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照吕氏所说,她只是在走路而已,并非剧烈的活动,二来她也并不肥胖,反而可以称得上是清瘦。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扭伤了脚,伤势也应该相对较轻的。
吕氏的伤为什么会那么重呢?
赵好想不通,但这个疑问似乎可以先放一放。毕竟不论吕氏的伤势轻重,她没办法独自进入元老爷的书房是实打实的,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赵好想了想,又问道:“除了吕氏之外的其他人呢?”
卫知拙这回倒没有卖关子了,说道:“元松的嫌疑一直都有,他的辩解说到底只是一面之词,不能全信。至于元梁,已经把心里有鬼摆在脸上了。”
赵好点点头,也就是说卫知拙和她想的一样,把孙氏也排除了。
“那你那边今天有什么收获吗?”赵好问。
卫知拙摇了摇头,见赵好吃完了,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明天我会继续扩大搜查范围,如果还是没有收获的话,兴许就要从元府这几个人身上入手了。”
说到底现在都没有直接搜查各个嫌疑人的住处,还是知县碍于过去的交情,留了一些情面。但案子再这样僵持下去,这情面知县也留不住了。
赵好也觉得如此,这么久了都没有头绪,这案子也许真的要等到撕破脸皮去调查时才能有进展了。
――
但事实上,案件的变化来得比赵好想的要快得多。
就在第二天下午,赵好还在府里闲逛,想看看能不能碰运气得到一些线索的时候,忽然被知县派来的衙役找到,说让她快去大堂,案子已经破了。
赵好整个都愣了一下,心道难道卫知拙这么快就找到线索了?连忙跟着人赶了过去。
然而到了地方赵好才知道,卫知拙并不在这里,被抓到的是三少爷元梁和他舅舅、也就是孙氏的哥哥孙侩。
原来就在刚才不久,巡逻的衙役发现有个人在爬元府的围墙,定睛一看,和对方接头的竟是元府的三少爷元梁!
那衙役反应迅速,当即便叫同伴来将两人抓个正着,而把他们带到知县面前,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搜出了半包没有用完的砒‖霜。
毫无疑问,往元老爷参茶当中下毒的就是三少爷元梁了。
赵好还算是来得快的,元府众人之后才陆陆续续赶到,见到眼前的状况都惊讶无比。
孙氏更是根本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冲上来推搡着摁住二人的衙役,尖叫道:“你们做什么!快放开我的梁儿!”
知县和元老爷关系不错,本就因为元梁弑父怒火中烧,这会儿见了孙氏的反应,更是不再惯着了,呵斥道:“来人啊,把这疯妇押到一旁去!”
等被两个衙役摁在了旁边的座椅上,孙氏才恍然惊觉了什么,睁着两个眼睛看向知县,颤声问道:“发,发生什么了?”
知县原以为孙氏说不准也参与其中,看见她一脸茫然,才知道这事儿她并不知情,于是只冷哼一声:“你养的好儿子!”
又把方才的事情一一说了,随后朝堂下二人道:“元梁孙侩!人赃并获,你们还不认罪吗?”
元梁猛地一颤,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大声叫道:“那……那砒‖霜是有人栽赃陷害!对!是栽赃!不知怎么的就在我手上了!我怕被误会,这才想到让我舅舅帮忙处理的!我没有下毒!说我下毒,你们亲眼看见了吗?!没有看见,又怎么能诬赖我!”
谁都知道这是在狡辩了,毕竟谋杀生父之罪一旦坐实,这位三少爷和他的舅舅都只有死路一条。
但这个时候,除了狡辩,这两人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于是那孙侩也连声附和:“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孙氏一听这话,便像抓着个救命稻草一样,跟着大叫道:“你们听见没有?!不是我梁儿干的!你们抓错人了!抓错人了!”
知县只冷眼看着三人,说道:“既不肯老实认罪,那便上刑吧,来人!”
三人一听上刑,都是脸色大变,连声求饶。
但到了眼下这个地步,除非招认,求饶又有什么用呢?
孙氏被两个衙役强行摁回了座位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哥哥被上刑,伴随着二人的惨叫,哭得撕心裂肺。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一向讨厌孙氏的吕氏都忍不住别开了脸。
孙氏昨日还盘算着要如何处理元府的家产,怎么能想到今天她和她的儿子就落到了这个地步。
孙氏哭了一会儿,人都已经麻木了,从一开始的喊冤,到后来跪在地上向两个人磕头,呜咽道:“说吧,有什么就都说吧,算我求你们了,不说他们不会停手的,咱们不受这个罪了……不受这个罪了……”
元梁和孙侩被打得血肉模糊,也是实在受不住了,便都叫道:“我们招了!我们招了!”
知县于是一抬手,两边的衙役退下去,孙氏也得了自由,踉踉跄跄地扑到元梁身边,哭叫道:“我的儿,我的儿……你哪儿受过这种苦啊!”
元梁趴在地上,面如死灰,根本说不出话来。
孙侩便在知县的呵斥下,战战兢兢地将实情一一道出。
原来元梁在元老爷的参茶中下毒,竟是受了他的怂恿。
孙家原是屠户,身家比普通老百姓要好上不少,和大户人家却是不能比的。把孙氏嫁去元府后,孙家的人都指望着能借此机会真正发达起来,却不料元府管事的实际上是吕氏,孙氏斗她不过,根本捞不回半点好处。
孙侩也是知道自己妹妹不成,于是干脆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外甥身上,隔三差五来元府联络一下感情,盼着元梁在继承元家后能分他们孙家一笔。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好好的,这外甥也确实听他的话。但他却没想到几个月前突然起了变化,他的外甥失了宠,元老爷反倒要把全部家产给到老二那里去了。
若是普通人家可能也就算了,但那可是元府!多大的一笔钱财!谁能容忍这个?!
一开始孙侩想杀的其实是元松,但是转念一想,这元老爷的心意变得这么快,若是元松死了,他又想传给别的人怎么办?
既然如此,左右都要杀一个,与其杀了元松继续看元老爷脸色,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解决了元老爷算了。
只要元老爷在立下遗嘱前死亡,有话语权的就剩下吕氏和孙氏两个女人。吕氏的儿子虽然是长子,但人人都知道元家的老大不顶事儿,老三才最像元老爷。更何况孙氏还有娘家人帮忙说话,几厢加起来,不说把元府的家产都拿到手,掰一半儿总是做得到的!
于是他便拿着一包砒‖霜,趁着一次元梁被他爹痛骂过的时机,同对方商议了此事。
元梁从小被元老爷宠爱到大,忽然区别对待,心中自然失衡。但他收了自家舅舅递来的□□,一开始其实也没有真的下定决心要元老爷的命。
他总是忍不住觉得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直到案发那天晚上,他和元松拌了嘴,孙氏叫嚷着要带他去找元老爷告状。元梁本不想去的,但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同意了,而不出所料的,过去总会偏袒他的元老爷怒气冲冲地责骂了他一顿,叫他向元松道歉。
就在这个时候,元梁竟然还看见了元老爷案上写了一半儿的遗嘱。
这时,元梁心中才真正起了杀机。
元梁知道元老爷有喝参茶的习惯,和孙氏一起离开书房后,便立即去了小厨。恰好当时厨娘出去解手,无人看管,他便将砒‖霜下在了茶水当中。
“那药不好融化,我便只下了一半。”元梁双目无神道,“第二天娘便告诉我,我爹死了,是被下在参茶里的砒‖霜毒死的。”
其实当晚作案之后元梁就后悔了,但他又不敢去书房查看情况,只在床上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等知道元老爷死了,元梁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去想办法处理剩下来的半包砒‖霜。
然而这时府里已经全是巡逻的衙役,孙氏也因为担心他同样被歹人谋害,与他寸步不离。这种情况下,别说处理那半包砒‖霜了,他连拿出来都不敢。
但元梁也知道,案子要是一直破不了,迟早会发展到挨个搜查他们物品的,那时候他才是真的再没有机会了。
于是他干脆咬咬牙,抓住孙侩每隔几天就会来元府看他一次的机会,告诉孙氏他想和舅舅说会儿私房话,试图将那半包砒‖霜交由对方拿出去销毁。但元府内的衙役实在是太多了,最终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待到事情都供述完毕,众人都一时无言,孙氏呆呆地跪在地上,好半晌,哭道:“你怎么不和娘说呢!”
元梁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你这样的脾气,我怎么敢和你???说!”
孙氏抽噎着,忽然开始扇自己的嘴巴,叫道:“是娘对不起你,是娘对不起你!”
元梁狠得下心给他爹下毒,对他娘却还有几分情分在,抱住她哭道:“娘!娘!是孩儿不孝!”
堂下哭成一团,知县却是看不下去这副场景了。在他看来,这三人都可恶得很,一对舅甥勾结谋害亲爹,另一个死了丈夫还要包庇儿子,分明狼心狗肺,还好意思在这儿表演甚么母子情深。
知县高声道:“来人啊,元梁和孙侩舅甥勾结谋害亲父,证据确凿。押下去,关进大牢,择日开堂审理!”
当即便有衙役上前来拉扯孙侩和元梁,孙氏哭叫着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儿子,又被人推开,堂上好一阵混乱。
知县却是终于松了口气,往太师椅上一坐,朝赵好笑了笑,说道:“这案子可算是破了。”
赵好看了他一眼,笑不出来。
元梁下毒倒是在她的预料之内,但元老爷真的死于那碗参茶吗?
然而赵好也知道,知县好不容易把案子查出了结果,心情正轻松着。如果她现在提另外一种可能性,对方恐怕根本听不进去,反倒要找理由全盘否认。
眼看着元梁和孙侩二人要被衙役们拖出大门口了,赵好正犹豫着该怎么说服知县,突然有一个人背着光迎面走了进来。
他拦了一下衙役,说道:“且慢。”
赵好一听见这个声音,便立刻面露喜色,抬头一看,果然是卫知拙来了!
知县也不知什么情况,先叫人停了下来,问道:“何事?”
卫知拙看了一眼赵好,冲知县举起手中一个装着泥土的小布袋,淡淡道:“我们找到了新的证据。”
“元梁的确下了毒,但元老爷却并不是他杀的,因为后者生前根本没喝那碗参茶。”
“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第二十九章
卫知拙随手端起案上一杯不知有没有被喝过的茶盏, 将那一小袋泥土浸泡其中。随后掏出银针在泥水中稍一搅拌,拿出来时,针头已然变黑了。
知县瞪大了眼睛, 指着卫知拙道:“这……这是?”
赵好猛地一拍桌子, 激动道:“是砒‖霜!”
卫知拙冲赵好一点头,将银针和茶盏都递给了她仔细观看:“这土是从书房院子里挖出来的。”
昨天找了一天都毫无收获,卫知拙今天干脆带着长河县的一干衙役,将元老爷书房的院子掘地三尺, 所有地方的泥巴都被他掏了一块出来测试。
毕竟元老爷的茶碗不算小,要想给一具尸体灌下去一半, 并且叫人看不出来异常, 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元老爷如果并非死于毒杀,那么凶手一定会把多余的参茶倾倒在某个地方。
而书房里没有盆栽之类的东西, 那就只可能是是在院子里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 最后居然真的被卫知拙找到了带着砒‖霜的泥土,基本上可以确定了元老爷生前并没有喝过那碗参茶。
赵好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高兴的,然而对知县来说就不一样了。有了新线索是好事, 但这不就说明案子的进度又回归到零了吗?
忙碌了那么久的知县实在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皱着眉头说道:“这个检测方式会不会没那么准确呢……”
谁料一听到这话,原本瘫坐在地的孙氏立刻恢复了神智, 尖声叫道:“剖腹验尸!”
“老爷是不是被毒死的,剖腹验尸就知道了!”孙氏现在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睛亮得可怕,“现在就去验!我就知道, 老爷不是梁儿害死的!是有人在陷害他!”
元老爷要真是元梁杀的, 那一个斩监候是躲不过去了。但若只是投毒, 并没有得逞, 还是有机会保住一条命的。
孙氏为了她儿子的命可算是发了疯,但凡见到有人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便立刻指着道:“不想叫人验出真相的,通通都是真凶!”
本来现在局面就很诡异,谁都洗不掉自己身上的嫌疑,孙氏这么一说,倒真没人敢站出来反对了。
知县见状,也只得叹了口气,说道:“成吧!来人啊,去叫仵作验尸!”
又冲除孙氏之外的其他几个人道:“你们谁来旁观做个见证?”
旁观验尸这种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的,众人正互相看着,还没决出个次序来,就听见卫知拙说:“且慢。”
知县现在一听他嘴里吐出这两个字就浑身难受,问道:“又怎么了?”
卫知拙懒得理会他,看了眼赵好,慢吞吞地从袖中掏出一粒小小的玛瑙珠子:“我还在书房发现了另外一个线索。”
吕氏看见那颗珠子,表情忽然僵硬了一瞬。
打从孙氏说要验尸起,赵好就一直在观察众人,几乎是立刻捕捉到了对方的神态,朝吕氏问道:“怎么?夫人认识这颗珠子吗?”
吕氏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孙氏已然扑上来,欣喜若狂地叫道:“我认识!我见过!这是她一对儿耳环上的!”
孙氏记得清清楚楚,她因为那对耳环好看又昂贵,心中嫉妒,还和吕氏起过冲突,只不过没赢。后来吕氏便经常戴着那副耳环,只为叫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孙氏几乎要疯了,指着吕氏道:“你就是凶手!就是你杀了老爷!还要嫁祸给我的梁儿!”
吕氏脸色变化几番,终于是没有忍住,骂道:“你这个疯子!胡乱攀咬什么?!你儿子亲口承认他下的毒!不论在场的人谁是真凶,他的罪名都是脱不掉的!最少也是个流放!”
她死死地瞪着孙氏:“你以为你能做点什么?别傻了,你这辈子要么跟他一起颠沛流离,要么永远都别想再见到他!”
“啊!!!”孙氏被戳了痛处,尖叫一声便要冲上来打人,知县见状,连忙命衙役们捂着她的嘴将人拖到了一边。
吕氏发泄了一通,瞪着挣扎不已的孙氏,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她缓了口气,扭头再看向赵好时,脸上已然恢复了平静。
“那珠子确实是我耳环上的东西。”吕氏知道这种事稍作搜查就能确认,干脆直截了当地承认了。
“不过我那天没有进过老爷的书房,”她咬死了这一点,说道,“应该是之前就落在那里了。”
赵好的眼睛转了转,却道:“所以夫人没有否认,您那天的确带着这幅耳环。”