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去,他就看见阮萤初用小刷子帮刀刃涂抹,再用麻布擦拭,段沐宸轻咳两声,阮萤初看见突然出现的段沐宸,微张开唇瓣:“我,我在帮王爷养护兵器。”
“养护?”段沐宸偏头,看阮萤初养护过的兵器,刀尖油亮。
“王爷莫觉得奇怪,父亲虽是文官,但家中兄长习武,从小我就见识过刀剑养护,涂上油脂隔绝空气,再拿粗布擦拭保持干燥。”阮萤初把手里的油刷和粗布给段沐宸看,一副胸有成竹,绝不解释为什么跑来养护兵器。
段沐宸扬眉:“其实,刷完油脂就好。”
段沐宸只说了一层,刷完油脂就是靠油脂形成的油膜隔绝空气,用粗布擦拭,是使用后或雨季回潮再做的事,像阮萤初现在刷了油膜后用粗布一擦,油膜的作用抵消无余。
阮萤初自然不太细究如何养护兵器,她只是问了刘叔一句,听到用油刷和粗布可以,没想那么多来兵器房,找点事情帮忙,好见到段沐宸时聊起塞冬舟的晚宴。
“那就不擦了。”阮萤初放下粗布,只拿着油刷和油脂,跑到另一排架子处,要给面前的青龙偃月刀刷油,心里想的是怎么问塞冬舟的事。
她没看段沐宸欲言又止的表情,脚底是长矛刀身,只是斜靠在木架上,她脚尖抵到,刀口就会往前移动,朝阮萤初倒过来。
青龙偃月刀刀身重,是用来练臂力最好的武器,朝人砸过去,刀刃削铁如泥,刀身负重千金,阮萤初这下慌了,下意识就要用手接住,在她手伸出去握住刀柄时,段沐宸的手挡过来,轻巧抓住要倒下的大刀。
但阮萤初看上去不是被吓了一跳才低头,段沐宸抓过来的手扶住刀柄,也把阮萤初的手包住,手掌宽厚,指节修长,覆在手背上有些发痒,干燥的掌心贴在阮萤初细嫩的手背上。
段沐宸把刀柄再次放好,松手的瞬间阮萤初抽出手来,油刷早在她伸手时掉在地面,被段沐宸捡起,问的是:“可有伤到?”
阮萤初摇了摇头,压下去刚刚异动的心跳,要问段沐宸晚宴的事,段沐宸早她一步说:“王妃去济善堂接任堂主,可还顺利?”
段沐宸这样问,是给阮萤初递来话口,她便说:“一切都好,不过和那些夫人还不算亲近,听说赛冬舟后会在里州邱知府家中宴客,要是王爷能去就好了。”
她是要段沐宸能和她一起出席,那些夫人自然知道讨好段王府应该讨好谁,谁对她们来说有利,到时她在济善堂中拉近夫人群过来,柳氏失了势,阮萤初再接管账本就没有人敢多言。她不爱明争暗斗,但济善堂比她想的重要,落入有机可乘之人手中,受苦的人就多了。
可话又不能直白讲,她搞砸了兵器养护,心意尽到,不知道段沐宸会不会松下口答应,只好试探地说出,现在低眉屏息,等着段沐宸怎么说。
“王妃想去,我就把帖子收下。”段沐宸手指捏紧油刷,果然是济善堂的事,那就是阿娘嘱托的事,他不喜和官吏贵族混在一起酒肉交友,难免一次例外,就当帮他的兵器解决麻烦。
他还是习惯解决阮萤初带来的麻烦,好像没有麻烦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河水的日子,段沐宸还觉得不舒服,那点不舒服说不出,道不明,他就任由答应阮萤初后,那股轻松还有些高兴的念头放在一边。
“这就太好了。”阮萤初脱口而出,她眼睛笑起来,弯成一道明媚的桥,不知渡了他人。
段沐宸就这样答应了,难到真是怕她情深,怕她喜欢上他,阮萤初不管这么多,原来不用气焰嚣张,不用刁难无辜下人,不用横眉冷对,只需帮他的忙,关心关切一个人,就可以让段沐宸变得好说话起来。
段沐宸眼睛移不开那道桥,他拿过脚边装油脂的陶罐,说:“清风前两日才刷过,王妃不用再刷了。”
阮萤初以为段沐宸心疼他的宝贝兵器,不用她刷也好,她就可以去补个觉,明天找池姐姐问问剩下的物件卖的如何,再把得来的银票买些米粮送去旧庙。
她欠身退了出来,朵红瞧见阮萤初心情不错,长呼一口气,看刚才王爷进去不让她出声的样子,还以为王爷要和王妃争执起来,这下朵红放心走在阮萤初身边,把顾中哲来找她,说的奇怪话说给阮萤初:“王妃还记得那日王爷身边的顾公子吗?”
“油嘴滑舌,没皮没脸。怎么了?”阮萤初问,自是记得那天屋里冒出来的顾中哲,这几日在府内遇见阮萤初,表情古怪,话也收敛起来。
朵红讲:“顾公子两个时辰前来找奴婢,问王妃可是外出,奴婢不愿透露王妃去处,便说不知道,他就神色匆匆出了王府。”
为何打听她的行踪,阮萤初这会儿对顾中哲添加了阴险古怪的印象,能和段沐宸如此交好,多是半斤八两的古怪之人。
阮萤初凑到朵红耳边,告诉朵红下次顾中哲再问,就这样说。
◉ 第27章
阮萤初教给朵红说的话,没多久朵红就用上。
这日,朵红再遇到顾中哲,不等顾中哲来找她问话,叫住他:“顾公子是找王妃有事吗?”
被撞个正着的顾中哲顺着话接:“找嫂嫂有件要紧的事,嫂嫂可在?”
朵红还故作犹豫地开口:“顾公子,王妃这几日忙,去的地方多,看顾公子三番两次跑空,我只能和顾公子透露,王妃昨日提到咏汤。”
顾中哲听到地方,朵红也没有跟去,这咏汤是里州靠山建造的一家汤池,虽赶不上冲州的泡汤文化,但在里州小有名气,里面按包房分成大小汤池,隐秘性好,很容易是一家老小,夫妻同游的好地方。
“多谢指点,事情要紧,我去碰碰嫂嫂便是。”顾中哲脚比嘴快,走着说完话,朝王府大门出去,还让门口护卫让出牵在手中的马,只愿加快找到阮萤初和男子,把男子抓回段王府。
他来到咏汤,里州进入冬天,一个月里有那么几天最冷,今日就是阴冷风寒,泡汤的人多,在门口他要进去,拿完牌子要等着门口小厮叫人。
顾中哲着急,也不是非要泡汤,他围着咏汤走过一圈,耳朵仔细听着窗子里的动静,有让他听得面红耳赤的,有小孩追喊的笑闹声,现在身后这间,里面几个大汉传来爽朗笑声,忽然间安静下来,顾中哲想这样也找不到,倒还显得鬼鬼祟祟。
他抬眼,不远处有一男子抱手看他,随即大喊:“来人啊,外面有奸贼流氓在偷看。”
喊出来的声音像女子音调,不等顾中哲反应,里面泡汤大汉披着外衫追出来,正冲着顾中哲拔刀,他只能往喊叫的男子面前跑去,凑近觉得面庞熟悉,一回想,就是和嫂嫂在一起的青衫男子。
顾中哲拽住男子手臂,后面三名大汉就要追上,他只能带着男子跑进不远处的树林躲避,男子还在挣扎逃脱,拉扯中顾中哲扯落男子头上束带,发丝散落,顾中哲嗅到隐隐花香。
等甩开身后追他的三名大汉,他松开拉住男子的手臂,对方还未站稳,对着顾中哲一脚踹过来:“下流无耻,被抓到还想溜之大吉,我要把你送去官府。”
顾中哲捏住要踹他的脚踝:“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找人,并非偷看。”
姑娘,收回脚的池月瑶才注意自己的头发披散,她挥开脸上掉落的发丝,粘在嘴上的胡子也跟着掉下,这下她愤愤说:“当真?你是怎么看出我是女的。”
“绝无半句虚言。”顾中哲指了指池月瑶袖口上的胡子贴片:“这下最为确定,刚刚是在下眼拙,姑娘多有得罪。”
说着他往前一步:“姑娘要踹要打,悉听尊便。”
池月瑶拿下掉在袖口的胡须,手臂被拽得生疼,也不客气,往顾中哲大腿狠狠踹了一脚,拍了拍手:“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姑娘且慢。”顾中哲走到池月瑶面前:“不知姑娘芳名?”
“池月瑶,怎么了?”她问顾中哲,顾中哲随后让开路:“在下顾中哲,池小姐慢走。”
池月瑶捡起不远处的束带,听见身后顾中哲悠悠喊了句:“我暂住段王府,欢迎池小姐光临王府。”
池月瑶身子定了定,回过头看了顾中哲一眼,继续往前走离开树林,她是来交货给买方的,不可让对方等太久。
顾中哲看着池月瑶离开,他是真的误会嫂嫂,陪在嫂嫂身边的男子,竟然是池月瑶女扮男装,段兄说的是,嫂嫂是在为布善的事宜走动,见到旧庙看见灾民动容,才有了他那天看见的一幕。
想想这几天来他的所作所为,顾中哲去找阮萤初赔罪都不够抵消,他污蔑嫂嫂和男子私通,段兄还未对他的出言不逊教训他,现在真相大白,他不光要和两人道歉,即便是他这条命,要如何处置都交给阮萤初决定。
当晚,顾中哲把段沐宸喊上,一起去主院找阮萤初,顾中哲一路沉默不语,段沐宸问及,他只说到了再如实说明。
见到阮萤初,她在插花,是典州运来的花卉,拨弄在南郡夫人送来的琉璃瓶中,朵红说王爷和顾公子在门外,阮萤初听了,还在继续插花。
今天她让朵红把顾中哲送去里州最偏僻的咏汤附近,让顾中哲扑空一场好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现在找来她这里,还带着段沐宸,莫不是要讨个公道,阮萤初等着看笑话就是。
人来到屋里,阮萤初放下花枝,走到段沐宸面前后,顾中哲退后两步,突然半跪在他们面前,阮萤初不知道这是唱哪出戏,段沐宸则走上前:“中哲君,断不可……”
顾中哲抬手拒绝段沐宸要拉他起来,把最近他误会阮萤初的事情在两人面前说清楚前因后果:“不求嫂嫂原谅,我这条命任嫂嫂处置。”
阮萤初弄清顾中哲为何来问朵红她的行踪,被冤枉心里滋味不好受,听顾中哲话里,段沐宸一直在相信她,还为她辩解,阮萤初看向段沐宸,段沐宸没有说话,全然不想为他的好兄弟求情。
然而整个事情中只是顾中哲一人胡思乱想,她没受什么影响,只是对顾中哲印象更为不佳,摆了摆手赶客,最近段沐宸要帮她应付晚宴,她就说:“中哲君也是王爷的贵客,命不命的不说,欠我个帮忙好了。”
“嫂嫂不用顾忌段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顾中哲还在坚持,阮萤初看他就是榆木脑袋,给了梯子都不往下爬。
“朵红,来帮我剪枝。”阮萤初走到桌前,和段沐宸眼神对了对,希望她能叫走跪在地上的顾中哲,再说下去她就厌烦了。
“我替中哲君多谢王妃。”段沐宸看出阮萤初要放顾中哲一马,奈何顾中哲意会不到,一腔热血只想罪该万死。
他拎着顾中哲出来:“王妃原谅你了。”
顾中哲看看外面无奈的段沐宸,再听里面只有剪刀剪断花枝的声响,恢复理智,连忙说:“多谢嫂嫂,嫂嫂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说一个帮忙,一万个我都没问题。”
顾中哲站起来,长呼一口气,差点做了棒打鸳鸯的差事,要他说,段兄和嫂嫂太相敬如宾,才让人多有误会,他要多帮嫂嫂,告诉段兄些怜香惜玉的事情。
阮萤初没太放心上,是心情不错。池姐姐帮忙把两箱绸缎和珠宝首饰卖出,她现在手上有大笔银票,柳氏筹捐的钱不能为她所用,她可以先用这部分换来的钱,和池姐姐把怒州灾民安置好些。
段沐宸答应阮萤初的话照办了,邱知府派人送来帖子,是赛冬舟后的晚宴邀请,段沐宸让清风收下,他愿意陪阮萤初去一趟,但知府那边不好问段王来不来,显然还不知道。
柳氏是打点宴会的人,无论来不来的贵客,她都要再拿些东西到府上走动,一般人家见知府夫人这么诚意,自然就点头答应,段王府从来不去,今年王爷娶了王妃,柳氏就有借口来王府,和阮萤初照面。
其实自上次在济善堂见面,柳氏拿了假账本来后就故意躲着她,她和池姐姐布善的这些天,在济善堂进进出出,都没有碰到一次柳氏,这下专门来拜访她,不是那么简单。
柳氏在厅堂等候,阮萤初迟了几步出来见客,一进门柳氏迎上来,还是那天一样焊在脸上的笑容:“王妃这些天操劳了,布善的事亲力亲为,我上门拜访,希望没有打扰到王妃。”
“夫人客气。”阮萤初邀柳氏坐下,让朵红上几样小厨房的糕点,不能让她小瞧了王府,再陪柳氏看看她要说些什么。
“那日账本匆匆送回来,我就想我这人糊涂,记的账是自己的习惯,让王妃看是受累了。”柳氏主动说起账本,身后的丫鬟递过来一个盒子,柳氏拿在手里说:“我特意瞧了几本别人记的账本,重写了一遍,王妃看就清清楚楚了。”
柳氏让朵红来接,放到阮萤初面前,一本精心准备的假账本,阮萤初不想看,便说:“夫人为济善堂筹捐记账从未有出错,不用看也知道,不劳夫人再准备一次。”
朵红送到对方丫鬟手里,柳氏笑了笑掩饰阮萤初不再过问账本的放心,把晚宴的事说了说:“王爷一向忙碌,但赛冬舟是里州年末节庆,王爷能来就更加热闹了,不知邱府有没有这个荣幸。”
柳氏要和阮萤初打听段沐宸愿不愿意去,又在讨个好口气,但话说得随意,七成想是王爷不会去,顺便挪揶了阮萤初在王府的地位,看看她是几斤几两的能耐。
阮萤初现下决定,要说为难些:“那要看王爷意思了,还是王爷决定。”
柳氏觉得如她意料之中,再闲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留下一点薄礼后,带着丫鬟离开王府。
阮萤初很满意,等段沐宸和她一起去,柳氏才会措手不及,那些夫人们也会质疑柳氏的话略有偏颇。
万事俱备,她想那天和段沐宸不光是琴瑟和鸣,更要羡煞旁人。
◉ 第28章
烟海在冬季是里州百姓的衣食父母,住在烟海附近的渔民会在一年最末大肆捕捞渔货,是一年收成之最。而在此之前,赛冬舟是为了庆祝渔货到来的民俗,即便不在烟海附近居住的百姓,都会来共享盛况。
赛冬舟是在天色见亮,日出之前做准备,日出之时,鞭炮齐放,数百张渔船驶离岸口,越过烟海直线抵达码头红线,争抢今年的第一头红。
王府天还未亮,府内灯火通明,家仆忙着准备车马,厨房炊烟袅袅,护卫打开王府大门,帮着把王府点彩头的贺礼搬上马车,既然是准备给百姓的,阮萤初把能考虑到的方面,不会落灰的物件挑选出来,有红木精雕家具,也有贡品米粮,一应俱全。
武场一半护卫提前两个时辰到了烟海,把看台围起来,再安排出发点和码头值守的士兵,例行外出当值的事其实段沐宸可以交给武将,他亲力亲为惯了,等到士兵出发后才回到王府,是一夜未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