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儿和昌仪都是本宫养大的,本宫不得不承认太溺爱静儿了,养成她骄纵的性子,不如昌仪沉静稳重。城儿,你想象一下,如果静儿去和亲,她定会闹得鸡飞狗跳,如若真的捅了篓子,她的生死安危暂且不论,如果给北夷借口发难大宋,那岂不是事与愿违?”
“本宫知你和昌仪感情深厚,必不舍她,她缠绵病了这许久,想来也是为了你。只是如今你已成婚,本宫了解昌仪,她必不愿再与你有瓜葛了。本宫听说,你数次去探望她,都被她拒之门外,难道还不说明道理吗?”
皇后之前的话,宋枫城只是静静聆听,听到这里,却不可抑制地心中一痛。
在他心中,仪清向来善解人意,以大局为重,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她对这件事排斥至此,以致上次见面他们不欢而散,甚至口不择言,对彼此都说了狠话。
可是事态已经走到这步,他无法悔婚,只能让事情按照既定轨道发展,他还是娶了孟婉茹。
这几日,他心里又郁结,又心虚,一直惦记着她,却不知该怎么解开这个死局。
如今皇后提出让苏仪清去和亲,宋枫城并不奇怪,他早就想到皇后会极力保住大公主,必然会把苏仪清推出去。
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思考,如果皇后真的提起,他应该用什么理由替仪清阻挡。
不过刚刚皇后最后一段话,却切实击中他心中痛点。
难道他做什么,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吗?
不可能!宋枫城握住拳,暗自想着,仪清那么爱他,一定会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
突然一个念头升起,如果答应皇后呢?
让仪清去和亲,然后在途中再救她回来,到时她一定就会明白,自己对她有多在意。
这件事要秘密地做,北夷也只会以为是途中被强盗劫持,和亲公主香消玉殒。
带她回来以后,可能要先让她隐姓埋名一段时间,待局势稳定,再给她换个身份,回到自己身边,她也会明白她能依靠的就只有他。
还有很多细节需要琢磨和安排,不过不急此刻。
宋枫城下定主意,他抬眼看向皇后,开口一字一句地道:“母后思虑周全,言之有理,儿臣……愿听从母后安排。”
门外传来隐隐对话声,接着有侍女进来行礼通报:“昌仪郡主在外求见。”
皇后和宋枫城都没想到一直闭门养病的苏仪清,今日会突然登门,不免都有些诧异。
尤其是宋枫城,上次见她,两人最后的对话结束得不堪,如今他更是大婚已成,此时不期遇见,心里涌起歉意和愧疚,还有些许我已为你思量至此,你却如此倔强不领情的气恼。
宋枫城内心情绪翻涌之时,苏仪清已经扶着小荷手臂,款款入内,对着皇后盈盈下拜。
起身后,苏仪清平静看了眼宋枫城,再次下拜:“昌仪拜见太子殿下。”
苏仪清病了这许久,整个人苍白憔悴,瘦骨伶仃,黑色大氅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可是脊背依然挺直,神态沉寂肃穆,让人心生爱怜却又有不敢亵渎之感。
宋枫城看得呆住了,听到皇后轻咳一声,才回过神,压下内心情绪,道:“起来吧。”
仪清谢过,起身后没有再看宋枫城,也没有入座,而是转身面向皇后,双膝跪下,道:“昌仪今日来,有事情想求母后。”
皇后刚跟宋枫城商定了苏仪清和亲之事,此刻面对她,不免也略有亏欠之意,亲切笑道:“昌仪不必这么客气,起来坐着吧,有何事尽管说。”
仪清没有起身,跪在地上,脊背笔直,仰头看着皇后,语气平静:“昌仪刚在门口等待侍女通报时,无意听到皇后和太子商议和亲之事。”
皇后笑容微微一怔,似有背后编排被人抓包的尴尬。
宋枫城更是脸色难看,苏仪清听到他迎合母后的话,可并不知他内心计划,她一定以为自己不仅放弃了她,更是把她推去和亲之路。
苏仪清倒没有质问之意,心平气和地道:“昌仪刚思量过了,我愿意和亲,只不过有个请求,请母后放了我宫里的侍女南璃。她在太子大婚之夜闯泰平殿,如今被关押在慎刑司。她的确犯了错,不过念在她是因为心急昌仪的病,才慌不择路。另外,南璃是昌仪原来在苏府带进宫的侍女,待昌仪离开后,望请母后赦了她的奴籍,放她出宫。”
皇后有些不敢相信,问:“就此事?”
苏仪清道:“对,仅此一事。”
皇后松了一口气,道:“好,本宫答应你。”
苏仪清平静叩头,“谢母后。”
宋枫城根本不知道南璃之事,苏仪清刚进屋时,他还有一丝诧异,不知为何南璃没有陪她一起,更不知苏仪清曾病到凶险,他心里突然很不安,隐隐感到事情在朝着他越来越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可此时在皇后面前,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做。
苏仪清叩完头,直起身道:“昌仪病还未痊愈,恐过了病气给皇后和太子金贵之体,就不再叨扰,先退下了。”
说完,苏仪清俯身行礼,没有向宋枫城看过一眼,倒退几步,然后转身离开。
宋枫城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瘦弱的身影,直至她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收回视线,怅然若失,跟刚才孟婉茹离开时的毫不在意判若两人。
之前,宋枫城从来不会在皇后面前表露对苏仪清的感情,如今却失态至此,不知是掩饰不住,还是因为情势变化而不想掩饰了。
皇后冷眼看着太子,心里暗想,苏仪清和亲之事,太子刚才虽答应得爽快,可看这样子,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她。所以这事必要尽快,以免太子节外生枝。
这时,大公主和孟婉茹从后殿回来,宋枫城见状,立即起身对皇后告辞。
皇后如何不知他是想去鸿禧宫,笑着道:“城儿,你现在搬出宫住,难得来一次后宫,多陪陪本宫吧,本宫刚已经吩咐人去请皇上,咱们一家人在凤微宫一起吃顿饭。”
大公主也在旁边迎合着,说母亲如何思念太子。
宋枫城无奈只得留下,直到宫门要下匙,皇后才放他离开。
成亲以后,宋枫城需按旧例搬出皇宫,居于盛阳城东北的东宫。而此时宫门马上要关,他也只能带着孟婉茹登上车辇回东宫。
*
南璃是傍晚时分回到的鸿禧宫。
她在苏仪清卧房门口跪下,哭着禀告郡主她回来了,给郡主磕了三个头。
苏仪清也红了眼眶,连忙让小荷扶着自己过去,蹲下身拉住南璃的手,上下打量着她,焦急地问:“伤到哪里没有?”
南璃倒是没什么伤,只是全身污浊不堪,苏仪清这才放下心来,让南璃去梳洗干净,再回来说话。
半个时辰后,南璃换好干净衣服,回到郡主卧房,见苏仪清已经换了中衣,坐在红木圆桌旁,刚吃完药。
她连忙上去接过药碗,给郡主拿了颗蜜饯含在口里,转身时却又哭了。
苏仪清咽下蜜饯,又含了茶漱口,笑道:“好了,都回来了,人也没事,虽然遭了几天罪,好在是有惊无险。别哭了,本宫还有话要对你说呢。”
南璃却哭得更厉害了,手里的帕子一会儿就被眼泪浸透了,边哭边说:“郡主,奴婢都知道了。知道您为了救我,答应皇后去北夷和亲,还让皇后赦了我的奴籍,放奴婢出宫。郡主,您什么都不用说,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苏仪清把自己手里的帕子递给南璃,顺势拉她也坐在桌旁,握着她的手,道:“南璃,本宫今天找皇后是想救你出来没错,不过最后答应和亲,却不全是为了你。”
“奴婢知道……”南璃抽抽嗒嗒地说:“奴婢知道郡主是被太子伤了心,想离开这里,奴婢知道郡主一直不喜欢宫里。”
苏仪清有些欣慰,也有些落寞,“没白跟着本宫这么多年,明白本宫的心。”
她病了这一场,淡了对宋枫城的心,甚至对生死都看淡许多,唯一愿望就是想离开这个能吃人的、不死不活的后宫。
所以,当她在凤微宫正殿门外,听到宋枫城答应皇后让她代替大公主去和亲,她心中已经麻木,只是觉得如果她能借此离开皇宫,没什么不能接受的,而且如若真的能因和亲而缓和战乱,她就算一死,也是死得其所,对得起苏家满门忠烈之名。
南璃平复了些,眼眶红红的,“郡主,奴婢从小在苏府就服侍您,家里的人早就不亲了,您对我来说,比亲人还亲,奴婢不舍得跟您分开。”
苏仪清道:“南璃,我又何尝舍得你?只是这次去北夷和亲,会发生什么,最后会如何结果,我完全不知,也没有把握……”
“那奴婢就更要和您在一起。”南璃语气坚定。
苏仪清沉默片刻,眼眶微微泛红,最后握住南璃的手,道:“好。”
第二日一大早,皇上就连发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表彰昌仪出身忠烈之家,有婉娩之性,肃雍之德,特封昌仪公主。
第二道圣旨则是特命昌仪公主和亲北夷,望不负宋国之重望,永结邦交之谊,半月后,启程出发北夷。
作者有话说:
下章出发!
蒙恩:老婆,兴奋得睡不着,等你!
仪清:对不起,你谁?
第12章
圣旨一出,宋帝即派出信使快马加鞭,将圣旨连同赦免十年贡奉的信件,一起送至北夷王所在的首领部落鹿寨。
和亲既定,苏仪清亦在当天即向皇后请命,说此去北夷,归程难定,所以想在出发前,去苏家祖祠里祭拜祖先,再去苏家老宅看看。
苏家祖祠在盛阳城外东南百余里,一去一回要四五天的时间。
苏仪清此次替了大公主去和亲,皇后对她心存亏欠之意,对她的请求爽快答应,还特意让人准备了各色祭拜之物,专门派了一队九门侍卫来回护送昌仪公主,随她一起前去苏家祖祠。
九门侍卫一向承担守卫皇宫的重任,不仅战斗力强,更重要是都对皇室忠心耿耿。让九门侍卫去护送一个公主祭拜祠堂,未免有点大题小作。
不过皇后这次兴师动众调动九门侍卫,以示对昌仪重视只是原因其一,私下也有监视之意,皇后终是不放心,担心苏仪清在祭拜途中计划逃脱。
苏仪清怎么会不明白皇后的意图,不过淡然一笑,任皇后安排。
圣旨出的第三日,宋枫城终于寻得空闲去鸿禧宫,到了那里,才知道苏仪清已经启程去了苏家祖祠。
宋枫城本想对苏仪清解释自己的计划,他想她一定很害怕,也很伤心,听到自己计划后,必定会很感动,也会明白他从未放弃她。
他千想万想,想象他们和好的情景,却没想到扑了个空。
宋枫城来到东暖阁书房,主人不在,奴仆们也就没有生炭火,屋里冷冰冰的,一直若有若无的梅花香也早就散去。
宋枫城挥退侍从,自己在榻上静静坐了一会儿,却发现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只要坐在这里,心就可以安静下来,今日仪清不在,他反而愈发烦躁。
他自幼沉稳,思虑周全,很少会让事情脱离掌控,而如今对待苏仪清他却越来越没有把握,这感觉让他很不安。
宋枫城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垂眸半晌,他猛地起身。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国事政事,北夷战事,还有在和亲路上救回仪清的事情也要细细筹划安排。
一切定会回到正轨的,宋枫城心中暗暗对自己说,握拳快步走出去。
*
不知是对苏仪清心怀歉意,还是为了表示皇家舐犊之情,抑或是掩盖大宋和亲背后的示弱,皇上极为重视昌仪公主出嫁一事。
嫁妆仪仗一应俱全,公主出嫁该有的都要十二万分备足,总之这半个月宫中上下为昌仪公主准备和亲忙得人仰马翻。
苏仪清这个当事人却最为清闲,从苏家祠堂回来,她又以大病刚愈身体虚弱为由,向皇后请示在鸿禧宫静养,一应人都不见。
皇后也怕人多生事,尤其要防着太子,苏仪清的请求正中她心意。于是她立刻下令,派九门侍卫在鸿禧宫门口当值,所有人不得擅自进入。
宋枫城虽是太子,可他当然不会硬闯鸿禧宫,因此他未能再见苏仪清一面。
转眼半月已过,终于到了昌仪公主和亲的日子。
之前几日天空一直阴霾,到了出发前那夜,开始飘下雪片。
苏仪清寅时即起,由命妇打扮起来。
傅粉饰朱,淡扫峨眉,轻点朱唇,乌黑头发梳成同心髻,头戴九翚四凤冠,上着大红江绸绣凤纹舒袖夹袄,下配大红金寿字朝裙,最后外披貂皮罩件。
装扮好之后,苏仪清看着镜中陌生又艳丽的自己,心中似乎很平静,又似乎百感交集,她静静坐着,直到外面有人轻声提醒,吉时已到,该出发了。
苏仪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起身,由命妇和南璃扶着,走出后殿,沿着红柱游廊行至一半,苏仪清突然停住脚步。
天色虽仍昏暗,可鸿禧宫早就被无数宫灯照耀得如同白昼,苏仪清看到□□那株老梅树竟然在昨夜开了花,点点红梅在雪花映衬下鲜艳如血。
苏仪清立在梅树旁,粉面朱唇,妆容华丽,眉眼中隐隐带着冷艳,和那株红梅气质竟非常相似。
自确定要去和亲,南璃心里一直很惶惶然,直到刚才看到这株凌霜傲雪的梅花,和一旁沉静镇定的公主,心里突然隐隐生出一股希望。
来到鸿禧宫门口,苏仪清最后回头看了眼生活了几年的地方,毅然回头登上轿辇。
送嫁的人排了长长队伍,轿辇出发,先去凤微宫向皇上皇后辞行。
出乎意料的是,太子和太子妃也在。
这是和亲圣旨颁布之后,宋枫城第一次见到苏仪清。
当她一身嫁衣走进来时,那一身凤冠霞帔晃疼了他的眼睛,可这身嫁衣却不是为他而穿,宋枫城猛然意识到,他以后可能或者必定会后悔。
相比宋枫城的心思不定,苏仪清则目不斜视,表情沉静,面对皇上皇后盈盈下拜,然后又对太子和太子妃行礼。
皇上语重心长地叮嘱了几句,大多是不负建立邦交之谊重望之类。
倒是皇后像个真正嫁女儿的慈母,拉着昌仪公主的手,絮絮说了很久,直到送嫁的人催促了几次,才依依不舍地把昌仪送到凤微宫门口,亲自送到车辇前,最后含泪道:“昌仪,礼制所限,本宫无法再送,所以本宫特意让城儿和太子妃来,就是想让他们替本宫多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