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冲击过后便是气恼,陆允时脸有些红,竟然也有些难以启齿。
“你是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胡言乱语。”
说都说出来了,余安染着绯色的脸慢慢褪了些,她有些难为情地揪着白马的鬃毛,这种事情说出来,对任何一个男子都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更何况是一向骄傲的陆允时。
她慢慢吞吞,“不是风言风语,江州那回你中了毒,大夫临走前叮嘱我的,说你那......不太好了,所以那日你醒来时,我才给你......煮了碗汤。”
“!”晴天霹雳般,陆允时呼吸都停住了。
第一回 冷静自持的他,在别的事情上有些失智,“你所言当真?”
余安听到身后人震惊的语气,知晓他应当是难过了,想了又想,还是抬手轻轻拍了拍陆允时搂着她腰的手臂。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不能那啥嘛,再说了,汴京医术超群的人多了去了,也不是治不好,你别这么担心。”
陆允时只觉得耳边嗡鸣,听不太清余安在说些什么,脑海里想起不久之前的那次。
小院里,余安主动拉着他的手却没有到最后。
后来又跟他说不是与他......原是这般。
是因为余安早就知道,他不行。
余安不会那这种事来骗他,所以是真是假全凭那大夫一面之词,他......不信。
好似一棒槌锤在了天灵盖,陆允时霎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偏偏余安怕他沉默良久是太伤心,软下语调凑近了一些,轻声道:“你也别太难过了,你方才不是都......我了嘛,也许,也许好了呢。”
少女轻声的语调,无意中后面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意犹未尽。
正值弱冠之年的人,血气方盛,最受不住的便是心上人,在不经意中一句又一句的撩.拨。
陆允时握紧拳头,忍了又忍,才哑声叫了一句名字:“余安。”
压得极低的嗓音,带着又变热的气息扑了过来,余安的心忽然跳了起来。
她听到身后人低声道:“我想亲你。”
“我想亲你。”暗哑的声音像是带着魔力般,由不得人抵抗,非要钻进人耳朵里。
余安的思绪还停留在“陆允时到底行不行”的事情上,陡然间听到身后男人冷不丁来了这一句,傻愣愣地不知所措。
连日来的争执和冷战,她自认为陆允时就算面上不为所动,但心里还是对她有气的。
所以她推开他,他也就真的走远了些。
可如今二人同坐在一匹马上,她的后背牢牢倚靠在他宽大的胸怀里,她不过是随意说了几句让他不要难过,什么都没做,陆允时就好像瞬间将她几日前说出口的狠话忘了精光。
甚至现在还一直蹭着她的脸,说想亲她?
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和师父一起捡到的一只幼猫,捡到时身上脏兮兮的,白色的绒毛沾满了泥土,瘦瘦小小,蜷缩在角落里。
养了些日子之后,幼猫长大了,变成了一只白净高傲,慵懒随意的白猫。即便是对着师傅,也从来都是爱搭不理,仰着脑袋鼻孔朝天。
可独独对她,回回俯下脑袋,蹭她的手心,想尽一切办法讨好她。
看着时不时用鼻尖轻点她侧脸的人,余安竟觉得陆允时和那只猫,有些像。
可那时白猫讨好地往她手心里钻,她会笑着把它抱在怀里,使劲地护着。但陆允时这样讨好她,心里却涌上了几丝心疼。
不该的,他那么骄矜的一个人,不该为了旁人这样的。
奇奇怪怪的心绪堆在心里,余安有些出神。
晨曦的朝阳悄然东升,旭日光线透过叶缝洒了下来,落了几道在陆允时被玉冠高高束起的青丝上,而发端之下的鬓角已微微渗出了汗珠。
从云雾还未消散时,心上人软软的身子紧.紧贴着他那处时,单纯懵懂地撩拨他时,他就在忍。如今,都已经青天白日,四处亮堂了,他有些忍不住了。
怀里的姑娘久久都未说话,陆允时垂眸只能看到她时不时扑闪的长睫,安安静静,乖得不像话。
像是等着人来疼。
既然不说话,那边当她允了。
陆允时颔首,亲在那张思念许久的唇上,又忍不住用轻.咬,像是自.虐般非要她出声,可如愿听她出了声,他像是被人点着了火。
余安还没回神,余光却猛然瞥到一个阴影朝她袭来,想朝后退去时,后颈却被人一把握住,退无可退。
她以为,只要和那回一样,推开就好了,可是双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悄悄搭上了陆允时的腰封,直到唇上传来微微的疼意,“唔......疼。”
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却像是拉开了一道帷幕,余安陡然清醒过来,就要抽身。
可陆允时却先行一步放开了她,不待她说话便开口道:“抱歉。”
他低头垂眸,像是在认错,“又一次未经你允许,就亲了你。”
余安顿了顿,转念才记起来,上回他们争执时,她说了一句“随心所欲强迫我”,没想到陆允时竟然一直记在了心里,以为她不喜他未经允许就吻了她。
她转过身,心里有些气陆允时又将二人的关系变成了从前亲密的样子,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且方才的吻......她是喜欢的。
即便心在抵抗,但身体骗不了人。
“你这人总是......”余安小声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林间鸟鸣愈发清脆洪亮,绿竹青翠盎然,两人耽搁了不少时候。
倏而,一声啼鸣响彻云天,打破了静谧亦有些尴尬的氛围。
陆允时紧了紧环住余安的手,“坐稳了。”
白马在前,棕马稍后,扬长而去。
*
长途奔波,草地上已有不成块的黄沙,绿植越发稀疏,两人已经行至西域周外。
过不了多久,就能真正进入西域境内。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还未消失,天幕却先暗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乌云逐渐聚拢,偶闻几声天雷轰鸣。
“要下雨了,”余安看着愈发闷躁的天,有些担心,“我们今夜不会要露宿林中吧。”
陆允时不答,而是加速朝着一个方向前进,果然数十米外,竟然有一座破庙。
二人下马走近庙里,陆允时道:“上回去西域时发现的,可以当作歇脚的地方。”
“这是什么庙,怎么会建在西域周外,好生奇怪。”
“不知,上回只是路过看了一眼,没有进来歇脚。”
庙里供奉的是一个面容威严,神色肃厉的佛像,说是佛像倒也不准,反而更像话本子里的阎王爷,凶神恶煞。
余安没有仔细打量那尊佛像,而是环视一周,破败的庙里一览无遗,能用的仅仅是那半根蜡烛,和倒在一旁的木板。
木板上铺着稻草,上面盖着一层破布,有些旧却能睡,想必是某个落脚的江湖人捣拾出来的。
睡一人宽敞,但她和陆允时是两个人......
“在想什么?”陆允时忽然凑近她,低声问道。
余安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响起的人声在这幽暗的破庙里,显得格外恐怖。
她跺脚愤然,“说话就说话,离那么近做什么。”
陆允时透过她看向那张木板,猜到余安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不禁勾起唇角。
入夜,果真下起了暴雨,从天而降的水珠敲得瓦片噼里啪啦,庙里响起了一阵有一阵的翁鸣,像是暗藏的鬼怪在嘶吼。
凉风时不时吹来,昏暗的烛火一明一暗,分明是夏夜,可诡异的气氛竟叫人背脊发寒。
一日的奔波,余安有些受不住,上回她这么疲累时,还是上京。
她靠坐在一旁的柱子上,眼皮禁不住打起架来,头一点一点,不知不觉竟然沉睡了过去。
就在身子快要滑到在地时,一双大手轻轻接住,而后稳稳当当地将余安搂在怀里。
陆允时定定看着余安的眉眼,只有无声的深夜时,他才会显露出几分脆弱出来。
他能感觉出来,自从小院逃生回来后,余安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像是一夜之间,那个爱笑也爱哭的娇娇姑娘不见了踪影,本应单纯的杏眸里成天装着浓浓的心事。
他不是看不出来,余安望向他的眼神里,回回带着矛盾和挣扎。
可他却不知,那究竟是为何。
重重迷雾挡在眼前,无论是余安和顾淮所谓的“交易”关系,还是余安一只避而不谈的身世,都没有表面那么简单,而顺着这两根藤往上溯源,重合了一个交织点——西域。
一切事情好像是从天和医馆命案开始变化,但余安却不是,她真正开始变得不寻常,是在他去往西域之后。
那时他查出,余安就住在西域竹屋里,许多年前救下了身受重伤、如今下落不明的虞桉,她和虞桉生活在一起了几年,直到虞桉离开......
每一条线索看上去都是无比的正常,可是串起来时却发现始终有一个地方是断开的,而那断开的地方是被人故意剪断,为的便是隐瞒背后的真相。
他很不想承认,可是事到如今,他心里也明白过来,余安就是那个剪断的人。
她的身世以及西域的一切,像是个不能被任何人触碰的禁忌,一个努力埋在底下的秘密。
可是陆允时必须要将禁忌破开,将秘密挖出来,只有这样,余安才能脱掉那些束缚她已久的枷锁。
他不知道余安身上到底背负着怎样沉重的东西,也不知道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但他知道,尽全力去帮她,护她就够了。
陆允时指尖轻抚着怀中人的眉眼,见她睡得沉,小心翼翼打横抱起,放在铺着他外衫的木板上。
余安眉心紧了紧,将醒未醒,两只手迷迷糊糊抓住了什么东西,不肯松开,“......好暖,好暖。”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能同我说呢。”陆允时低声喃喃。
只是沉睡过去的余安什么都听不见,只是把他温暖的掌心一直往怀里抱,放在软软的小肚上便安心了。
陆允时看余安没良心的小样儿,心里又怜又气,使坏轻轻捏了下肚子,忽然温柔眉眼陡然变得凌厉——
淅沥雨声中夹杂着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有人来了!
陆允时长剑一挥,剑风熄灭了烛火,登时本就昏暗的破庙一片漆黑,陆允时仅靠记忆抱起余安,摸索着躲到佛像身后。
余安幽幽转醒,才睁眼便一片漆黑,心里登时“咯噔”一声,密密麻麻的惧意朝她涌来。
死寂的黑夜里,谁也不知道暗藏着什么怪物。
余安吓得背后冒出了冷汗。
忽然,头顶响起一道极小的声音,“嘘,别出声。”
同时搂在腰上的力道紧了些,余安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被陆允时抱着,满是后怕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倚在陆允时的怀里,仿佛是她下意识的本能。
闻着男人肩颈处令人安心的冷香味,她才敢确定这不是在做梦。
既然不是梦,那便是有事发生了。
余安声音有些发颤,“大人......”
“嗯,我在。”
陆允时悄悄将余安放了下来,脚落地的那刻,余安高高悬起的心才落了下来。
刚一落地,正想询问时,屋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即庙门被推开。
余安透过佛像的缝洞中偷偷望去,电闪雷鸣的雨夜,一道天雷将庙里照的通亮。
闪电不过一瞬,但她将那闯进来的人也看了个清楚。
好像是个女子......
她正猜测着,庙门处猛地传来一声巨响,“哐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倒在地,随即响起一道女声,“啊!”
那女子的声音好像十分可怜,许是以为庙里只有一人,不停地呜咽抽泣着,委屈至极。
陆允时定定地站在那,等了半晌才动了动身子,护着余安走了出去。
那女子旁若无人地哭泣,忽然见到庙里亮堂了起来,一抬头,眼前赫然出现两个人,吓得大惊失色。
余安从陆允时背后探出个头来,接着烛光看去,果然是个姑娘。
身上的裙子破破烂烂,衣不蔽体,两条长腿上沾着血迹,许是因为疼痛而动了动去,但余安看着那身姿......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抬首去看陆允时,只见他直直望向地上衣不掩身的女子,眼神竟然毫不掩饰,将那身姿尽数看了去。
余安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生气,从他身后走出来挡住他的视线,却在抬眼时,不小心撞入陆允时那双凌厉的眸子里。
登时,心脏骤然停滞。
黑白分明的双瞳没有一丝人情,满是杀意。
陆允时对地上的女子,动了杀念。
余安心紧了紧,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怎么了?”
她了解陆允时,他虽然待人冷漠,却也不会平白无故对人起了杀心,定然是有什么蹊跷。
陆允时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女子,突然问道:“你身后的那群人呢?”
闻声,常宁身子一抖,眼泪婆娑,“那群劫匪到处寻我,我无处可躲,见到这里有一座庙,才进来的。”
“我问你,你身后那群人呢?”
话落,陆允时剑刃出鞘,闪着寒光的剑刃直指唐宁,纵然她哭的梨花带雨,也毫不为所动,反而觉得那哭声厌烦至极。
“他们......他们许是找不到我,就走了。”常宁边说边跪地上,向二人叩首,“求求两位,救救我吧!”
陆允时对她的哭泣恍若未闻,直到余安将他的手臂按下,才收回了剑。
余安悄悄打量着地上的女子,无论她所言真假,但她衣不蔽体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怜,从包袱里那处了一件外衫,披着她身上。
而后轻声开口:“你别怕,我们只是路过此地而已,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
唐宁看着面前的女子,哭着点点头,“我娘病重在榻,我四处求药,听闻西域珍稀草药众多,我便一人上路。哪知半路上那群劫匪半掳走了我,说要将我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