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记(全3册)——殷羽 【完结】
时间:2023-03-21 17:37:14

  赵瑗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夜空之下,转眼间便是万箭齐发。
  那小雀在如雨的飞箭当中艰难地腾挪,想要寻一条生路。然而它最终还是发出了短促的一声尖叫,便栽了下来。
  追捕的将士想要过去将它抓在手中,可它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重新飞起,犹如明黄色的流星一般,撞向了地面。
  从那里升腾起了青烟,紧接着是火焰,一颗流星耀眼地升腾而起,升向了天空,在高空中展开了翅膀。
  是一只完全由火光组成的漱金雀。
  与此同时,临安城中的其他地方,也接二连三地升腾起了同样的火焰。伴随着砰砰的爆炸声响,一只又一只的漱金雀飞进了夜空,很快又消散成了火星。
  “是烟火!”
  “今年中秋的烟火很特别啊!”
  正在举家登高,祭拜月亮的临安城民,指着天空发出了感慨。
  “可是奇怪啊,为什么烟火的数量不见减少,反而在增多?”
  从北方的天幕下面,掠过来了浩浩荡荡的,由无数小点组成的影子。每一个小点,都是一只真正的漱金雀,明黄色的羽毛在月光的映照之下,犹如烟火般明亮。
  它们经过了临安城的上空。
  来自城内的烟火仍在继续,将一只又一只假扮的漱金雀送上了天空。一时间,整个天空都被或真或假的漱金雀所覆盖。即使是最优秀的人类猎手,也无法分辨。
  中秋夜,将有漱金雀族群趁着夜色,经过临安――这便是白泽一开始带给雀娘子的消息了。
  她果然还是如愿以偿地点起了火焰,为了掩护她仅存的族人们。
  “可惜,我还是来晚了。”
  常青将雀娘子捧在手心里。她小小的心脏还在微弱的跳动,可眼睛已经逐渐失去了光泽。
  “若你还能听到的话,你听,这是临安城中的人类发出的由衷的赞叹声。”
  看啊,看啊,人们在说,这是漱金雀,是真正的漱金雀回来了。
  “你的真龙殿下多年来励精图治,惩治贪官,百姓也安居乐业,日渐富庶,终于有一次,他们看到漱金雀时只剩下赞叹,再没有罗网,也没有猎杀了。“很多很多年以前,曾经有一名少年,自罗网当中,救了一只奄奄一息的漱金雀。那鸟儿的翅膀已经结了冰,是他放它在自己的胸口,让它一点点重新活了过来。那时他曾说,将来总有一日,要亲手打造一个清平盛世,无论是人也好,妖也好,都能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空。
  鸟儿一直记得,可少年似乎早就忘记了亲口说过的话。
  她曾以为他们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从此离散。
  却原来,他和她都不曾背弃过他们许下过的诺言。
  十
  无数的桃花自虚空中显形。
  它们犹如被旋风所吸引,绕着中心飞速地旋转着。直到那中心出现了两个人的影子――先落地的人是常青。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站稳,朱成碧便赶了过来。
  金眼灼灼,双髻下各簪着一朵芙蓉,分明是少女态的朱成碧。可她手中所持,却是饕餮将军的长刀。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会用你画的桃花酿酒?”
  几乎是眨眼间,她便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常青的身体。鲜血翻涌,沿着冰牙的刀身滴落在地。
  可即使如此,眼前这人类也没有显露出白泽的本相来。好奇怪啊,分明是白泽的妖力,却能驱动她酒中的桃花?她明明记得,这桃花是那个人画的
  “你究竟是谁?”她迷茫地问道。
  常青伸出了双手,好将她带得离自己更近一些。这个动作让长刀往他的身体里更深入了几分。可他的脸上,却依然还是温柔的无边笑意。
  就好像这个拥抱,他已经渴盼了半生。
  “第二瓶麒麟血是假的,千万不要去找段清棠的坟墓。“他在朱成碧耳边轻声说。
  紧接着,这个常青整个人都朝空中收缩起来,重新变成了一张单薄的纸片,掉落在地。
  魏时,昆明国贡漱金鸟,蓄于灵禽之圃,饴以真珠,饮以龟脑。鸟常吐金屑如粟,铸之可以为器。
  宫人争以所吐之金饰钗,于是媚惑争以宝为身饰,及行卧皆怀挟以要宠也。魏代丧灭,珍宝池台,鞠为茂草,漱金之鸟,亦自高翔。
  ――《拾遗录》
 
 
第十章 蛋炒饭
  零
  天还未亮,阳澄府的八重缨将军便被人从床上拽了起来。
  叫醒他的是只披着皮甲的小虾,头顶着一只明显太大的头盔,里面传出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将军,不好啦!有入侵者!”
  八重一惊,顿时睡意全无,转身取了挂在墙上的长枪,推了门便要迎敌。
  “谁这么胆大包天敢侵我水府?”他一面朝外走一面问那小虾,“难道不晓得,我家主公跟无夏城内的饕餮大人交好?”
  再怎样的入侵者也不怕,若是自己搞不定,便给那位大人去信求助。任凭是谁,若是惹怒了她,只怕也是盘子里的一道菜……
  八重这样盘算着,谁知他进了中庭,便惊得瞪大了独眼,一动不动。
  就在他们头顶,自摇曳着光线的湖面,居然伸下来了一条女子的手臂。那手足有屋舍大小,每只指尖都描着朵桃花,艳丽无比。她在湖水中摸索着,将阳澄府自上而下翻了个一塌糊涂。
  隔着湖水,八重还能听见再耳熟不过的成年女子声音,正在喃喃自语:“这只不够肥呢,这只太老了,不够嫩……”
  八重杵着长枪,缓缓地坐了下去。他只觉得疲惫万分。时不时地,便有水族尖叫着被那只手捉了去,拎出了水面,紧接着不一会儿,又被扑通一声嫌弃地扔了回来。
  “将军!”那小虾还在催促,“赶紧请主公向饕餮大人求救啊!”
  “求什么救啊。”八重绝望地说,“这就是那位饕餮大人……”
  他刚说到一半,便见那只手缓缓升起,手中抓着的赫然是只青色母蟹――竟然是他家主公夫人!!
  “这个不错,母蟹蟹黄更香,适合做蛋炒饭。”女声接着道,语气还颇为欣慰。
  另一边,无肠公已经遥遥地追了过来,一路喊着:“尊驾,尊驾,不是说百年来吃一次么,这百年之期还未到啊!再说,您向来吃的不都是我吗?!”
  可对方充耳不闻,抓着母蟹便离了水面,就此扬长而去,只留下八重跟无肠公君臣俩面对着一片废墟。
  他家主公本来就脸色铁青,如今更是难看至极,胸膛起伏好几次,几乎要气晕过去。
  “快,快去请谪仙大人!!”无肠公好不容易重新开口,“还有,向钱塘君求助!”
  钱塘君的辖地就在无夏城旁边,在其余水族的眼里,他不仅能坚守钱塘江数百年,甚至还跟朱成碧保持着相当不错的关系(也就是单方面的不时拜访和抢劫式的大吃大喝),必定是受她另眼相看的。
  可若是无肠公知道钱塘君此刻处境,不知又会作何感想――原本威风凛凛的赤龙正在自己的宝座上盘绕成一团,瑟瑟发抖。他身旁是一把明晃晃的长刀,连带着赤龙颈项上的半边鬃毛一起,钉入了宝座的靠背。
  那刀名为冰牙,通体晶莹剔透,映着钱塘君一张惊慌失措的龙脸。
  刀的主人站在他对面,半眯着一对金眼。
  “他在何处?”朱成碧问,“我已经备齐了做蛋炒饭的材料,就等他回来吃了。”
  “吾真不知!”钱塘君开始还在奋力挣扎,见她越逼越近,一对虎牙已经露出了唇角,不由得高声叫了起来,“常青公子只是给了我那账簿,从此之后再未出现了呀!!”
  “你知道他的名字。”朱成碧喃喃,“你们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可你们谁都不肯告诉我。”
  她一侧眼上的红妆都花了,看起来分外诡异。
  “我找得这么辛苦,可你们所有人都将他藏了起来!”
  钱塘君心中咯噔一声。
  他听朱成碧说话语气,与往日大不相同,竟是显露出了几分疯癫。
  “尊驾,你,你这是怎么了?”
  难道她自服下忘忧糕这一年多以来,记忆错乱,相思成疾,终于造成了再糟糕不过的后果?
  朱成碧却一伸手拔出了长刀,又顺手将钱塘君拽了过来,用龙身打了个结。
  “岁数是大了些,做不得刺身了。”她这样说着,一手拽着赤龙的尾巴,将他一路拖走了,只留下最后一句话,“不过若是片成片儿,做成汤,他说不定会喜欢?”
  又过了好一会儿,水晶殿里的虾兵蟹将们才从饕餮可怕的威压当中解脱出来,一个个面面相觑。
  “愣着干什么?”终于有只脑子转得快点儿的,弄清了眼下的形势,“朱掌柜的这是要疯了啊!我们全都没有活路了,还不赶紧叫常青公子回来!!”
  一
  一时间,无夏城附近哀鸿遍野。
  但是遗憾的是,他们口中唯一能救苦救难的常青公子对此却一无所知。
  即使是西王母座下血统最纯正、速度最快的青鸟,要找到他,也要费上好几日的工夫。它们从无夏城出发,需得一路向北,再向西,越过连绵的平原、奔涌的黄河和莽莽群山,才能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上寻到他的些许踪影。
  此刻,他正跟着一名赏金猎人一起,行走在繁华喧闹的市集当中。
  与无夏城中的市集不同,这里所售卖的一切都带着浓郁的西域风格,有花纹繁复的波斯地毯、中原罕见的生着蛇皮的瓜果,还有带弯曲长颈的乐器,能发出撕裂锦帛一般美妙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骆驼奶、美酒和香料的味道,几乎令人感到迷醉。
  但这一切都不能让常青身边的赏金猎人产生动摇――这人目不斜视,急匆匆地朝前走着,甚至还将怀里的重剑抱得更紧了些。
  相比之下,反倒是常青,或者说,至少是外表上看起来是常青没错的这位,显得悠闲许多。
  他慢慢悠悠地跟在赏金猎人后面,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然而赏金猎人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霍依然?”
  对方没有回答。常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屋舍的阴影掩盖之下,是一名和着手鼓的节奏,正在翩然而舞的西域舞姬。她戴着艳丽的面纱,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却偏偏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腰身。那腰间还装饰着一整圈珍贵的宝石,随着舞蹈的节奏,闪烁不止。
  “确实是美人。”常青打趣道,“你该不会也动了心?”
  这句玩笑收到了霍依然一个警告的眼神。
  尽管通常都做男装打扮,面色阴沉,但霍依然其实是位姑娘――虽然连她自己都常常会忘记这一点。
  “红颜皆白骨,都是假的。”她冷冷地说,“我只是觉得那些宝石分外可疑。”
  “确实,”常青回答,“那不太像是普通的舞姬能负担得起之物。”
  “不仅如此。自你我进入这城镇以来遇到过多少位舞姬?为何只有这一位佩戴宝石?其中必有古怪。”
  “只有这一处古怪吗?”常青反问,“你有没有想过此处既无水源,也无道路,茫茫戈壁中,如何凭空来的这么一座繁华城镇?”
  “所以我有一个猜测。”霍依然简短地说。
  是什么?
  常青等着她的解释,谁晓得根本没有下文。
  霍依然已经径直朝着舞姬走了过去,一面解着左手上画满符文的布条。
  “等等,你该不会是要――”
  那舞姬发觉霍依然靠近,停下了舞蹈,主动地朝她迎了上来,用纤细的手指描画着她的肩膀。
  “喜欢吗?”面纱下面的红唇翕动,凑在霍依然的耳边说。
  “跟我走吧,我家中有美酒,还有珍宝,都献给你一个人……”
  她的话语带着浓厚的西域口音,魅惑无比。
  倘若霍依然只是个普通的男子,又或者,倘若她不是自幼便跟着一群妙音鸟长大,听惯了它们的魅惑歌唱的话,只怕也难以抵抗。
  然而此刻,霍依然依旧面无表情。
  “我猜,那里还有不少你吃剩下的人类骨头吧?”
  话音未落,她已将左手紧紧按上了舞姬的额头,掌心下泄露出丝丝金色的光芒。
  舞姬的惨叫声和金毛甑呐叵声一同响了起来。
  “唉唉,你可真是粗暴直接。”常青评价道。
  “但是有效。”霍依然反驳。
  从她按住舞姬的头的那一刻起,他们周围的市集就开始溃散,屋舍倒塌,瓜果枯萎,所有行人都止住了动作,先是僵硬犹如木偶,紧接着便从边缘开始,一点点散为晶莹的砂砾。
  他们所在之处,依然是荒无人迹的戈壁。
  四顾茫茫,唯有风声呼啸。
  唯一没有消失的是那名舞姬――不仅没有消失,她甚至还在他们眼前膨胀了近十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俩。
  她的面纱已经叫霍依然掌心中冲出来的金毛晁毫蚜耍露出的面庞虽然黝黑,但好歹仍保持着人形。相比之下,那已经完全化成虫形的下半身才更是蔚为壮观,除了披着嵌满宝石的甲壳之外,还一共朝前生着六只长腿。
  “我的猜测是对的,”霍依然点头,“是蚁狮。”
  不仅是蚁狮,还是一只盛怒当中的蚁狮!
  它仰天长啸,紧接着便朝他俩挥舞着长腿扑了过来。
  霍依然早就跃跃欲试,这次连重剑的封条都未曾解开,便迎了上去。
  她手中的重剑和蚁狮腿上的利齿一次次相交,发出刺耳的声响。
  “蚁狮,喜欢,宝石,和人肉。之前,幻象,都是,她造的。为的,就是,捕猎,路过,商队。”
  霍依然一边打,一边继续跟常青解说。
  “不对吧。”常青还在一旁琢磨,“若只是一只普通蚁狮,靠什么维持这种大规模的幻象?”
  这边霍依然已经跃上了蚁狮的后背,一路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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