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不放心,又问:“那要是邵暮蘅不许你来呢?”
谢晚宁笑的无奈:“邵夫子不会拦着我的。”
“那可不一定。”
子车寻不依不饶,凑过去,将头搭在谢晚宁的肩膀上,浓密蓬松的头发扫在谢晚宁的脸颊上,让她觉得有些痒,不由觉得这位小侯爷真的越来越像一只家养的犬了。
“你倒是说啊,回答本侯。”子车寻说。
“好好好。”谢晚宁笑了下,沉吟片刻说:“要是邵夫子也拦着我,那我就骑马跑到泾川,邵夫子不会骑马,他追不上我。”
“还有一个人。”子车寻笑的眯起了一双眼睛:“那要是居简行也拦着你呢?”
谢晚宁奇怪:“这关摄政王什么事儿?”
“哦,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摄政王他爱管闲事儿,本侯多嘴问一问。”
“不会的,摄政王日理万机,他的生活与我们是不同的。”谢晚宁笑。
不过话说到这里,谢晚宁心里跳出了一个想法,说道:“小侯爷,我有时候觉得你并不是把我当知己来看。”
子车寻心里咯噔了一下,嘴硬道:“怎么可能呢?”
谢晚宁笑说:“我总觉得你把我当成了你的兄长。”
话说出来,谢晚宁觉得很有道理:“小侯爷你一个人在泾川长大,身边没什么同龄人跟你一起玩儿,再加上侯爷又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童年孤独了些,在所难免。”
子车寻一下子黑了脸,他冷硬地反驳道:“不是,你猜错了。”
“真不是?我正好比小侯爷你痴长几岁呢。”
子车寻哽了一下,心中默算了一下自己与谢晚宁之间的年龄差距,道:“不过长本侯三四岁罢了。”
“三四岁不也是年岁?”谢晚宁逗他。
子车寻瞪了她一眼,哼道:“本侯今天心情好,不与你计较。现在,你过来。”
谢晚宁以为子车寻想故意寻她的错处,然后与她动手,她防备式地过去,却见子车寻忽然抬起手来。
她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但下一刻,她冰凉的双手却触碰到了一丝温暖。
像是暖阳照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一样,丝丝热气顺着皮肤渗进谢晚宁的身体里,让她的手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往后一退。
子车寻眉心微微一蹙,不容拒绝地拉住了她的手腕,道:“别动,马上就系好了。”
他将自己戴着的绒黑色护腕小心翼翼地系在谢晚宁的手腕上,到了末尾,还用带子绑了个不那么好看的蝴蝶结。
兴许子车寻自己也觉得有些丑,他颇为不好意思地用手把蝴蝶结往下压了一压,掩饰似地说道:“暖和了一点没有?”
谢晚宁点了点头,认出这护腕就是她此前送给子车寻的那个,明明是被老板坑了,买的次品,但子车寻次次出门,手腕上都只戴了这个护腕。
摸着护腕上光滑的绒毛,谢晚宁耳尖忍不住动了动。
子车寻笑嘻嘻地绕到谢晚宁身后,说:“好,现在你继续抬头看。”
他的声音有少年人回雪清风的爽朗,谢晚宁几乎下意识照做。
随后,子车寻抬手,盖住了谢晚宁的耳朵。
星夜下,风变的柔和了起来,月光耀眼,落在大地上,一望无际的原野里,只有他们两道身影相互依偎。
谢晚宁感觉到子车寻在她的耳旁说了些什么东西,但是他的声音很小,耳上又覆盖着他的手,因此谢晚宁没听见。
可偏偏,子车寻的话只说一遍,说完后,他就放下了手,笑盈盈地环臂抱胸,看着她。
谢晚宁道:“小侯爷方才说了什么?”
子车寻故作神秘:“你以后会知道的。”
谢晚宁摇头笑笑,故意打趣他:“这样故弄玄虚,可不是小侯爷的做事风格。”
子车寻撇撇嘴:“你就是激我也没用,你要是真想知道,明年来泾川,本侯就告诉你。”
等明年,他的一切部署就可以开始见成效了。
谢晚宁是他第一个想分享成果的人。
谢晚宁只好顺着他的话说道:“好。”
子车寻弯弯眉眼。
随后两个人共同坐下来,肩靠肩,坐在漫天星河之下,望着远处,心胸一片开朗豁达。
谢晚宁深吸了几口略带寒冷的空气。
这时候,她感觉子车寻轻轻把头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谢晚宁愣了一下,回过头去看他,但是转动的幅度有限,她的下巴碰到了子车寻温热的额头。
体温交融,子车寻忽然蹭了蹭她。
谢晚宁笑了一下,也用下巴点了下子车寻的额头。
子车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笑了出来。发丝随着他身体的抖动,在谢晚宁脸上扫来扫去。
谢晚宁咯咯笑道:“痒死了。”
子车寻说:“本侯的头发也挺香的,你要不闻闻?”
“我才不要。”谢晚宁故意说:“闻了一路了,腻了。”
子车寻知道谢晚宁是故意说的,他把头往谢晚宁鼻子下凑了凑,小狗似地说:“沉木香,是本侯最喜欢的。”
说完,他又眨着眼睛问她:“你喜欢吗?”
谢晚宁打了个哈欠,说:“小侯爷喜欢,那我也喜欢。”
“太敷衍!”子车寻饶不过谢晚宁,越发与她凑的近了。
谢晚宁下意识往后一撤,手就按在了泥地上。
往后,是子车寻为她准备的万镜星光。
身前,是子车寻用黑夜也掩盖不住俊美眉眼。
两个人四目相对,谢晚宁几乎呼吸停滞。
子车寻也面热心跳,但还是不依不饶地拉住谢晚宁,道:“说……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谢晚宁不禁舔了一下嘴唇,经过唾液的湿润,鲜红的唇瓣显的更有三分颜色,像是在诱人拮取的牡丹花。
子车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飞向了这两瓣湿润温软的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竟然也觉得有几分口干舌燥。
谢晚宁轻轻地喘着气,说:“要是我说我不喜欢呢?”
“那本侯就带你去挑个喜欢的香料。”
“若是我说喜欢……”
“所以你是喜欢?”
谢晚宁看他,子车寻漂亮的眉眼中像是透着某种光,视线燃烧着某种灼热,看向她的目光里,掺杂了许多热切与真挚。
忽然间,谢晚宁忽然想到了一句戏词。
《梁祝》中有一回,祝英台假扮观音却遭梁山伯撞见,回学院之后,梁山伯便笑着试探:“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①
祝英台对此回应:“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②
话音落下,梁山伯却意味深长地笑说:“我从此不敢看观音。”③
梁山伯与祝英台之间的拉扯与试探,似乎也是子车寻对她的步步靠近。
想着,她的心不由空了下,半晌才说:“男儿志在四方,何必拘泥于香料?”
子车寻盯着她不放,少年锐利锋芒的眉眼,满是执着和坚定:“本侯不管香料,本侯也管你。”
“我只是升斗小民,一个教书的,我的喜欢不重要。”
“本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本侯只知道在乎你的意见,你的喜欢。所以你的喜欢很重要。”
子车寻说的斩钉截铁,容不得别人半点反驳,即便是谢晚宁本人也不可以。
而在这一问一答之间,即便迟钝如谢晚宁,也意识到了某些不可言说。
她想到那天晚上,子车寻把她从湖里捞起来。她寒冷的身躯贴上他炽热的胸膛。
她想到马车里,向来与她唇枪舌剑的子车寻处处退避。他对她闪躲眷恋的眼神。
她想到冰凉的溪水里,子车寻急急地夺过她手中的碗碟,说一切交给他去做。
她问为什么,他也不答。
少年人,以这样一种笨拙而真挚的方式去对她好。
她真傻……
她早该看出来,子车寻在邵府就识破了她的身份,还妄想能瞒得住他,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时候,寒风吹过,让谢晚宁发热的头脑微微清醒了些。
她与子车寻,此时面对面。
她看清了子车寻眼底的自己,但下一刻,她看见自己的脸冷了下来,宛如狠下心肠,说:“我的喜欢确实不重要,小侯爷最好不要将我的喜欢当做喜欢。”
说着,她伸出手,即使犹豫着,但还是将子车寻往后一推。
子车寻被推的一怔,愣在当场。
谢晚宁在这个时候爬起来,也没牵马,转身就一头扎进了冷风里。
她自然也不知道子车寻以同一种姿势僵在了原地,面上的神采从真挚热切,到迷茫呆滞。
他喃喃:“你到底是为什么……?”
自从谢晚宁拒绝了子车寻回了侯府之后,往后几天,子车寻罕见地没有找上门。
谢晚宁告诉自己,这才是正常的状态,她不应该为此感到不安,但心中依旧微微刺痛。
为了转移注意力,谢晚宁强迫自己将目光集中到观察子车河的日常行动之中,以伺机将朱厌给她的蛊虫放入子车河的酒里。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谢晚宁发现子车河似乎不喜饮酒,平日席间吃饭几乎是碰也不碰。若说是子车河对酒厌恶,但谢晚宁看他也不阻止侯府的下人饮酒,甚至有时候还有特意派人去买好酒赏赐给下人。
此类行为,确实让人难以琢磨。
但谢晚宁还是发现了规律,便是每到十五月圆之夜,子车河都会让小厮端一壶酒去他侯府最后面的一间湖上书房。
那书房做的十分细致,但被一个柱子单独架在湖面中央,非小船不能入内,普通人用轻功亦是难以进入。
每次十五月圆,子车河都会独自一个人去这间湖上书房里待一段时间,出来时,酒坛都会一空。
想着,应该是他自己喝掉了。
谢晚宁想,这便是个机会。
于是,在又一个十五月圆之时到来之际,谢晚宁换上了久违的夜行衣,蒙着面,带着朱厌交给她的蛊虫,去了湖上书房的必经之路上埋伏。
等到送酒的小厮来,她以引起多只夜猫扑人,惊到了小厮,混乱间将小石子扔了下去,滚在了小厮脚下。小厮被脚下一滑,顿时朝前扑去。
但他为了护好怀中酒坛,用力将酒往柔软的草地上用巧劲儿一滚,圆滚滚的酒坛受力均匀,没有破碎,小厮自己则滚下了阶梯,疼的一时间爬不起来。
谢晚宁就趁着此刻跳下了梁柱子,快速撬开酒塞子将蛊虫往坛子中一扔,转身又隐没在了黑暗中。
她行动之快,之利落,小厮根本来不及捕捉她的身影。
所以,等小厮爬起来之后,他没有感到任何怪异,只是低声咒骂那颗不合时宜的石子,随后将酒坛重新抱了起来,一瘸一拐地端着重新往湖中书房走去。
谢晚宁一直在外面埋伏,直到看见小厮抱着酒坛进了湖上书房的门,又两手空空地出来之后,她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又安静地盯着书房里的灯火,一动不动。
她在等子车河彻底喝下那坛酒。
眼看着月过中天,时间已经来到了后半夜。谢晚宁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来到湖边,简略地目测了一下岸边到湖上书房的距离,然后纵起轻功,径直朝书房飞了过去。
确实,这湖面防得住普通贼人,却防不住真正的轻工高手。而谢晚宁,除了使得一手好剑术之外,轻工更是出神入化。
这片湖,根本拦不住她。
在不费吹灰之力达到湖上书房之后,谢晚宁先是谨慎地在书房外观察了片刻,她需要彻底确认子车河真的喝下了这坛酒。
很快,书房里就传来了酒坛子被摔在地面上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的落地声,重重的,像是摔的不轻。
谢晚宁立马缩了一下头,担心这个声音会引来侯府下人们的关注。但是这里似乎十分偏僻,基本上没人。谢晚宁这才放下心来,站到了书房门前,想要推门进去。
然而在她的手放在门前的一刹那,书房内传来了子车河的痛苦低吟:“破敌兄啊!为弟对不住你啊!”
谢晚宁的手骤然一紧。
“你对不起我父亲什么?”
谢晚宁直接推门而进,看向子车河的视线冷冽异常。
在这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事情。
比如如果子车河真的是小人,她与子车寻以后该如何相见。
又比如若是子车河承认了一切,她又该如何处理这些证词。
又比如……
纷乱复杂。
但除此之外,有一点一直不变。
那就是若是子车河真的胆敢污蔑她父亲半点,即便她会对不起子车寻一番真心,她也要复这个仇!
作者有话说:
出自黄梅戏《梁山伯与祝英台》
第89章 苦厄失败了 ◇
◎杀朱敏仪◎
子车河听了谢晚宁的话, 身体猛得一僵,说:“你说什么……?”
谢晚宁以前没用过这个蛊,不知道中了蛊的人反应如何, 还以为是像审问犯人一样一问一答。
她道:“告诉我, 你为何要检举我父亲?我父亲绝对是忠于大金朝的!是不是你污蔑陷害他?!”
“陷害”两个字一落下,子车河甚至表现的比谢晚宁还要激动, 他大声反驳道:“我没有!我……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你亲自检举,你为何不知?”谢晚宁火气上涌。
子车河呆呆的, 他抬眸往一副画上看了看,像是在回忆些什么,半晌,他才道:“以我与温兄的交情,即便他真的反叛,我也会劝他迷途知返,而不是检举他。我这么做……全然是听了温兄他自己的主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