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娘娘请安。”吕氏给沈宝用行礼。
沈宝用马上道:“你看好孩子,不用多礼,他这样不会堵住口鼻吗?”
吕氏道:“不会,奴婢看着呢,您看,已经能抬起一点点了。”
沈宝用知道不会,只是她还是会忍不住用这种方法来提醒乳娘,在看孩子上,多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逗了会儿孩子,沈宝用觉得今日训练地差不多了,一把把孩子抱了起来。
刚才只能看到孩子的后脑勺,这会儿四目相对,沈宝用竟从孩子的眼睛中看出了倔强与委屈,似要哭一般,见势不妙,沈宝用马上给他哼唱儿歌。
沈思时这孩子别看他小,但小婴孩也是会抓人弱点的,平常他不爱哭,只有他母亲来时,他才会嚎上两嗓子,因为知道这个每隔几天来看他的人,对他最心软。
不过沈宝用也有对付他的绝招,就是给他唱儿歌。这不,嘴还是撇着的但眼泪没见下来,最后终于在沈宝用的逗弄下,笑了起来。
与他玩了一会儿,又是杨嬷嬷来提醒:“娘娘,时间到了,请回吧。”
自打这孩子降生以来,杨嬷嬷就被薄且从东宫调到了庆春殿,说是监督着乳娘与奴婢们做事。
但杨嬷嬷一辈子没结婚没有过孩子,她懂什么照顾孩子。不过是薄且知道她对杨嬷嬷一直有顾忌,有一份惧意,所以拿杨嬷嬷来震慑她,让她明白,这孩子并不是全然安全的,他随时可以让杨嬷嬷做些什么。
沈宝用从来不与杨嬷嬷争论什么,她知道对方有多愚忠听命,多教条规化,所以,每次她说时间到了,沈宝用不会耽搁,放下孩子马上就走。
走得这么利索还有一个原因是,每次她放下小思时,他都会意识到什么,然后开始大哭,这是沈宝用最受不了的。
春然看着娘娘这一次又是红着眼圈出来的,只能劝道:“几天一晃就过去了,您马上就能再来庆春殿的。”
这话虽是废话,但是于沈宝用来说很管用,她就是靠这样想着撑过去的。
转眼春祈节到了,进宫的前两日,梁姨娘向程烟舟请求,她想亲自去取新做的衣服,顺便再买点别的东西,程烟舟准了,并因自己不爱出门,让她把她的衣服也一并带回来。
梁氏出去了一上午,吃过午饭才回来,回来时自然是把程烟舟的新衣带了回来,只是程烟舟不知,梁氏不止是去拿衣服逛街的,她还干了两件事。
一是她贴身婢女的姐姐在宫中当差,她把那封由小丫环写得歪歪扭扭的信托她交到保宜宫乔嬷嬷手里。本来交给中宫殿的奴婢更方便,但不知为何,皇后并不参加这次盛会,她只能改为难度较大的乔嬷嬷。
二是在酒楼里找到都城最碎嘴的夫人们,在聊天中把沈宝用的那段不堪过往说了出去,当然不忘假惺惺地让她们不要往外传,人家现在可是贵妃,说不得的。
可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别说她是有意说与了爱传嘴的人,两日的时间,除却宫里以及大门不出的程烟舟还不知道此事,整个都城贵圈差不多都传遍了。
到了春祈节当日,宫门大开,各式轿子停在宫西外侧,各家女眷由西门经廊壁到达簪花园。
程烟舟走的却不是这样的路径,她由等待多时的夏清领着,从另一路直接到了簪花园南房,沈宝用等在了这里。至此程烟舟与梁姨娘就分开了,梁姨娘去找她的亲家与女儿了。
程烟舟见到她的小宝,十分激动,小宝能平安生产,孩子大人都健康平安,按说她是不该哭的,可她忍不住。
她一面说自己不该这样,一面止不住的流泪,沈宝用温和笑着让她随便哭,只是提醒她一会儿还要参加宴会,不要哭肿了眼睛被别人看出来的好。
慢慢地,程烟舟止住了哭,两人说了些话,但有春然夏清在,之前偷着相见那一次所聊的话题不能再说。最后沈宝用道:“阿娘,待一会儿宴席散了,您随我来,我带您见思时。”
程烟舟眼中一亮,她道:“真的能见上一面吗?我倒是准备了礼物给他。”
“可以见,皇上应许的。”
“那真是太好了。”
宴席开始,裴太后晚到,众人起身行礼:“太皇太后娘娘金安,春日吉祥。”
太后坐在主位的一侧,沈宝用坐在另一侧,太后道:“继续吧。”然后问沈宝用,“宝贵妃,皇上还没有过来吗?”
沈宝用:“没有,圣上要晚些时候才到。”
“行,那咱们先玩乐起来,今日是好日子,你们都自便起来。”
众人吃吃喝喝,看了舞蹈听了曲,不知何人提议,要开始玩游戏。
太后道:“可,准了。”
游戏是唱念,是大弘凡举办宴会精久不衰的一款游戏了。
玩法是先抽签,然后按头率排序找出引人,引人再到特制的小瓮中抽纸条,照着里面的内容或作诗或编唱。
这玩法照顾了许多人,作诗一般都城贵圈里女子都会学,有一些实在作不好的,就去学音律,编唱几句在此时的大弘也算文雅之举。
几轮玩下来,一位女眷抽到一张,念出来时,她小声道了一句:“这是什么呀,这字体跟画符一样。”
然后她以正常的音量道:“沈宝用在明乙县时,曾被,”
这时念的人与听的人才反应过来,沈宝用不就是此刻坐在上位的当今贵妃吗。
一下子,念的人噤了声,下面众人的欢声笑语也一下子停了。各个的脸色可谓精彩,有惊讶的,有掩面轻笑看热闹的,还有互相使眼色的。
洞察如沈宝用,一下子就觉出了这里面的异常,她还没来及做出反应,就听太后道:“怎么,这里还有贵妃的事啊,你接着念,若是能把你们贵妃娘娘编到诗作里,皇上一个高兴,说不定可以传世呢。”
念唱的那位朝太后福了福身,但看了一眼沈宝用,有些犹豫。就在这时,她听到乔嬷嬷提高嗓音道:“太后让你念,怎么不听?”
此女一咬牙道:“曾被同为流浪的奸人,”
“扑通”一声,此女跪了下来,陪罪道:“太后恕罪,贵妃恕罪,这字写得实在看不清,妾念不下去。”
沈宝用环视四周,依然有无所谓看热闹的,但也有同情跪下赔罪这位的。太后又道:“你去,拿过来看看,怎么还有看不清的字。”
乔嬷嬷走过去,把纸张拿过来,她站在上面念道:“沈宝用在明乙县时,曾被同为流浪的奸人玷污了清白,”
“哎哟,这是哪个混人把这样的东西混了进来,竟敢编排起贵妃娘娘来,老奴真是该死,竟然老眼昏花,早看清内容奴婢该亲手毁掉它。”乔嬷嬷跪下道。
原来是这件事啊,沈宝用看着这场针对她的局,知道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这在座的很多人,都不是从乔嬷嬷念出的内容知道的,看她们脸上的表情就知,她们该是私下早就知道的。
是谁呢?太后?一眼望向脸色煞白的养母,再见她身旁的梁姨娘,哦,还有可能是梁氏,母亲说什么来着,是她求着回府治病的,可真是巧呢。
沈宝用一点都不慌,这事当然是等着皇上来处理,与她没有多大的关系,她并不在乎这些人怎么想她怎么看她,从她被安上养母亲妹的身份开始,她不知被这些人嚼过多少舌根,也不差这一场。
可场下有一人却是沉不住气的,程烟舟气得发抖,她决不允许她们这样说她的小宝。
她站起来出列道:“母后,臣妾不知是何人蓄意陷害,贵妃娘娘的往事大家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年幼失怙,很小就在外流浪,我只觉她很可怜,收养后,今日所说的这件事被我先亡夫查出,却一直不忍心问。他们父女一直瞒着我,怕我难受。但他们不知,其实我都知道。在我先亡夫弥留之际,他问了出来,真相就是没有,贵妃小时虽曾被奸人惦记,但奸人没有得逞。请母后明查,还贵妃娘娘清白。”
沈宝用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她这养母还是这么单纯,以为她说几句这些人就会相信吗,她们只想猎奇罢了,根本没人关心真相如何。
但,她还是很感动,被人维护爱护保护的感觉,可真好啊。
太后不闲不淡地道:“是得好好查查,要不皇家威严都要败光了。”
“太后所言甚是,”闻言除了太后,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是皇上来了。
皇上坐上主位,对手边跪着的沈宝用道:“起来吧,你们都起来。”
“冯大么,去查。”冯总管领命下去。
薄且拿起那张纸看了看,然后晃着道:“去查是指查这个,不是贵妃的事。贵妃的事朕早就知道,当年就去查过。贵妃当时被人所救,才得已脱身。恩人是目洞赵派的当家,如今她的后人赵玺化名玺儿,因为此事一直侍候在贵妃身边。她们两个,一个为了报恩,把恩人亲手埋葬,年年祭拜。另一个也是为了报恩,甘心为贵妃之奴,终身侍奉。下个月朕会安排二人去给赵当家祭扫迁坟,这里的人与事,你们不认识不知道,可以回去问你们的老爷儿子。”
就算皇上不发话,谁也不敢说什么,更别提皇上发话了,所有人又重新跪下,请皇上与贵妃息怒。
酒宴继续,主座上三人,皇上与太后,恨不得对方去死,但皇上恭敬地给太后敬酒,太后也满面笑容地受了。
至于沈宝用与皇上,也是暗潮汹涌。沈宝用没想到薄且说起谎来比她还顺溜,但比起养母的出头,她并不感激他所谓的维护。她的那点儿事,如果不是一开始被他查出来,这里的人怎么会知道。
他与这些人有什么区别,他比她们还恶劣,当初他不是也一样,认为她是卑贱的、肮脏的,他还曾拿此事威胁过她,她现在还记得那时被吓到、被扼脖的感觉。
但她听到薄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会让她与玺儿出宫的事,她觉得这是个机会,若是哄得他能让她带上孩子,这可能是唯一一次她可以逃掉的机会。
想到此,沈宝用拿起酒来主动敬向薄且。
薄且笑着看向她,接酒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他就不松手了,反而越握越紧,疼得沈宝用差点痛呼出声,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只能忍耐,忍到汗都下来了。
她不解薄且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就见他虽是扯着嘴角在笑,但眼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黑沉沉地,蓄满了风暴。
忽然,他撒开了她,道:“贵妃这杯酒,朕饮下了。”说完他一饮而尽,沈宝用好像在他眼里看到有水光闪过,可在这之后,薄且再也不看她。
宴席快要结束时,薄且忽然对她养母道:“九王妃留一下,贵妃娘娘小时的事朕知道的甚少,想听你说一说。”说着他这才看向沈宝用,又是那样的笑,问她,“你也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跟朕说啊。”
阴阳怪气地,沈宝用被这样的薄且弄得有些迷糊,她从来没见他这样过,正要回他,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刚痛出的一身汗全变成了冷汗。
薄且看着她脸色变得刷白,就知她终是想了起来。
沈宝用浑浑噩噩地接受众人的辞行行礼、送行太后,然后被薄且拉着手道:“送九王妃去偏殿等。”
沈宝用被他一路带到了南屋,薄且一脚踹开大门,把她往前一送,沈宝用在惯性下,扑倒在地上。
听到薄且恶狠狠地道:“朕早知你是个骗子,说!你还骗了朕什么!”
薄且气极,伤极,他在外面听到九王妃所说,就知道以此女的心性,这决不是她编的,她说的就是实情。
所以,他在拿沈宝用被人玷污一事威胁她时,她明明就可以告诉他实情,却没有,故意让他误会,宁可背负污名,也要让他继续嫌弃下去,就为了不给他们在一起的机会。
这还不算,他心里更过不去的一关是,是他亲手把完壁的沈宝用送到陈松身边的,因为他的自信自大,给了沈宝用机会,她把她的第一次主动地献给了另一个男人,一个动都不能动,全程被动的男人。
这里的深意,薄且没办法深究,只要想上一丁点儿,他就头痛欲裂,痛苦难耐。
她不愿跟他,宁可把污名作实,也不肯把第一次给他。
薄且刚才坐在主位上,喝的每一口酒都带着血腥味,不知道受了内伤的人是不是就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八三
沈宝用听着薄且在身后对她的怒吼,她保持着摔在地上的姿势没有变,果然,薄且在为这个发疯。
薄且没打过她,把她关在水牢里时,说得挺狠倒也没对她用过刑。可这一次,沈宝用没有把握薄且会对她做什么。
她自己倒没什么,大不了命一条。只是现在,母亲被他扣在偏殿,孩子被拿捏在庆春殿,沈宝用纵然想一硬到底,哪怕碎掉一身骨也与他拼了,但现实不允许,她甚至对这个想法都不敢多想,因为她没有这个时间,她得在薄且彻底发疯前,想办法安抚他,让受到刺激的猛兽安静下来。
她转过身来,一副道理手中握,完全不示弱的样子道:“你现在是要与我翻旧账吗?
说完这句,沈宝用就势抱膝坐在地上,轻轻道:“当初陛下拿这件事威胁我,我那时才多大,被吓到不行,连着几个晚上睡不着,哪里敢为自己辩解。失去了最初开口的机会,以后更是没有机会说出来,并不是有意欺骗。”
“之后陛下为了毁掉我与沈家的婚约,更是把我曾为乞儿的事情散播了出去,后来我被关到水牢,就算不用睡在地上,也还是会被老鼠虫子侵扰,得亏我从小就生活在那样的环境见怪不怪,要是一般的闺阁女子,恐怕不能活着走出那里。还有,被陛下派去的人卸了膀子,被下药,被丢到北三宫自生自灭,面对这样的陛下,我怎敢欺骗,又哪有机会欺骗,不过都是以前的糊涂账罢了。”
薄且走近她,蹲下来,一掐她的下颌道:“这没用,扮可怜想激起朕的愧疚,这没有用。你胆大妄为,欺君罔上,”
他说着手上使了劲,沈宝用痛呼出声,他接着说:“你到如今还在耍朕,朕才知,你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大胆,会”
欲言又止,薄且说不下去了,他明明气闷憋屈的要命,却有口难言。让他说什么,说他有多想要她的第一次,成为她唯一的男人,本以为是没办法的事,是终身的遗憾,却发现原来不是的,原来她一直都是完壁之身,在九王府时是,在别院里绣屏风时是,在他榻上被药折磨到扎伤手掌时是……
懊恼气闷,愤怒伤心把薄且淹没,被沈宝用撕扯得千疮百孔的自尊心不充许他再多说一句,可她还在跟他耍心眼儿,枉图蒙混过关,这一次他不能依,不想与她心照不宣。
沈宝用让他难受痛苦了,那他就从她身上找补回来。
他道:“朕觉得,该是时候去一趟庆春殿了。”
一句话,沈宝用心往下沉,手软腿软起来。她见薄且转头欲走,不知哪来的爆发力,一下子抱住了他的大腿。
“陛下,我错了,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我不该骗你,我以后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再不骗人。对你敞开心扉,有什么说什么,决不耍心计。”沈宝用语无伦次,急急地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