为官二十余载,明府所有的收支往来。
“这是父亲当年亲口说的啊…”
顿住,对上她的眼睛,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又飞快地错开。
明丹姝起身,闭目揉了揉眉心。难怪…平地起波澜,皇上会突然追究起承平票号的事,起因竟在这。
这账簿于账面收支上天衣无缝,亦将东宫摘得干干净净,落在旁人手里,就是明家背主受贿的铁证。
可父亲说过,祁钰敏慧细腻,善察人心。
他只要稍微留意着时间线,信任父亲为人,便能看出端倪。
“姐?” 明继臻看她似喜含悲,顿时慌了手脚。
“跪下!” 明丹姝定定看着他,鲜少这般地疾言厉色。
明继臻不说二话便跪在她跟前,垂着头自知理亏。
“你我见父亲最后一面时,父亲说了什么?”
“我要听姐姐的话,不相欺、不相瞒、互相信任。” 他一字一顿,郑重其事。
“你做了什么?”
“我…我告诉了皇上这账本的位置。” 他知道自己错在不该未经知会姐姐,便贸然将账本的事告诉皇上。
可是…
“姐姐为什么不信任皇上?他是同咱们一起长大的,是父亲认定的主君...”
“我并非全然不信他,亦非怪你将账本的事告诉他。”
这原本就是一番试探…阿臻歪打正着,替她将这账本送到皇上跟前。
徐方宜为后,大肆加封徐氏满门,她是真的分不清祁钰是想讨好徐家以求朝局安稳,还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明家满门抄斩已过去五年,人心易变,她不敢赌。
这账本是她亲笔所写,足够以假乱真,父亲手书真正的账簿此时正安安稳稳放在承平票号。
她将这本假账放在这,一是为防止丰王登基后顺藤摸瓜查出承平票号;
二是试探他对父亲、对明家的情分,才好决定自己日后以何种心态相对;
最后…是按父亲临终所言,五年后的祁钰到底是否为有决心胆识清明吏治,是否能替父亲下完这局残棋。
他看过这账簿,又将它放回原处,今夜又故意放她来此,是在与她剖心相诉…
他借宁妃之手,以莲子为暗示,希望她能出面请外祖出山。
他并不曾以河阳饥荒逼刘氏入朝,而是拨款兴修水利,事事以百姓为先。
在宫中这数日,祁钰想做一位怎样的君主,她由小见大看得分明。
父亲教他十数载,君臣师生之情…到底是不曾看错,亦不枉明家上下以命相酬,身先士卒设下这九死一生的杀局扶他上位。
“你信任他,是出自年少时的情分。从今日起,你要时刻记得,他不再是从前带你玩乐的兄长。” 明丹姝看着弟弟稚气未脱的脸,正好借机敲打:“在其位而谋其政,他是皇上,所作所为是为了朝局安定、百姓安乐,而不只为了我们明家。”
阿臻长在军中,不经世事。山雨欲来,与其等以后被旁人拿捏了错处吃亏,不如今日由她将话说透。
“我明白了。” 明继臻并非蠢钝之人,只是心性赤诚,与得失相比更重情义。
犹豫着从袖中又抽出一封信交给她,嚅嗫道:“皇上说…这些日子你在宫里吃了许多苦头…若你愿意…今夜便可以出京远走高飞。”
何止...后宫里一遭接着一遭的腌臜事,皇上静观其变几日,在看到经过石灰水的事她毫无反击之力以后,自言后悔将她接入宫中。
明丹姝怔住,展信阅过,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这些日子,两人原是互相试探…可祁钰似乎对她误解颇深,俨然将她看作了弱不禁风的菟丝子。
明丹姝将人扶起来,替他掸了掸身上的尘灰,柔声道:“日后无论何事,不许再瞒我,”
明继臻点头,又为难问道:“姐…还回宫吗?”
“回。” 还没完…她也该以真面目见见旧人,谈一谈过往和来日。
第21章 春宵
明丹姝在亥时三刻乘车驾到了西宫们,下了车却见到了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程大人,徐大人。” 她微微屈膝见了一平礼。
自五年前一别,今日再见,宫城还是那个宫城,徐家还是那个如日中天的徐家,只是这天下的主子,换了人。
“瑜主子。” 徐鸿上前只微微拱了一拱手,酒气甚浓,不苟言笑。
按理说明丹姝是上了皇家御蝶的三品嫔,徐鸿遑论在前朝官位如何,当着皇上的面,都要给她个面子正儿八经见礼。
“老臣给瑜主子请安。” 后面的程立笑呵呵也回了一平礼,余光打量着她,十分和气。
“两位贤卿送朕到此处,便各自散了罢。” 祁钰原本不假辞色道。
“慢着!” 徐鸿看着低眉顺眼替明丹姝赶马的人,忽然开口喝住。
梁济暗道不好,斜眼再瞥皇上眉头又打成了扣子,俨然是压着怒气未发,上前对着那赶马的人道:“手脚还不利索些!”
“你算个什么东西!” 徐鸿这话不知是在骂谁,直接将梁济的话打断。
明丹姝挡住徐鸿去路,端着一张尽态极妍的笑脸,调笑道:“怎么?徐大人连福阳宫的奴才也瞧着眼熟?”
祁钰原本开口便要发作,见明丹姝此举,意外…随即了然,面上怒意须臾散开。
“不过是个奴才,也值得瑜主子这般袒护?” 徐鸿的心思昭然若揭,侧步绕过明丹姝朝那驾车的宫人走过去。
明丹姝站在祁钰身边好整以暇看着,小动作扯住他的袖口,对着人笑盈盈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奴才该死!” 那驾车的人跪下,不知是何时触怒了徐大人,慌里慌张磕头认罪。
“抬起头来!” 徐鸿夺过一旁梁济手上的灯笼,贴近了照在那人脸上…尖嘴猴腮不胜张皇。
“呵呵…” 明丹姝倚在祁钰身边娇笑出声,言辞犀利直接了当戳破他的心思:“徐大人以为是谁?阿臻吗?”
“徐卿,你逾矩了。”
徐鸿抬眸对上祁钰黯沉冷肃的眼神,心下一凛,酒气登时散了八分:“老臣,不胜酒力,请皇上恕罪。”
“都散了吧。” 祁钰漫不经心摆摆手,似乎未将他酒后放肆放在心上,仍是委以重任:“徐卿,明日早朝将开春兵用预算给朕,程卿廊餐后到御书房见朕。”
“臣等遵旨。”
明丹姝巧笑倩兮任他握着手,侧脸转过居高临下睨徐鸿,打趣:“大人若能替吾找到阿臻…不胜感激。”
待回到承明宫,梁济方要开口问是否将瑜主子送回福阳宫,余光对上她的眼神,十分知趣的退了下去。
“面上的铅粉怎得擦了去?”
“想让皇上见见臣妾的真面目。”
“为何那般对徐鸿?”
“皇上不喜?”
“今日回来,便不能再走了。”
“不走。”
明丹姝一双潋滟的眸子褪去伪示怯弱的外衣,顾盼生辉,看着眼前这个在波诡云谲当中进退自如的年轻帝王。
心跳如擂并非爱慕,亦属实说不上钟情,只是…类同相召,两头穷凶极恶的孤狼,嗅到猎物身上的血腥味,心照不宣。
“承平票号的…”
对权力的渴望远胜欲色,摧枯拉朽般点燃她蛰伏已久的野心,急不可耐拉着他一同沉沦,泥足深陷。
未等祁钰的话说完,她的手臂便柔若无骨地挂上他的肩,四目相对,艳丽、强势、欲说还休。
呼吸缠绵间,靓绝京城的一把嗓子,罕见地喑哑着:“来日方长…春宵苦短。”
欲掩香帷论缱绻,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鸳衾图暖。
留取帐前烛,时时待,看滴溜溜粉汗如珠,行雨行云几相送。
梁济隔着里外两道门,每隔两刻便凑近听听动静,来来回回走了几遭,寅时三刻才渐消停。
让司寝宫人在彤史录上留了档,再回头,面露异色。
才二月末,立春方过,竟淅淅沥沥下起了今岁初雨。廊檐上大片积雪眼见着便被雨水打透,汩汩湲湲顺着屋脊流了下来。
“好雨知时节…” 梁济兀自念叨着,心里盘算着明日要亲自挑个掌事太监送到福阳宫去。
妃嫔侍寝不能在承明宫过夜是规矩,宫人们端着给主子的新寝衣在外候着,他掐算着时辰轻手轻脚扣了两下门。
“进来吧。”
梁济带着人进去收拾,原本是屏气敛神不敢多张望一眼,可…瑜主子身上披着大氅,正坐在御桌后面提笔写着什么,皇上身上披着便服站在一旁神情冷肃地看着。
这…这…这是怎么个情况?他自皇上还在东宫时便跟在其身边当差,除了当年的明太傅,哪还有人敢稳稳当当坐在皇上的案头。
“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寅时末,可要奴才传早膳?” 皇上日日皆在卯时正刻起,用了早膳再趁早朝前的半个时辰看折子,辰时上朝。
祁钰颔首,目光不曾从她笔间错开,略微思忖便下旨道:“传朕旨意,晋瑜贵仪为正三品昭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