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之间的事,旁人谁也说不清。只能说,四小姐和四姑爷的运气差了些。”她细细告诉媛姐儿,“若没有花家的事,两人磕磕绊绊的,总能过日子;花家如今那个样子,和我们家差得实在太远了。”
见媛姐儿没吭声,她继续道:“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若花家和我们家反过来,日子还能过,现如今,还不如好聚好散,免得日后落埋怨。”
这个道理,媛姐儿是明白的,心事重重地拉住她衣袖:“姨娘,若是,若是鲁家也和花家一样?”
这种事情,最好谁也不要遇到了,纪慕云安慰“傻孩子,哪里那么巧,都被我们家赶上了?”
媛姐儿固执地很,“我就是很怕,姨娘,若是也遇到了,该怎么办?”
她想了想,柔声道“换成是我,花家一出事就要想清楚,是和花锦明过日子,还是回家来?”
纪慕云把画像放到左边,“若是舍不得丈夫和儿子,就告诉丈夫,告诉公公婆婆,我既然嫁进来了,就是花家的人,要在花家过一辈子。之后服侍丈夫,孝敬公婆长辈,抚养儿子,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就算花家落魄,家里的财产还在,加上我手里的嫁妆,日子是不发愁的,而且七爷这边,必定心疼我,明里暗里贴补我。”
“花锦明虽然不能科举了,身上的功名还在,又有我们家帮衬,想做生意也好,当甩手掌柜也罢,读书、丹青、岐黄、游山玩水,日子怎么不是过?喜哥儿虽不能科考,喜哥儿的儿子就能读书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媛姐儿听得连连点头。
纪慕云把砚台放到右边:“若是我心里过不去,不愿在兄弟姐妹间失了颜面,看不上花家,看不上花锦明,就告诉七爷,告诉家里,和花锦明好聚好散,大归回家里来。”
“有七爷在,必会给我做主,过两年,给我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虽然,虽然少年夫妻情最重,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后来的丈夫愿意和我过日子,我自然也能和人家举案齐眉,再说还有家里呢!你说对不对?”
媛姐儿忙说:“可,喜哥儿怎么办?”
“有的时候,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顾得了东,就顾不了西。”喜哥儿比昱哥儿小不了几岁,纪慕云也是关心的,轻轻叹口气:“这就是为难的地方,旁人是帮不上忙的,需得自己拿主意。六小姐,你记着我一句话,这世上,不怕选错路,只要是自己拿的主意,再难也能走下去;最怕的就是既要往东,又看西边好,左摇右摆的拿不定主意,白耽误功夫,也落不下好下场。”
媛姐儿望着她郑重其事的神色,一下子恍然大悟:珍姐儿可不就是这样?一边对花家心怀怨恨,看不起花家,对花家长辈无礼;一边心底又舍不得丈夫,舍不得昔日情分,最终和丈夫、婆家离心,一步步闹到和离的地步。最后留住了儿子,失去了丈夫,顶着纸面姻缘孤独终老,这辈子一眼看到头。
“我记住了。”媛姐儿脸色发白,十分认真:“一定会注意的。”
纪慕云心里嘀咕“可别吓到了”,安慰道“这世上的事,还是好的比坏的多。你啊,收拾收拾东西,敷一敷脸,安心出门子吧!”
听到这话,媛姐儿脸红了,按照刚才的思路讲起来:“待我过去了,一定好好孝敬鲁公子的母亲,还有鲁公子的父亲。”
鲁惠中父母是商户,虽是兄长,论起身份就不如堂弟鲁常宁了。
见纪慕云赞许地点点头,媛姐儿又说:“鲁公子下面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到时候,我一定帮着家里把弟妹照顾好。鲁公子家里没我们家大,人也没我们家人多,我和四姐姐一样带四房陪房过去,也不知道够不够地方住....”
新嫁娘都是这样子患得患失的。纪慕云拍拍媛姐儿手背,温声道:“六小姐,待你过去了,不妨缓一缓,看一看再说。”
媛姐儿不解,她便细细解释:“鲁公子家里和我们家不太一样:鲁大人是二甲进士,鲁公子的父亲是长子,管着家里的生意,身上却没有功名。鲁公子这一辈,弟弟和鲁大人的儿子都还小,看不出前途,两家人都指望着鲁公子。”
“老爷把你嫁过去,一是与鲁大人交好,鲁家不会亏待了你,二是看好鲁公子这个人。”她笑道:“不过,男人看事情和我们女人家不同,与你日日打交道的其实是鲁公子的母亲鲁太太、鲁夫人和两位鲁小姐。你嫁过去,先不要急,看清楚每个人的脾气秉性,谁打理家务谁对外应酬,谁喜欢什么谁不喜欢什么,谁大方些谁节俭些。”
“鲁公子有两个弟弟,孩子方面的事,你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不像花家。若你进门就有了身子,自然是好,若一时没有,鲁太太必然手把手带你学习家务。六小姐,我们家比鲁家富裕,老爷又看重你,你的嫁妆必然比两位鲁夫人、鲁公子未来的弟媳和两位鲁小姐贵重。”
听到这里,媛姐儿忙忙说:“我想过了,正想请姨娘帮着定一定:父亲给我准备了田产、铺子和宅院,因我嫁在金陵,宅院就买在京城。正是姨娘说的,我是长子长媳,理应帮着长辈,把家里担起来。京城居,大不易,我想和婆婆商量,把每年的收益....”
“是和鲁公子商量。”纪慕云打断她的话,纠正道:“鲁太太是你的婆婆,鲁公子却是你的丈夫,只要你和鲁公子一条心,家里势必重视你。再说,你和鲁公子商量嫁妆收益,正好看一看鲁公子这个人。”
媛姐儿睁大眼睛,“姨娘是说....”
“鲁公子会读书,是最好不过的,可过日子离不开钱,鲁公子对待钱财如何,我们还不知道。”纪慕云把当年姨母教过自己的东西搬出来,“若是鲁公子让你把嫁妆收着,你就欢欢喜喜过日子,吃公中的用公中的,逢年过节给身边人打赏,遇到家里人的生辰,备些贵重的礼物。若鲁公子心安理得用你的嫁妆钱....”
媛姐儿一下子紧张起来,“那,那怎么办?”
东府庶女秀姐儿的夫婿,就总想动用秀姐儿的嫁妆,令秀姐儿十分烦恼。
纪慕云给她一个“莫慌”的眼神,“若真如此,你就把小钱拿出来用,大钱捏在你手里,左右大件的东西是动不了的。然后你想办法,把这事告诉你婆婆,看你婆婆怎么说。若你婆婆训斥鲁公子一顿,让你把嫁妆给孙子孙女留着,方则罢了;若你婆婆觉得无所谓,那,六小姐就要小心了。”
多得是夫家是个空壳子,想方设法掏空媳妇的嫁妆,媛姐儿就听琳姐儿说过,玉姐儿一个闺蜜遇到这种事情。
媛姐儿试探,“那,我就告诉爹爹?”
纪慕云摇摇头,“你是嫁出去的姑娘,只要鲁公子不宠妾灭妻,不对你动手,不变卖你的嫁妆,老爷也没好的法子。我是说,若丈夫和婆婆都靠不住,六小姐还能指望儿女。只要你生下儿女,对婆婆恭恭敬敬,又有老爷撑腰,鲁公子就不能对你如何。”
“六小姐,说一千道一万,我是想劝你,女人家嫁了人,丈夫是第一位的,只要和丈夫过得好,些许小钱不必放在心上;若丈夫不争气,或者有外心,你就得留心些,拿好手里的钱、顾好身边的人。”
“夏竹几个,是府里调养出来的,对你最是忠心不过。万一姑爷看中了,你要问过夏竹几个的意思。”她压低声音:“依着我,嫁过去站稳脚,把夏竹几个嫁给姑爷身边的小厮、伴当,日后用得着。”
媛姐儿听得心服口服,连连点头,心里想“姨娘真厉害,难怪姨娘进了府里,过得这么好。”
今日昱哥儿找宝哥儿玩耍,不在院里,两人一个问的诚,一个答得真,说了一个下午的私房话,曹延轩回来,媛姐儿才忙忙走了。
曹延轩好奇,“说了些什么,这个时候了。”纪慕云便把媛姐儿的紧张忐忑讲了,“六小姐舍不得家里,我心里也难受。”
养女儿就是这点不好,早晚送到别人家里,曹延轩唏嘘,“好在鲁家祖籍离金陵不远,骑马就过去了。我打算给她多些嫁妆。”
他说的“多给”,是比照曹家嫁女儿时两千两的公中惯例。以三房为例,嫡女贵姐儿嫁妆五千两,庶女素姐儿只有两千两。
西府只有曹延轩一位男丁,手头比东府兄长宽裕得多,嫡长女珍姐儿出嫁时,连带王丽蓉的嫁妆和私房银子贴补,总共两万两嫁妆--当然,为了家族颜面,写在单子上五千两,私下造册、给花家过契的才是真实数目。
纪慕云赞道:“鲁公子是长子长孙,下面弟弟妹妹,六小姐嫁过去要主持中馈的,您贴补些,她以后也站得稳些。”
“大件家具料子,和她姐姐一个样,我私下给她四千两压箱银。”京城地价比金陵贵,曹延轩给媛姐儿买的陪嫁院子是三进的,地段颇佳,用了两千余两。“加起来差不多了。”
这么算起来,媛姐儿的嫁妆过了一万二千两,纪慕云开箱笼拿出一袋珍珠:“前年过年,您带回来的。我想给六小姐添些东西,钗簪什么的,样样是您给我的,我舍不得,打算把这珠子给六小姐做个项链,或者打个珠钗。”
曹延轩心情好了一些,接过来拿出一颗珍珠把玩,“从广东那边过来的,很是难得,你留两颗吧。”
她笑道:“有您在呢,还怕没好东西?”
作者有话说:
求两个预收两个预收两个预收
◉ 第123章
二月中旬, 金陵草长莺飞,有了春意,京城依旧冷飕飕。
西次间里,纪慕云用海棠红帕子捂着嘴打个哈欠, 眉间带着倦意, 谢宝生家的想说“下午再来”, 一琢磨,还是没吭声。
昨晚早早就睡了啊?纪慕云想不明白, 懒得再琢磨, 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账册:
说是账册,实则是七房在京城的账本。府里由六太太主持中馈, 买卖下人、日常采购、对外走礼、府里的月钱、逢年过节的赏赐、一年四季的衣服、房屋修缮....都是有数的。
每年年底, 账房算出一年的开销, 把账目送到东府西府,两府主子看一看没有遗漏, 就把银子送到京城,年复一年, 成了惯例。
账目归账目,七房到了京城之后, 曹延轩使唤自己的管家、仆从,外出宴请朋友、买东西, 给曹延华走礼什么的, 随手就把钱花出去了。珍姐儿的医药费、额外开销,大多数也是他承担的。
这么一来,西府就吃亏了。
可是, 两府平摊开销的规矩是几代人之前就定下的, 西府人丁单薄, 不能怪在东府头上,以曹延轩的性格,也不可能去找曹慷“重新算账”。
粗粗一算,曹家第三代,东府已经有博哥儿齐哥儿十几个男丁,西府只有宝哥儿昱哥儿两个,无论如何是比不过了。
她在上面翻账本,坐在小凳子的谢宝生家的满心迷惑:
正月底,七爷对谢宝生家的和周红坤说,以后家里的事,告诉纪姨娘。谢宝生家的当时以为,是指“七爷屋里和十五少爷的事”,想不到,纪姨娘把账本也要了来,连宝少爷、四小姐六小姐三个院子的也问得清清楚楚。
纪姨娘就不怕日后老爷娶了续弦,对景儿发作起来?
纪姨娘平日是个谨慎小心的,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再一想,翻过年了,老爷一点续弦的风声都没有....
谢宝生家的是聪明人,一句多的也不问,把知道的细细告诉纪慕云,把账本留下,中午才走了。
到了练字的时候,纪慕云像平常一样在书房写了半晌,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只好放下笔,在贵妃榻上歪着,迷迷糊糊睡着了,睁眼已经是下午了。
绿芳一边服侍她换衣裳,一边解释“十五少爷在宝少爷的院子用饭,石妈妈孙氏跟着,奴婢见您睡得香,就没喊您”,热好的饭菜也端了上来。
一碟尖椒鸡丝,一碟烧冬笋,一碟花生米拌小鱼干,一碗红枣白米粥和热腾腾的冬瓜丸子汤,另有外面买回来的酱肘子和几种酱菜。
纪慕云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只喝了半碗汤。丁兰端了点心和盛满零嘴的攒盒,她吃了两块牛舌饼半碗银耳羹,也就饱了。
傍晚曹延轩回来,她接过斗篷,刚说一句“今日倦的很”,就被曹延华的消息惊住了:“你家里人来了。”
倦意像受了惊扰的鸟儿一般飞走,纪慕云睁大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到门口张望:院里只有丫鬟仆妇,没有父亲弟弟的影子。
“我正琢磨,也就这几日了。”她激动起来,拉住曹延轩衣袖:“在哪里?吃过饭没有?”
今日曹延轩离开翰林院的时候,等在门口的不光是自家马车,还有一位年方弱冠的翩翩少年,纪慕岚。
纪慕岚恭敬地作揖,叫声“七爷”,曹延轩颇为高兴,“什么时候到的?你父亲可来了?”又招呼他“走,到府里说话。”
纪慕岚却婉言谢绝,“家父昔年有位旧友,在京城小住,因年纪大了,见面的机会不多了。正月底父亲收到旧友的信,便乘船过来,父亲身体也不太好,我便想族学请了假,陪着一道过来。今日午间到的,已经住在龙门客栈,待几日便回,来的匆忙,没准备什么,就不登门了。”
曹延轩愣了愣,立刻明白过来:顾家与纪家的关系,纪家一直守口如瓶,他是偶然才知道的。纪慕云怕父亲弟弟担心,便没把“七爷知道姨丈的事情”告诉家里;纪慕岚也怕曹家知道,用“访友”的借口来京城。
这件事情由他说不合适,得由慕云告诉家里人
,曹延轩笑道:“住什么客栈,府里方便得很,你姐姐日日盼着,昱哥儿也等着呢!”吩咐下人“去龙门客栈”。
纪慕岚执意不肯,固执地像骡子:“如今不同往日,您忙碌的很,我父亲要访友,我要陪着父亲。七爷,不如改日,来日方长嘛。”
曹延轩想了想,换成是自己也不愿给姐姐添麻烦,便没再坚持,问清了客栈便回家来了。
现在说起来,曹延轩依然赞叹:
慕云正月二十日在京城知道顾家的事,给家里写信,纪慕岚最快也要二月上旬才能收到。
今天才二月十六日,也就是说,纪慕岚在金陵一听到“顾重晖起复”的消息,立刻判断出“顾重晖去甘肃,会分出一个儿子接姨母表嫂到京城,与姐姐相会”,带着父亲来京城,彼时还没收到姐姐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